第46章 小卡
第46章 小卡
卡爾開始不斷地反思, 他瘋狂的折磨人的愛究竟從何而來。
他很确信這并不是什麽精神上無與倫比的吸引力,硬要說的話,最多是對方的性格品質令他着迷, 但他也就是最近才和巴拉克熟悉起來,一個星期裏說的話都快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多了。
所以他只能再次把自己的感情歸結于瘋狂的body迷戀。
可他又覺得不管是從感情還是理性上, 他都不能合理地接受這個原因, 或者說不能确定。
卡爾現在想,如果能和巴拉克共度一夜,甚至半天, 三個小時,一個小時,十分鐘, 不被推開的一個擁抱, 一個真正的親吻, 也許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麽樣了。
他最起碼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到底在哪裏, 确定對方又是不是與他想象中一樣。
可是他怎麽才能讓巴拉克願意和他親吻呢?直接拿去問他嗎?卡爾感覺自己确實是越來越接近直接把這話拿去問他了。晚上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時,他腦子裏甚至會出現類似于“我就直接告訴他又能怎麽樣呢?”這樣的念頭來。
反正他現在也不喜歡他,不是嗎?
可到了白天醒來,到了真看見巴拉克時, 那樣自暴自棄的勇氣就消失了, 卡爾會很珍惜這樣正常的、而且好像在改善的人際關系。
白天中,他對巴拉克的情感并不是“如果不愛我,那你恨我也無所謂”, 而是“即使不愛我, 能靠近一點點也好開心”“你千萬不要讨厭我不然我會大哭”。
這就是現實會帶給人的變化,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會軟化和妥協,不是想着你死我活, 而是先拿到一點好處再說,晚上還想着不顧一切,白天就又在日常的生活和訓練中感覺就這樣也挺好了。所以會有極端的想法的人才總是被教導“你要活在現實裏”。
到了白天,卡爾就會覺得集訓帶來的幸福還是遠遠超過了不快樂的。最起碼他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向巴拉克,可以與他說話,甚至偶爾笑兩句。他可以很自然地表達一種親近和喜愛——現在團隊氣氛和諧,大家看起來都很喜歡彼此,大家都喜歡巴拉克,而不像在俱樂部裏時,如果他太喜歡對方,連“崇拜同位置球員”的借口都找不到,只會被當成一種古怪的巴結吧。
現在就不一樣了,喜歡一個大家都喜歡的人,又有什麽錯?
沒有,更何況卡爾是這樣合群的一個小成年人,他會展現良好的态度實在是太自然不過了。
在這種天經地義的态度下,誰會知道他在心底藏着想要擁抱和親吻的谷欠望呢?
終于可以自然地散發一點自己的喜歡,甚至比“被喜歡”更讓卡爾開心——他之前真是憋瘋了。
壓抑愛并不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
前幾日基礎訓練過渡完畢後,場上的實戰模拟訓練越來越多了,因為他們快踢友誼賽了。下午時中前場球員和後場球員被分了開來,中前場球員去練點球,後場球員練定位球戰術下的各種頭球——克林斯曼挑的後衛都是彈跳力不錯的高個,希望他們具有一定的“轟炸能力”。
拉姆例外,拉姆也被送去練點球了。
卡爾本該一直待在後衛這邊,和卡恩在一起的——那頭陪練點球的是希爾德布蘭,萊曼旁觀,有需要再上場。
一門應當在練撲點才對啊,克林斯曼雖然拿希爾德布蘭當了一手緩沖劑,但分明還是更看好萊曼勝過他,讓卡恩十分焦慮。得虧卡爾在這兒一直和他說笑,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可誰知道沒過多久,卡爾也被助教喊停,對方接了一通電話,說克林斯曼喊他也去點球場。
卡恩破防了。
卡恩在球場大喊大叫,喊得助教趕緊把耳塞戴起來。
誰懂啊這簡直是和卡恩一起工作的必備裝備!
助教無奈地搖頭嘆氣。
卡爾過去時,今日的“認真競賽”才剛剛開始——每個球員只有一次機會,輪流去踢點球,而且要提前告訴教練組自己選的方向。
如果踢飛或是被撲出的話,晚餐時就要當服務員,替大家端盤子。
克林斯曼叫他來,其實不是為了讓他練點球——他覺得全隊都死絕了才會輪到卡爾這種小寶寶上場,如果到了那種程度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卡爾踢飛了也會被全世界原諒的,所以他只是想讓卡爾也找找點球大戰裏那種緊張的感覺。
按現下很流行的理論來說,這叫把心理訓練融入日常訓練之中。
克林斯曼開玩笑恐吓他:“別到時候被吓得尿褲子。”
周圍人粗野地哈哈大笑,卡爾也不害羞,不惱怒,反而倒過來問:“有人尿褲子嗎?”
大助教勒夫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克林斯曼一時間也是神情變化莫測,仿佛想到了什麽不美好的回憶(…)他們倆這反應反而讓周圍人真的好奇起來了,不會真有過這樣的人吧!但不管怎麽問,克林斯曼都發誓沒這回事,大家這才作罷。
克林斯曼要拍卡爾嫌他是個小刁鑽鬼,沒拍到,卡爾被施魏因施泰格像開小卡車一樣嘟嘟嘟推走了,整得他是哭笑不得。
拉姆剛踢完下來,穩得很,卡爾原本還被摟在施魏因施泰格胳膊裏,又不好意思甩掉,又感覺波多爾斯基在他們倆側面沉默看着,尴尬得要命,一看到他就像見救星似的伸出手。
拉姆沒忍住笑了一下,把他一把拉走。
施魏因施泰格手一塌,一擡頭看到拉姆才反應過來,但還是繼續張開臂膀,低頭拉扯自己的球衣,做誇張狀:
“啊?我這麽大的卡爾去哪裏啦?”
大夥哈哈大笑。
波多爾斯基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注意力集中點吧,要到你了。”
施魏因施泰格也笑起來,豎起手和所有人喊:
“左上角,我要打左上角!”
然而輪到他的時候,他偏偏打了左下角。
更尴尬的是,希爾德布蘭之前誰的球都沒撲到,偏偏成功把他這一個給撲出去了。
“你怎麽騙人還踢不中啊!”大夥快笑瘋了,揪着他的耳朵嘲笑。
“踢點球的事,怎麽能叫騙……”
施魏因施泰格也臉紅了,但還是抱着自己的腦袋笑着争辯,結果就是被嘲笑得更厲害了,最後他一把子氣鼓鼓趴到卡爾的肩上,從背後攬住他,仿佛試圖借卡恩小爹一用,拿他當盾牌:
“你們不要再笑我了,一群壞家夥!”
當然也是因為只有卡爾不笑話他,反而還安慰他踢得挺好的,他嗚嗚咽咽地把頭埋到卡爾肩膀上假哭了:“你看他們!都好壞!karli,我在這個球場上只有你可以依靠……”
不,你還有旁邊正在凝視的波多爾斯基……
而且卡爾不确定,巴拉克是不是也在往這兒看啊?
他頓時有點麻麻的,卻又不能粗暴地甩掉施魏因施泰格,苦惱得不知如何是好。還是克林斯曼救了他,對方一腳踹在了施魏因施泰格的屁|股上:
“別嚎了,晚上等着端盤子吧。”
施魏因施泰格還懷有希望:“萬一下面也有人進不了球呢?”
然而下一個巴拉克一腳利落、真·直挂左上角的爆射讓他的心立刻碎了,後面每個人都成功進球。
“Timo,你在針對我嗎??!”
施魏因施泰格崩潰大喊,要跑去和希爾德布蘭拼命,卻被對方哈哈笑着一把鉗制住了,撓了兩下癢癢後就栽倒下去。
這個隊離了施魏因施泰格還怎麽轉啊!
球場上又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晚餐中他果然當了一整晚服務員,別說,他真是幹一行愛一行,那是相當像模像樣,他甚至扯了一張A4紙來假裝是優雅老派服務員會搭着的那種小毛巾一樣搭在自己的右胳膊上,模仿着不知道從哪個電影裏學來的角色說着奇怪口音索要小費,再次把大家逗到笑得停不下來。
卡恩是真溺愛他,真的從兜裏拿了一張100歐給他。
施魏因施泰格反而不要了,笑嘻嘻地還給他,繼續幹自己的跑堂工作,還以公謀私把剛做好、最熱乎的焦糖烤布蕾立刻給卡爾端來了,速度快如閃電,借着他的A4紙一遮,飄過時已放下。
這玩意甜到也就卡爾吃了不會挨罵,但就算是這樣,他吃得也很愧疚,發誓接下來半個月他都不會再碰這東西的。他擔心施魏因施泰格忙完了就沒有他喜歡的熱乎菜吃了,于是偷偷給他留了香腸和披薩餅,但他随機注意到波多爾斯基也放了菜在旁邊,就立刻選擇把自己的給吃了。
就是有點塞不下。
一只手握着叉子出現在了他視野的邊緣,因為動作克制又自然,什麽都沒碰到,把這種不太禮貌的事都變可愛了。
卡爾擡頭,拉姆把食物放進嘴裏,帶着笑意,沖他眨了眨眼睛。
“嗯?……你愛吃這個嗎?”希爾德布蘭在困惑地問。
卡爾感覺拉姆像連了個數據線在他的腦子裏,随時傳輸信息。
對方有點聰明過頭了吧,這怎麽得了?
施魏因施泰格果然超感激替他留了食物的波多爾斯基,就差摟着親臉了,被對方一巴掌推開。看到他們倆開開心心的,卡爾松了口氣,又開始思考今晚要去做什麽。
也許只有打保齡球了。
他其實不愛玩這個,但巴拉克好像每天晚上都去打保齡球。
卡爾也無法描述自己的心理,那種感覺類似于他有種過分的占有欲,但這種占有欲不是對巴拉克人的占有、對他自由的占有,而是對一種“知情權”的占有。他甚至害怕巴拉克和別人在一起時是另外的樣子,是他不知道的樣子,這種害怕遠遠勝過了對方到底在做什麽本身。
哪怕巴拉克在和美女打啵,卡爾都想知道,都想看見。
寧願知道,寧願看見。
他感覺自己的心态着實不正常,夏日仿佛增加了他的焦灼感。
不确定巴拉克今晚還會不會去保齡球館固然是一種折磨,但卡爾早已習慣了。
不敢問他去不去,才是真正的酷刑。
在等了一個多小時,連不喜歡的保齡球都開始從入門到精通後,卡爾原以為今晚的希望已徹底落空,內心剛平靜起來,巴拉克的腳步就從右側十來米外的門口那兒傳來了,卡爾的心猛然一跳,手指一抖,球劃着弧線滾地而出,萬幸最後繞回了正面,他竟然剛開局就打了一次全中。
但對方并沒有像別人一樣鼓掌或走過來叉着腰看他,而是喊克洛澤不知道說了什麽,兩人一起哈哈笑了幾聲後,那腳步聲就又利索地往外走去了,消失在一聲清脆無遲疑的關門聲裏。
卡爾曾讀到過一句話:“願望落空的感受,就像從活潑的蝴蝶身上剪掉翅膀一般。”*
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
這個夜晚,回到房間時,他甚至希望巴拉克死掉。如果他死了,卡爾就再也不用痛苦和難熬了。
他甚至希望對方知道是卡爾的願望害死了他,那樣的話,他好歹能明白他讓卡爾困擾到了什麽程度。
但這個念頭太殘暴,也太自私了,立刻把卡爾吓了一跳,從腦子裏甩出去。
他不能因為暗戀對象對他無感就鯊了對方,于是他能獲得的結束痛苦的方式就只有自鯊了。可這樣自鯊也好冤,他不能自鯊,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他是為什麽而去死的,他也不能留下遺書告訴巴拉克我死了都怪你,因為這麽極端的選擇才怪不了他。
卡爾現在已經哭都哭不出來了,哭都還讓人感覺好受點,他現在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純熬,活受罪,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大家會說愛情是一種絕症。如果他是從旁觀者的角度讀到了自己的內心,他也會尖叫起來說:
“天哪,為什麽要為了愛,甚至還是不柏拉圖的、很body的愛就瘋狂成這樣?你的腦子豬都不吃,你已經沒救了。”
卡爾意識到也許他必須告訴巴拉克了,無論再怎麽害怕對方厭惡他,再怎麽貪戀白日中他們正在靠近的關系,他都必須告訴巴拉克了。
不是為了獲得什麽,而僅僅是為了結束他的疾病。
被拒絕也許痛苦得像死去,可他現在卻是痛苦到感覺還不如死去,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卡爾有自知之明,他哪怕真的往海裏跳去,都不會在被拒絕後去繼續糾纏一個人的。
而且真的生發出這樣的觀念後,卡爾忽然變得特別鎮定和勇敢,勇敢到了一種他自己都驚訝的地步,仿佛他根本不是無力出擊,只是在等自己困頓于道德的大腦終于找到一個最正當不過的理由,一切都需要給求生的本能讓路。
卡爾太擅長壓抑自己了,他做什麽都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理性認知上是錯誤的事,他就不會去做。但現在他都想死了,就像只有在生病時他才能原諒自己、坦然服用甜食一樣,已快死亡的他去做一些本不該做的事,終于不會讓他感到自己的罪惡滔天、自私自利、邪惡愚蠢,等等等等。
哪怕有看不見的上帝讀到他的心,上帝也會原諒他。上帝會知道,他犯錯是為了止住更大的錯,他坦白是為了告解自己的罪孽,迎接屬于自己的懲罰,從而從中得到真正的救贖。
哪怕是社會上最有權勢、最刻薄的成功人士(男)讀到他的心,也會啧一聲嫌棄地原諒他:
“這臭小子再怎麽蠢,也總比因為說不出這事就自鯊要好!”
他一直有巴拉克的電話號碼,但直到現在才給對方發了第一條短信:
“米歇爾,你好,明晚可以和我單獨見面嗎,我有話想和你說。”
對方很久很久沒回,久到卡爾已經在淡淡的失望和更多“如何讓他同意分我一點時間”的思考中快墜入夢境時,手機才忽然又叮了一聲。
“去哪裏?”
他之前真的忘了思考這問題,但午後共同看畫的幽靜角落卻立刻浮現在腦海中。
真的邁出這一步,他竟然超乎自己想象的平靜,鎮定到讓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樹。”
他只回了這一個單詞給巴拉克,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反而自信起來了,就是知道對方會理解他說的是哪裏。
巴拉克沒有再回複,但他卻沒有患得患失地理解成“他是不是搞不清我在說什麽根本懶得回了”,而是知道他已知道。
真奇怪,一旦決定坦蕩,他就像是忽然又恢複了思考能力似的,再也沒有用極端糟糕的思維去預想情況,也許是因為他得把所有眼淚都留到明天晚上了,所以現在反而醉生夢死地享受起了最後的正常關系,不再那麽矯情地試圖從中品味愛情——甚至不是愛情的甜蜜,而是愛情的悲劇。
但第二天晚上的友誼賽裏,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了——下半場開始才十來分鐘,卡爾當時就坐在場邊,親眼看着拉姆穿着他寬大的16號球衣,在對手的犯規中一不小心飛了出去,卻又下意識地伸出一只手來撐住地面。
他當時整個人完全飛起來了,雙腳和另一只手全在半空中,等于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到了這一截胳膊上。
光是看着,卡爾就幻疼到原地站起來了。
拉姆果然也抱住胳膊,蜷縮在了草坪上。
上帝啊,世界杯開幕式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到來了。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嗎?
拉姆沒哭,但顯然也疼的不輕,而且最糟糕的可能性他比誰都清楚,那就是他會錯過世界杯的部分比賽,甚至是全部——哪怕好了後,也很可能因為陣容穩定的考慮而被繼續放替補席上,徹底丢掉首發身份。
暫時還不知道他到底傷了多少地方、多嚴重,所以他被放到了擔架上。
他用另一手擋住自己的臉,緊緊抿住嘴唇強迫自己冷靜。
卡爾沒有心情再看比賽了,跟上了隊醫想陪着他。
克林斯曼對拉姆是寄予厚望的,卡爾則沒打算當首發使,坐這兒不坐這兒影響也不大,心煩意亂,恨不得自己跟過去立刻看檢查結果卻又不能的他多少有點移情,胡亂揮了揮手同意了卡爾的特殊離開,希爾德布蘭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被他大罵了兩句、只能重新坐回位置上。
卡爾實在是驚慌,一步也走不開。
一開始他還能在心裏的某個小角落,想着糟了,晚上約了巴拉克見面的,但很快因為太過緊張,他就忘記了。
好消息是拉姆只有胳膊傷了,壞消息是初步檢查的結果并不樂觀。醫療團隊做完了應急處理後,就立刻聯系了之前就安排好的最近的醫院,當即就開車把他送過去。
他們畢竟沒有緊急救護車,是拿大的商務車拆了座位改裝的,車上并不方便,醫療團隊感覺卡爾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毛頭,看比賽看一半竟然跑出來跟着,實在是既不符合規矩,又很礙事。但考慮到克林斯曼點頭同意了,而且拉姆又一直用好着的那只手攥着他不放,他們也忍着沒多說什麽,就只是提醒卡爾別妨礙到他們工作。
見到實在乖覺,像個沒動靜的陪伴玩偶,隊醫們才感覺好受了許多——這突發的噩夢,要是再多弄個小孩讓他們帶,誰受得了?
拉姆在車上甚至不說話,就只是握着卡爾的手,像是在用理性去克服他巨大的失望、痛苦和恐懼。
他寧願不發言來避免失态,卡爾理解他為什麽要這樣,就也沒有說話,因為他們都知道,拉姆需要的不是什麽情緒上的安撫,那些話對他來說連一歐分的作用都沒有,他現在迫切需要的就是知道一個最終結果。
無論是什麽樣,根據那個結果,他的情緒才能真的落地。
否則和他說話、希望得到他的回應都只是一種殘忍的折磨和無共情的行為,滿足的只是自己的安慰欲,透支的卻是受傷者本就已很脆弱的情緒。
也許是初步檢查的結果太壞,大家腦海中的設想太糟,等到為了保守起見而做的全身核磁共振結果出來時,所有人的感覺都像劫後餘生,簡直是一片喜氣洋洋。
醫療主管立刻沖出去打電話給克林斯曼“報喜”了。
就連拉姆本人都是,雖然胳膊骨折了,但他卻露出了全場最燦爛的笑容。
結合檢查,所有醫生都得出了一樣的結果——從現在開始,一直治療到開幕式,也許他到時候依然拆不了繃帶,但并不會影響他正常比賽。
卡爾也感覺像自己重新活過來了一遍似的——他經常在家庭中體會這種災難片一般的氛圍,卻很少能得到像這樣美好的結果。
他的感受很複雜,鼻子都有點酸了,坐在拉姆的病床旁——他今晚要留在醫院治療和觀察一晚——整個人恨不得趴到蓋在他腿上的被子上去,讓緊繃到已僵硬疼痛的肩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太好了。”
“老天,你吓壞了,karli,我還以為你很鎮定的。”
“如果你要錯過比賽了,我還會繼續鎮定下去的,我總不能讓你更難過。”
卡爾抱怨道:
“可你沒事……太好了,我終于能喘上氣……”
“在和我撒嬌嗎?”
“什麽?——才沒有。”
卡爾簡直有點羞惱地一下子坐直了,不懂拉姆的讀心術怎麽忽然失效,還失效得這麽離奇,故而覺得他肯定是在逗弄自己。
“聽起來像撒嬌呢,很可愛的,我愛聽。”
拉姆笑着用好着的那只手扯過面巾紙,替他擦了擦額頭:
“熱嗎?我把空調溫度開低一點。”
果然是在逗弄他,卡爾假裝氣鼓鼓的樣子不理他了,但等一會兒又很開心地拿了冰淇淋給他——他就知道這種豪華度假村旁邊的醫院裏肯定有。
他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在撒丁島上進沒進過醫院了,他只是知道有錢人的生活永遠是處處被人考慮和呵護的,事實也确實如此。
卡爾知道拉姆會說不能吃,但他也知道什麽理由能說服他:
“畢竟受傷了啊,好可憐的,消耗也大,就今晚吃一點,沒關系的,就當慶祝好歹不是最壞的情況。”
卡爾自己也是在生病時才會得到父母給予的安撫甜食——羅爾夫倒是不在乎這個,主要是埃裏卡極端厭糖,她小時候就因為愛吃甜胖得不行,又生皮膚問題,在普遍都是練芭蕾、學馬術的小公主般精致同齡人中格格不入,備受欺負,瘦下後一直有點厭食心理,對高熱量的糖果等物更是深惡痛絕。
她從不讓卡爾吃糖果,怕他發胖生蟲牙,怕他對甜食上瘾,只有在他生病時,為了讓他甜甜嘴,能吃得下別的東西,為了讓他不要那麽難過,也是因為終于能用母愛克服母愛,确信自己并未“失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允許卡爾吃甜食。
直到指望着靠足球謀生前,卡爾都不讨厭生病,甚至有種不正當的喜歡。
他身體健□□不了什麽大病,無非是發熱,最嚴重不過也就是疊加咳嗽,過幾天就好了。每次他生病,爸爸媽媽就變成全天下最溫柔、最有耐心、最無條件愛他的人了,他也可以理直氣壯地不完成作業、看動畫片、被媽媽摟着喂小蛋糕。
卡爾覺得拉姆的家庭可能不是同樣的情況,但拉姆本人就是那個嚴格的父母——他對自己的要求之高,八成是超過他爹媽對他的要求的,不然他早就顯露出疲倦了,但他沒有,因為他是個很自洽的人。
這套話術總能說服嚴格父母,讓他們稍微原諒一下自己對孩子的“放縱”。
拉姆果然苦笑起來:“別讓我溺愛自己,karli。”
“能享受的時候也不享受,才是溺愛自己,溺愛自己沉浸在那種沒必要的奮鬥欲裏。”
卡爾舉起勺子:“那只手不要碰,我喂你就好了。”
吃甜食真幸福,盡管拉姆之前情緒也非常穩定,但食物帶來的那種立竿見影的生理性的快樂和放松是什麽都沒法替代的,糖是最健康,最原始的du品。
卡爾微笑起來。
原本對他的存在很忍耐的醫生們現在也愛他了,親熱地攬着他,誇他鎮定、誇他從容、誇他的陪伴讓拉姆的情緒很好,然後也來找尋他,喊他注意時間,等會兒跟着車一起回基地。
一直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盤踞在腦子裏,顯然猛然炸開,卡爾這才又想到了他今晚還是有約的!
他拿起手機緊急地看了信息,非常非常令人窒息,一小時前比賽就已經結束了,十分鐘前,巴拉克給他發了個句號。
是告訴他,他已經到了。還是告訴他,他已經等到無語了,一切已結束,他要離開?
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都必須先當成第一種處理,錯過了今晚,他又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說出口,他必須得沖到那個小草坪,那棵大樹下。
無論皎潔月光下,那裏是坐着一個黑發被晚風拂起的人影,還是空無一物,只有銀色的草在風中沙沙作響,卡爾都必須親眼看到。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回複短信,因為他并沒有什麽臉面告訴巴拉克“我馬上就回去了,你能再等等我嗎?”,他只能把決定權都交給對方。
卡爾現在只想去那兒,不顧一切地去那兒。
但等他收好手機,從走廊上重新回到拉姆的病房,打算和他告別時,他的手卻被握住了,非常輕的。
“這裏有床……”拉姆垂着頭,更輕地同他說:“待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