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隐秘獎勵

38.隐秘獎勵

祁炘訂的民宿在山腳,上下兩層,中式極簡風,背靠一條小溪。

食材也是家裏提前派車送來的,傅寒是幾人中現在唯一的閑人,最近都在和家裏阿姨學做飯,包了午飯,在樓下捯饬燃氣,剩下四人各自去房間鋪一次性床單枕套。

林伺月是熟手,早早套好,随即就和岑舒一起去隔壁給祁炘幫忙。

祁炘果然不擅長這個,和床單搏鬥半晌無果,她來了後被發配去拽着床尾的被角,揚被子時忽然給她道了個歉。

“就剛那個算命的,你爸你媽那個事,不該笑的。”祁炘蹲跪在床尾,聲兒越說越小,最後抓一下頭,“你別生氣。”

岑舒瞧瞧林伺月,又瞧瞧祁炘,直接跟:“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

林伺月一下按住岑舒,轉向祁炘,笑笑:“我沒在意,沒所謂的。”

“真的?那一路過來我看你都沒怎麽說話。”

“真的沒。”

她一路沒說話是因為包裏的那張照片,盡管想的是先放着,可還是不自覺會去回憶。

房間裏電視開着,廣告聲循環往複。

色彩斑斓的光效在祁炘臉上忽明忽現,等被子套好,鋪平,他忽然撥楞着被角說:“其實我和我媽半個月前去北京碰巧看到我爸的紀念牆了。”

岑舒一下住了嘴。

她就算不知道祁炘爸爸是做什麽的,也知道上牆是個什麽意思。

邊上的林伺月聽到這一句後默默把電視機聲音關小,一聲不吭将桌上送的礦泉水往祁炘手邊推推,被祁炘又推回來。

“幹嘛,我又沒事。我就是剛提到你爸你媽,想起這一茬來,順嘴提一下,然後頂多就是有點擔心我媽。”

“我媽從回來後就一次也沒去酒吧喝酒了,我又不認識我爸,我沒感覺啊,她認識,她想我爸了。”

那天具體是什麽前情他不太記得了。

總之最後逛到一個很大很寬敞的展廳,小孩們好像都放假了在周圍叽叽喳喳胡追亂鬧,他媽媽安娜把墨鏡一戴鄭重其事地說自己再不離開這裏就會死,然後拽着他的手就試圖盡快往逃生出口走,卻在十米開外的地方驀然停下腳步。

他看見安娜慢慢摘下了墨鏡,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張巨大的寫實主義油畫,細節靈動栩栩如生,角落裏用鋼筆寫着一行小小的字。

“謹以此作紀念在〇七一八海難中犧牲的海軍将士們”。

安娜看了一會就又重新戴上了墨鏡,轉身,接着往出走,只是腳步再也不趕了,一步一步走進稀薄的寒冬日光裏。

祁炘從那個背影中看出無盡寥落。

房間裏長久的靜默,三個人不怎麽交談,最後岑舒默默又拿了瓶礦泉水來,遞給林伺月,小聲道:“要不你倆幹一個?”

這一下把倆人都弄笑了。

祁炘從床上站起身,捋了下頭發,揚起笑,無比灑脫:“算了,我媽可能也是一時半會上頭,隔一陣就忘了,成年人總歸是要比我們更懂怎麽和生活相處。”

岑舒火速比了個大拇指。

另一邊方軻過來敲門,打算一塊兒下樓去給傅寒打下手。

走到門口,岑舒想起什麽,拽住林伺月壓低聲音:“月月,那個,就是,之前你托我給你買的圍裙,不是你自己用嗎?”

前兩天在學校,林伺月偶然發現傅寒衣服上沾了油漬,這人潔癖,連曠兩節課回去換了身衣服,她見他最近總是走神,想了想,便托岑舒幫忙買一件圍裙送他,以免跟阿姨學做飯的時候再弄髒。

“給傅寒的,我們幾個都不做飯,只有他時間比較多。”

岑舒眼前黑沉一瞬,腳下虛虛的,一下癱到她肩膀上,氣若游絲:“好,好……你們幾個……準備好給我送個鐘吧……”

被林伺月拜托去買個圍裙的時候她也沒多想,反正經常給順手帶東西。

那天她挂完語音又打了局游戲,打完晃了好久才想起這一茬來,在購物軟件上一通狂搜,忽然福至心靈,暗搓搓下單了一件關鍵詞帶【女仆】、【貓咪】、【蝴蝶結】的花邊小圍裙。

此時此刻,她捂臉崩潰。

“……我只是想看你穿!!”

“!!!”

“!!!”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短暫而微妙的沉默在祁炘看到岑舒手機上的圍裙商品圖後,欻拉一下碎完了,緊跟着就是和方軻勾肩搭背、狼狽為奸、喘不過氣的驚天狂笑,一邊笑一邊掏出手機調成相機模式火速下樓。

“不過我估計傅寒肯定死也不會穿的,他雖然潔癖,但更要臉啊??”

方軻一邊咚咚咚下樓一邊猛地拍了一下祁炘的背:“怎麽不可能?你忘了誰送的?你跟我送的他肯定不穿啊,那是林伺月!親手!給他的!”

跟在兩人身後的林伺月:“……”

頭嗡嗡嗡的好痛。

她已經腦補到傅寒準備起火開竈拆開快遞包裝後看見一件花邊圍裙那一刻臉上的無語了。

理智上講,傅寒打人的可能性不絕對為零。

十多秒後,四人就前後腳到了樓下。

磨砂質地的推拉廚房隔門後面,模模糊糊地映現着一個修長的、冷靜的,且穿着花邊圍裙的背影,随着烤箱“叮”地一聲,廚房門被一下拉開。

傅寒戴着防燙手套,面無表情地将一盤烤蛋撻拿出來,“咣當”一聲将烤盤丢在島臺上。

翹起的白色花邊立在少年寬直的雙肩上,層層疊疊的蕾絲系帶被綁成蝴蝶結墜在襯衫後腰腰窩處,身前口袋上還裝飾着粉色貓耳。

在樓梯口四人震撼的目光中,他擡頭,淡淡掃一眼,慢條斯理脫下防燙手套,捋捋圍裙褶皺,沉聲斂氣,張口就是三句話——

“不準說話。”

“不準笑。”

“還有,手機都給我死死揣兜裏,不準拍一張照片。”

樓梯口四人各自抿嘴,閉氣,到彼此攙扶、握拳,到互相擰胳膊,捂嘴,最後祁炘率先抓着樓梯扶手發出第一聲驚天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後勇士一般地沖過去,站在傅寒一米之外,頂着熱忱興奮的雙眼,對着傅寒清脆地拍了下手。

“喲小貓!”

“嘬嘬嘬!”

好可怕的樂子精神!

兩秒後傅寒就一把把圍裙扯了丢到一邊,襯衫袖子雙雙捋到手肘,二話不說上前按住祁炘,一下從島臺扭到客廳沙發。

“不是!傅寒!笑是人生來就有的權力!”

“揍人也是我生來就有的權力。”

“不是,傅寒!關鍵你這樣!噗哈哈哈哈哈哈!你這樣哈哈哈哈哈!”

……

客廳裏一時間充滿快活的空氣,間或夾雜着祁炘的求饒聲和骨頭的嘎吱嘎吱聲,以及另外倆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

沙發在打鬧間漸漸挪位,地毯也擰擰巴巴。

在祁炘的腦袋徹底要被撓成雞窩之前,背後忽地響起一聲細小的輕咳。

“咳——”

幾人齊刷刷回頭,交彙的視線中央,只見林伺月不知何時已經默默把傅寒扯下來的圍裙換上,躊躇半晌,才凝神靜氣,輕輕踢一腳沙發,又咳一聲。

“你們不要再笑傅寒了。”

“笑我就行。”

比想象中還要羞恥得多——她有點後悔了,臉很燙,剛剛那股強烈想要幫傅寒解圍的沖動緩緩消退了,這會兒根本不敢擡頭。

方軻:“我靠。”

岑舒:“我靠。”

兩人默契相視一眼,互相禮貌地遮住了彼此的眼睛,只有祁炘被傅寒按在沙發底下,什麽也看不到,左一句右一句地追問“啊?怎麽了?”、“林伺月嗎?”“她幹嘛了?”、“三口十個蛋撻了嗎?”

但沒人管他。

一身牛勁按着他的傅寒很快松開了手,擋在他眼前,一起一動間三兩下就拽着林伺月咚咚咚上了樓。

-

急促、淩亂、又近在咫尺的喘息,仿佛永無休止地萦繞在耳畔。

林伺月低頭,在光線不太好的樓梯上,只能模糊看到傅寒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指節修長分明,骨骼突出,虎口一圈微微發燙。

她被傅寒拽着,一口氣直接從樓下到了二樓最大的那個房間,緊跟着就是“咔噠”一道清脆的落鎖聲。

鎖完門,她又眼睜睜看着傅寒三兩步過去把窗簾也一下拉上了,房間裏頓時昏暗下來。

咚、咚、咚的腳步聲在耳邊來回作響,和心跳一樣,等她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傅寒用先前脫下來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一整個裹住了。

一切都發生得那麽快,像平原上匆匆掠過的一片風。

風吹過後,就是戛然而止般的安靜。

房間裏的挂鐘走針滴答滴答。

林伺月從厚厚的外套裏掙出一雙眼來,看見比她高一頭的傅寒微微抿着唇,低着頭,劉海在額頭上落下一小團陰影,雙手還抵在她下巴上攥着外套衣領。

她仰頭看過去,目光靜靜地穿梭,從他的唇珠,到鼻尖,再到眉尾,最後輕喃出聲——

“傅寒,你耳朵好紅。”

倏忽一下,停在她下巴上的手冷不丁一松,裹着她的外套從他手裏滑落,緩緩落到地上,留下一道沙沙的宛若踩雪的聲響。

她在那一刻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外套,再又擡起視線,恰好瞥見門口穿衣鏡中的自己。

甚至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秒。

完全、完全和剛剛套在傅寒身上的感覺不一樣。

遐想之時,一聲冷靜又短促的“多嘴”響起來,一下又把原本的氣氛打破。

“傻的你,上趕着給他們幾個看笑話。”

傅寒用力戳了下她的腦門,而後将地上的外套撿起來,神情也恢複如常:“多謝你,我說怎麽這麽懂事還知道送我東西,但身上這件襯衫後面幾天要用,萬一沾上油污很難處理,限量又很難買新的……行了,不要這麽看着我,飯還在底下要涼了,圍裙摘了趕緊下去吃……”

“不是我,是岑舒,我拜托她買的,而且——”

她聲音低下來,蹭了一下鼻尖,看向別處,“你最近好像不太愛理我,下了課也總是出去打球,不和我說話,為什麽?你不高興嗎?還是心情不好,我想讓你和我說話,多說一點,你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狀态會不好的……”

原本傅寒是背對着她,聽到一半忽然轉過身來,一下捂住她的嘴,嗓音微啞:“……別說了。”

“……”

“那你能不能答應我多和我說……”

“答應,都答應。”

“行。”林伺月蹭了一下鼻尖,不去計較傅寒的這個“都答應”有多飄忽,默默開始摘圍裙,可剛剛在底下七手八腳的,把系帶打成死結了,自己瞎摳了半天被發現,一擡頭,對上傅寒有些無奈的眼神。

“過來。”

傅寒“嗒”一聲按開穿衣鏡的燈,拽過她,輕巧地翻個身。

腰間微微的束縛感很快消散。

林伺月松一口氣,将圍裙摘下,疊疊好,一會兒還給岑舒。

沒事的,她給自己鼓鼓勁,只要回去多做點題,多受點折磨,這點尴尬就會自動消失……

“行了,下去吃飯。”

說是這麽說,傅寒手裏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了件新的居家服,往浴室走。

“我沖個澡,不用管我。”

“咣當——”

門一關。

裏面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她猶豫了下,還是小心地敲了敲門。

“我說了你自己先下去。”

“不是,你好像沒有拿浴巾。”

“……”

傅寒咽聲,門打開一條細縫,幾秒後,一只手幫忙遞進一條柔軟的浴巾,伴着涼絲絲的風。

門重新關上後,他一把脫掉上衣,用浸了涼水的濕毛巾按住耳朵。

好熱。

還是好熱。

水汽漸漸氲開的浴室裏,嗓子眼卻越來越幹。

走廊上終于沒什麽聲響後,他打開浴室門走出來,撿起疊好放在衣櫃上的圍裙,帶回浴室,遲疑一瞬後,靠在門後臉埋進去用力吸了一下。

好香。

是屬于他的,隐秘的獎勵。

透明玻璃門上的霧氣一點一點凝聚成水珠。

像一場醞釀在厚重密雲裏的暴雨,只等一道轟隆雷聲後,讓整個世界都徹底變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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