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尋釁滋事

21.尋釁滋事

隔天周末。

化雪,天很冷,林伺月睡到有人來敲門。

門一開,是傅思清。蹭着鼻尖,始終沒敢于正眼看她,每個毛孔都寫滿了尴尬。

最後甕聲甕氣一句,“前天晚上對不起。”

然後就跑了。

林伺月還沒醒透,茫然地望着她跑遠上樓的背影,直到傅寒來,頂着大清早的寒氣,問:“她來找你道歉了?”

“對。”

“就這麽輕飄飄的?”傅寒顯然不滿意,“我讓她回來,重新道。”

林伺月扯住他:“不用了,再說又結仇了。”

傅寒今天穿了一件蔚藍色沖鋒衣,襯得臉很白,像是出去走了一圈,外套褶皺裏夾着雪花。

很快,傅海安,傅懷洲都收拾下來。

他們今天要去寧城,看傅寒外公。

幾十年前,傅寒外公傅宗镕在留英期間的一個聖誕節結識外婆,兩人也在三年後的聖誕結了婚。

後來外婆早早去世,做兒女的怕父親孤獨,每一年聖誕都陪着一起過,算是他們傅家很重要的一個日子。

傅宗镕心肺不好,已經在當年從醫的老同學那裏養了三四年的病,算一算,他們已經有好幾年都是在寧城過的聖誕。

家裏保姆劉阿姨也習慣在這一天回去看看女兒。

這樣一來,傅家就空了,只剩林伺月一個外人。

所以昨晚劉阿姨來敲門,問需不需要她留下來,給她做做飯什麽的。

林伺月想了一瞬,說不用,她早打算好了,再回積林巷一趟,去相熟的阿姨那兒剪個頭。

天微亮,傅寒同陳叔把簡單的一點行李搬上車,問她:“不跟我們一起去?”

林伺月縮頭:“你們一家人我去幹嘛?”

她望着傅寒的背影,心下一片清明。

從上次他來積林巷找自己後,有什麽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

至少在說出“你們一家人”這樣的形容時,不會再有很強的被排斥感。

傅寒不說話了,他覺得林伺月哪怕在家待着都行,就是不要回積林巷,她那個弟弟看起來很有病,回去一準沒好事。

“沒事的,我在積林巷人緣沒那麽差。”

傅寒望她兩眼,“行,我們明天下午回,大概晚飯前到。”

臨走前,隔壁的施芮忙不咧跌跑出來,攔住傅寒,把一個粉色愛心包裝的禮盒塞他懷裏,磕磕巴巴一句“傅寒哥,平安夜快樂”,臉紅得快爆炸。

傅寒瞥一眼,沒收,從車上挑了顆蘋果給她。

施芮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挫敗感,反正前幾年也是這樣的,今年居然還有顆蘋果,臉頓時更紅了,扭扭捏捏跑回家。

那時林伺月才注意到,傅寒挑了兩顆蘋果下來,剩下一顆,遠遠地抛給了她。

“平安夜快樂。”

-

到積林巷的時候已經快中午飯點。

林伺月推開“風度”理發店的門,裏面是一股熱火朝天的雞公煲味,香得不行。

坐最中間的是理發店老板娘,任川萍,本來被打擾了吃飯的興致臉都耷拉了,一見門口那個白淨高挑的身影,脾氣頓時煙消雲散。

“呀!我們大學生!”

林伺月被震在原地,怯一步,差點沒好意思進。

“任姨,我還沒高考呢。”

“啊呀早晚的事!來!進來!”

任姨招呼她進來,裏面幾個女孩小學徒圍在一起吃雞公煲。

原本要她坐下一塊吃,可林伺月低頭看看鍋裏沒剩多少的菜,擺手說吃過了。

任姨店面不大,積林巷裏開理發店也就賺個辛苦錢,還收留了好幾個家境不太好的小學徒,全是女孩兒,包吃包住,平日裏也吃不上什麽好的,她湊什麽熱鬧。

“任姨,現在能剪頭嗎?還是等你吃完我再來?”

“能剪!當然能!”

任姨嘴一擦直接把她拉去洗頭,然後按到座位上,圍布一系,擡眼看鏡子。

鏡子裏是一張年輕又清純的臉,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腦袋上也漂亮得很。

任姨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說她長得和當年她媽媽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林伺月點點頭,比劃了一下大概要剪的位置。

“能紮起來就行。”

今天的公交開得太晃,她有點暈,理發店裏的暖氣一熏,不知不覺睡着了。

等再醒過來都過了半小時。

林伺月揉揉眼,還懵着,一沒留神被塞了顆巧克力在嘴裏,甜甜地化開。

任姨從背後繞來,笑着說:“還說吃過了,肚子都在響。”

林伺月不好意思吱聲,擡頭往鏡子裏一看,發現任姐沒給自己一刀切剪短,而是細細地理了層次,發尾打薄,長度在鎖骨下一些,有些像後來很多年後流行的鲻魚頭。

任姨很滿意,“小姑娘還是要漂亮一點。”

林伺月有點新奇,但方便洗就行,起身,準備付錢的時候,理發店門忽地被又一次推開。

何紅苗已經在門口坐半晌了,就着冷風從又舊又厚的棉衣裏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吃裏面剩的小半塊幹餅。

有熟人路過就和人顫巍巍打招呼,說等裏面的外孫女呢,外孫女愛漂亮,在剪頭,難得回來一趟,家裏又沒什麽好吃的,就讓她先來任姨這邊吃點,自己啃幹糧就行。

其實是怕任姨不放她進來。

偏等林伺月醒了才來推門。

林伺月看何紅苗一眼,沒出聲,接着付錢。

錢包摸出來那一下,老太太渾濁的眼一直盯着,招得任姨用力翻一個白眼,“怎麽了,她外婆?裝不動了?”

何紅苗搓搓手,腰杆肉眼可見地挺起來些,神色也自然地一變,人前人後兩幅面貌,沒有理會任川萍的譏損,直接轉向林伺月:“有錢沒有?”

一店裏齊刷刷幾道目光霎時投過來。

其中一個氣性大的姑娘收拾東西的動作邦邦響,白眼都翻爛。

林伺月冷了臉,把錢包拉上,收好,穿起外套:“我沒錢。”

何紅苗皺眉,皺紋橫生的臉上生出不滿:“你弟前兩天,喝多,騎車把人給撞了,人家要五千的醫藥費,你外公還住着院,我們拿不出來。”

“我說了,我沒錢。”

“你少騙我,傅家難道不給你生活費?你在那邊,要吃要喝都有,也用不到,咱們是一家人,齊心協力,先挪一挪,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啊。再說了,你弟心情不好喝酒,是不是也有你的責任?”

林伺月冷冰冰回過眼來:“關我什麽事。”

“你弟啊,回來說了,他是叫傅家那小子給打了,之後回來被笑話,心情不好,你說你弟平時老老實實的,傅家那小子沒事,怎麽會打他呢,是不是有你責任了這……”

“何紅苗你腦袋出毛病了!”

一旁的任姨來了火,護着林伺月,直接張口罵去。

“一家子不講理的東西,當年欺負月月媽媽,現在欺負月月,林嘉洛那小子能憋什麽好屁,肯定是幹什麽壞事了才叫人揍了,這會兒還來倒打一耙,是不是沒臉沒皮!”

說罷,就叫幾個人費老大勁把老太太給架了出去。

任姨回頭安慰道:“別理她。”

林伺月沒有很生氣,方才一瞬間只覺得特別的荒謬和可笑。

隔了好一會兒,直到任姨又一次拽她吃飯,才後知後覺注意到何紅苗剛剛說的。

原來那天,傅寒嘴角挂傷,是打了林嘉洛,是為了她才打架的。

她端着任姨塞來的一碗米飯,層層熱氣漫上來,還有些懵,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有眼淚忽然掉進碗裏。

吓任姨一跳。

不過很快她就擦擦眼睛,笑着擱下筷子和碗,說不吃了,一會兒岑舒來找她。

從理發店出來,迎面寒氣吹拂。

林伺月仰起頭,在琉璃似的天光裏,吸了吸鼻子。

外面走兩步出去其實不太平,路口一圈一圈人圍着,何紅苗坐在人堆裏一聲不吭地哭,頭發花白,衣領也亂糟糟的,手一下一下蹭個沒完。

有人去扶她,怎麽也扶不起來,她指指腿說腿腳不好。

有人看熱鬧問她怎麽了,她又呆滞地哭,指指後面理發店的門,說外孫女不理她,還叫一堆人把她趕出來了。

街裏街坊熟一點知道這家情況的,都沒出聲。

不知道情況的,一個接一個開始義憤填膺,罵這孫女狼心狗肺,罔顧人倫。

林伺月從他們一句句罵聲中穿過去,神色淡漠,輕輕掠過那人群的眸光,像邊上正在融化的積雪,冷得生分。

然後摸出手機報了警。

“對,尋釁滋事。”

跟那頭的警察說了準确地址後,她就走了。

半個鐘頭後,她和岑舒在一職高校門口彙合。

周末,校門口空空蕩蕩。

岑舒嚼着口香糖劃拉手機,笑得不停,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告訴她,正好趕上林嘉洛那小子又惹事,街裏街坊的都認識,何紅苗直接被女警帶回局裏了,一塊兒批評教育。

林伺月也朝她笑一下。

遠遠地,校門裏面跑出一個不高不矮的身影,正是林伺月他們的年級主任,手裏攥着張銀行卡。

這趟來除了剪頭,她還想順道弄一下獎學金的事。

她在一職高每年都有獎學金,小一萬。

前兩年都是直接打在外公卡上的,算家用,直到這次外公住院要她退學前,她都還是留有一點知恩圖報的心的,至少在偌大的滬城,她還有一處容身之地。這之後像是所有幻想破滅,在去傅家前,托年級主任幫自己辦張卡,以後獎學金直接打這張新卡上。

但即便這樣,她原本也還是打算拿了卡去一趟醫院,以自己的名義給外公交一次住院費,她不能平白無故挨那些罵。

“那現在呢?”

岑舒跟她一起和年級主任道了別,走到公交站臺上,望着林伺月手裏的那張銀行卡問。

“不給了。”

林伺月把卡揣兜裏,揣揣嚴實,兀自生了好半天的氣,又在某個瞬間一下塌了肩,回身,揉着眼一把抱住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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