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條守則
頭頂的日頭剛剛有幾分偏斜下落的趨勢，號稱搞不定的兩位捕魚達人便循着斜射進林間的暖紅色日光走出了後山，手裏提着一條各種意義上都宛如死狗的醜魚。
循着來時的小路走出山林，慕深留心觀察這條被踩出來的路，厚厚一層樹葉撲着，确實是許久沒人走過的樣子。
二人踏着夕陽走進柳村，引起了全村的注意，小村子不大，從東頭能望穿西頭，也是因此，瀾九上午那“不敬神靈”的光輝事早就傳了個遍，等待他們的自然也不是什麽熱烈的歡迎。
“又是你們！你們還敢回來！”
果然，最先發現他們的是村頭的鐵匠，手裏持着一柄錘子就要打上來，嘴裏一邊還高聲“呼朋引伴”。
慕深沒來得及動作，瀾九就先一步擋在他面前，慢悠悠的舉起手中提溜着的鮨魚，晃了晃，“叫你們村長出來。”
仿佛催眠師手中的懷表，輕輕這麽一晃，就将那鐵匠晃的定在原地。
在那鐵匠叫嚷的時候有不少人被吸引了出來，此時也都看到了瀾九手裏的鮨魚，只在短暫的靜默後便紛紛交頭接耳。
鐵匠身為第一個發現渎神者的人，也拿不定主意，神色驚喜又有些掙紮，活像被“催眠”成了精神分裂。
慕深和瀾九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着這鐵匠糾結，不出所料的是，最後到底還是對鮨魚的需求站了上的風。
鐵匠咬咬牙，沒好氣的蹬了二人一眼，應是因着常年打鐵的緣故，鐵匠一身黝黑緊實的肌肉，此時鐵塔似的漢子這麽一瞪，着實兇神惡煞，卻還是放下了舉着的錘子，恨恨道：“別跟老子耍什麽花樣！”
瀾九“喲”一聲，一把磁性的好嗓音，卻将輕嘲的氣聲墜下去多遠，聲音恰到好處故作壓低到周圍人都能聽到的程度，和慕深“小聲”道：“小雲生你看，這人長的這麽黑，怎麽還好意思翻白眼？”
慕深：“……小雲生？”
瀾九微笑眨眼，并不說話。
慕深懶得同他計較。
不提這莫名的稱呼，圍觀衆人包括鐵匠本人敢怒不敢言，撂下重重一聲哼，轉頭帶路去了。
其實慕深也覺得奇怪，瀾九這個人他一時之間是捉摸不透。之前只有兩人相處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直到看到那鐵匠下意識略顯瑟縮的表現，他才倏然意識到，瀾九身上是有一種“氣場”在的。
淵渟岳峙，風儀天成。
哪怕嘴裏沒個正形，氣場也只是微微削弱一絲而已。說得直白點就是，看着是個大人物，不好惹。
一邊這麽想着，慕深忍不住将這人帶入自己認識的老妖怪裏，可惜直到了村長家門口，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實在是如今妖口繁密，他認識的妖不少，熟悉的卻不多，不過……
慕深暗暗搖頭，他怕是當真沒見過瀾九，這樣的人，即便是只見過一面也不會全無印象。
就在他這麽琢磨的功夫，一行人已經浩浩蕩蕩的走到了老村長家門口，村長也得到了消息，迎了出來 ——畢竟村子就這麽一丁點大。
“二位是我們柳村的貴客，先随老夫進屋裏再詳說吧。”村長一張橘皮臉笑呵呵的，說起“貴客”兩個字都不帶打喯，活像是對先前那一番“追殺”毫不知情。
身後村民們小聲議論起來，有幾個義憤填膺的似乎頗為不滿，卻也只是忿忿，看來這老村長在村中威望不錯。
二人随着村長進了院子，小院遠遠稱不上富貴，卻也大方整潔，只是雜草長的略略有些繁盛，無心打理的樣子。
“二位貴客想要什麽？”村長請兩人坐下，又各倒了一杯白水這才開口問道。
瀾九模樣有些漫不經心，端起桌上的茶碗晃了晃，也不說話。慕深看瀾九一眼，視線在瀾九手上一掃而過，同樣默不做聲，不理會村長殷切的視線，自顧四下打量了起來。
和外邊的小院一樣，房子不算小，也是齊整，看結構就不像是一個人住着的，卻顯的沒什麽人氣。
空氣一時有些凝滞，屬于老年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顯得尤為明顯。
“既然這就是柳村的待客之道，那想必我們也沒什麽好談。”瀾九随意的撂下了手中的粗瓷茶碗，落在木質的桌子上發出“哐”一聲悶響。
這一聲悶響似乎并非是落在了桌面，而是落在了村長心上，讓他驀地變了顏色，一雙布滿皺褶的手微微顫了起來。
“是老夫得罪了，”村長慢騰騰的将那兩杯白水倒在了地上，那“水”還未落地就消散在空氣中，他又顫巍巍的拎起茶壺重新倒了兩杯，這才道：“渎神是大罪，無論二位想要什麽，都恕老夫不能做主。”
瀾九嗤笑一聲，拿起這回沒了料的白水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村長見此似是更緊張了幾分。
慕深進門以來第一次将視線落在村長那張同樣布滿皺褶的臉上，悠悠道：“村長年紀不小了吧，令郎怎放心你獨住？”
又是靜默。
村長一雙顫巍巍的手握緊了拐杖，似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道：“想來二位也知道了我們村中的情況，若能救了那些孩子，便是我柳村全村的恩人……”
話說到一半，便被瀾九擡手打斷：“賣慘可沒有用，那些‘孩子’說不得比我還大些，你想怎麽樣就直說吧。”
慕深和村長一起被瀾九噎住，慕深心道，先前果然沒看錯，這老妖怪端的厚臉皮。
村長無奈的長長吐出口濁氣，“只要能救了這些性命，但凡我柳村有的都供二位挑揀。”說着，話鋒一轉，“但沒有神明的應允，便是死，二位的東西我們也是不敢收的。”
瀾九面上神色不變，“所以？”
村長道：“後山神廟供奉着我們的神靈，二位若是能祭祀一番得到神明的原諒，便是我們的朋友。”
頂着瀾九不是很好看的臉色，慕深欣然應允。
……
“答應他做什麽，那就會陰謀詭計下毒害人的老頭說不定還有什麽壞心思呢……”二人走出村長家，瀾九這才小聲嘀咕起來。
不是沒別的辦法，但慕深偏偏在瀾九拒絕之前先應了下來，倒也不是為了看瀾九笑話，只是想到，既然白澤将他扔在這裏，多看看總沒什麽壞處，借着這麽由頭到後山的“神廟”看看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就是不知那神廟中是哪個神明，受不受得住他們二人的這番“祭拜”。
至于由此見到瀾九吃癟的樣子……
倒是意外之喜了。
慕深心中暗自有些好笑，回想方才瀾九堪稱凜然的姿态，兩相對比下如今這般竟是莫名有幾分可愛，小孩似的。
就是不知道他之前嘴欠的時候想沒想過還有為此付出代價的一天。
不過轉而一想，要不是自己應了下來，以他對瀾九性格這點粗略的理解，十成十是不會答應的。
這麽算起來，這人對合作夥伴也算是非常尊重了，慕深有些滿意。
初秋的季節，正是溫度驟降，山裏的夜晚已經初見了蕭索的端倪。
兩人都不想在這與世隔絕的小村裏久留，深山的夜晚也沒讓他們有什麽多餘的顧忌，對于村長“暫且歇息一日，明早入山祭神”的提議拒絕的幹脆。村長倒是擔心這二人一去不回，自己的鮨魚沒了着落，卻也挽留不住，只得由着他們去了。
那神廟在後山的另一頭，在柳村的傳說中是神明的真跡，便是村裏人也只有逢年節才會隆重祭祀一番，是以人煙罕至，與他們白日所走的那條踩出的小路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
二人不間歇的行了半晌，就在瀾九幾乎又要懷疑那村長老頭诓騙于他們的時候，終于見到了高高的廟檐。
走到近處，神廟的全貌展現在眼前，掩藏在婆娑樹影間，高大的廟門洞開，黑暗的大殿裏巨大的九頭蛇模樣猙獰，只有十八只碩大的眼睛閃着光，定睛細看才能敲出那竟然只是一尊雕像，夜色之下更多了幾分詭谲。
膽子小點的見到這可能就直接昏過去了。不過慕深和殷瀾兩人顯然不在此列。
“小雲生你看，我就說這個村裏的雕像醜吧！”瀾九來了精神，開始識圖說服慕深，他上午并不是嘴欠，“你看這頭，連個形狀都沒有，還有這眼睛也是，是裝的燈泡嗎？這身材比例我都不好意思說，要是真長成這個樣，動都動不了！”
慕深無奈中覺有些好笑，見他這麽努力表演，也給面子的點點頭。
見慕深應和，瀾九心滿意足的停下，做出總結發言道：“所以說不是我的錯！”
慕深忍不住調侃道：“……是這雕像先動的手？”
瀾九甚是欣慰道：“正是如此，小雲生懂我。”
慕深啞然失笑。
“醜？”正在此時，一道低啞的聲音插了進來，“确實有些奇怪啊……”
“什麽人？”瀾九凝眸往聲源處望去，“出來！”
深夜，深山的神廟，突然傳出的聲音，這聽來實在像是恐怖片。
慕深同樣往那神廟中望去，一邊卻在留神觀察身邊的瀾九，剛踏上這地界，他就發覺了廟中有人，倒是瀾九此時的表現讓他一時拿不準這人是真沒發現還是裝的了。
在兩人的注視下，一個身影緩緩自那猙獰的神像後繞了出來。
長發披散，紫衣曳地，款款袅娜，面容精致妖冶，擡眸間波光潋滟。
若不是先前那低啞的男聲，慕深幾乎不敢确認這人的性別，實在是這紫衣人無論是樣貌身形還是氣質風姿都有些雌雄莫辨。
那人瞥了兩人一眼便不再往前，反而靜靜凝視起身側的那尊雕像，伸手附上了巨蛇的身子，似是輕笑了一聲，低低道：“你可真是越來越醜了。”
這邊二人都未出言打擾，紫衣人靜靜看了一會，這才将視線挪像二人，“爾等是何人？”
“你又是什麽人？”瀾九反問道。
“我？”紫衣人愣了一下，神色有一瞬的迷茫，似乎在追溯什麽久遠的記憶，頓了頓才一字一頓道：“吾名浮游。”
作者有話要說：
對村民
瀾九：呵，垃圾！
轉過身
瀾九：寶寶委屈……
慕深：哎呦這小妖精騙子，還有兩副面孔！我覺得有點可愛……
衆村民：？？？
前兩章做了小修，影響不大，麽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