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靈潮祈願

37.靈潮祈願

那天過後,一切都似乎歸于平靜。

在旬禮上學的日子緊張忙碌,林伺月心态調整好後,成績也很快提了回來。

期末考當前,日子一頁頁翻飛。

祁炘是不太能抗壓的類型,他的聰明其實已經很能應付考試了,但無奈 A 班的節奏實在太緊,即便全科老師對他都很縱容,也還是有些繃不住了,最近游戲賬號裏都是一攬子舒緩解壓的小游戲。

“靠。”

課間他登上賬號一看,發現自己某個裝修小游戲裏剛搭建好的二樓花園小別墅,被拆了,被拆了,被拆了……

訪客留言板上赫然顯示着“傅寒”的 ID。rose

祁炘怒不可遏,椅子一拉過來算賬,一拍桌子:“傅寒,你有病?你自己家地板還沒換跑來拆老子的別墅?嗯?你他媽拆遷隊的?”

傅寒剛睡醒,慢條斯理取下記憶棉耳塞放回透明盒裏,“游戲既然有這個玩法,就該給玩家體驗。”

“屁,你就是嫉妒,嫉妒心賊強。”

祁炘昨晚在這個裝修小游戲裏發現了一個裝飾小相框擺件,鼻嘎大點的抽象小人莫名有幾分神似林伺月,突發奇想做了三十來個一模一樣的小擺件擺陣,正好林伺月這陣子因為期末考魔怔了,找點樂子給她緩緩神。

然後他就耗費一晚上的時間在小別墅二樓打造了一個林伺月電子痛屋,四周還裝飾滿了星星燈和小花球,一口氣肝到兩點,美滋滋的。

可那會兒林伺月已經睡了,他沒去打擾,反手去騷擾傅寒。

于是淩晨兩點,傅寒手機“嗡嗡”震動。

祁炘:【幹嘛呢,睡了嗎?】

傅寒:【沒幹嘛,在看論文。】

祁炘:【切,不信,現在立刻,把手機或者電腦屏幕截出來對賬!】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刻意最不讨打的現眼法子了,咔呲一下把他的小痛屋截了圖發過去。

祁炘:【圖片】

傅寒:【圖片】

對面沉默了好半天,才只回過來一句:【你真夠閑的。】

祁炘:【嘿嘿】

他自己樂完了,才分神留意到傅寒發來的電腦屏幕截圖,的确是在看論文,大半夜的也不怕自己眼睛看瞎,剛準備叉了,才發現角落裏有個懸浮窗,似乎是個監控視頻錄像。

仔細眯眼一看,他一下坐直。

祁炘:【?】

祁炘:【你屏幕上挂着什麽呢?】

祁炘:【我怎麽看着背影像林伺月。】

其實是之前林伺月來傅寒房間無意間被錄下來的視頻,也就幾天,月初的時候錄像文件從小程序打包直接發他郵箱了,傅寒垂着眼随口解釋,只說是剛好最近在啃論文很無聊,随手放着錄像當個白噪音。

祁炘:【……】

祁炘:【我要拉黑你了,跟個變态似的。】

事實證明,傅寒不僅是變态,還是個心理扭曲的激進型拆遷工,沒等他早上來學校獻寶,就發現傅寒連夜把他的小痛屋給拆了,還是氪金買道具強拆的。

“……神經病。”

傅寒則擺着張臉,又盯着他。

頭幾天,他也一再告訴自己無所謂,小時候是他和她朝夕相處,轉來旬禮後她的學習是他一點一點教的,魏代天的事也是他當衆把清白還給她的。

他篤定他跟林伺月的感情,世界上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可一天,兩天,好多好多天過去,她開始和祁炘有了他不知道的話題,他們私下才有的樂趣,心态就更加一點一點,難以控制地開始失衡。

前天晚上他打了幾遍微信電話,她都沒接,最後是祁炘過來接的,張口就是一句:“哦,她洗澡去了,你十分鐘之後再打過來,還是我現在遞過去?”

他攥緊手機,嗓子眼一下很幹:“你怎麽遞過去?”

“敲浴室門啊?”

“……”

嘟——他一下挂了電話,渾身煩躁地往後一仰,滿腦子都是當時林伺月洗完澡來他房間補課的樣子。

頭發吹得很透,睡衣也穿得齊齊整整,但後頸上,總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洗發水香。

想到最後所有的躁郁心似乎都打成了結。

他抓了抓頭發,徹底從書桌前起身,靠回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平板,悄無聲息地摁亮。

屏幕停留在監控的某一幀畫面上。

根本不是白噪音,而是他近期最有效的撫慰劑。

他看着屏幕裏一幀幀跳動的畫面,最後嘴唇小心貼上去。

……

持續的動靜終于把一旁睡得不省人事的林伺月給吵醒了。

她揉揉眼,照舊是半夢不醒地在桌上四處摸索眼鏡。往常這種時候,傅寒都會帶着些許嫌棄的神情把眼鏡遞到她手裏,而今天,她摸索半晌,只碰到一截滾燙的手背。

她意識模糊地擡手,泛涼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那截手背。

“眼鏡,傅寒。”

聲音也黏糊糊的。

一口氣不斷升騰,鼓脹,又緩緩沉底,平息。

他如常把眼鏡遞過去,随即起身。

“一會兒上課了,你幹嘛去?”

“——吹風”

-

轉眼周六。

考完試,連天氣都久違地放晴。

大考之後,祁炘有心想歇口氣,最好還是遠離市區把考試暫時忘了的那種,于是撺了局,叫上她、傅寒、方軻,還有岑舒一起,去滬城的靈潮寺玩一天,還訂了民宿,隔天回。

靈潮寺在滬城西北,山上層林遍野,密匝匝地遮蔽着天。

幾人約的是一大早,所以人不多,從寺門進去,剛好能聽見遙遠的晨鐘。伴着晨鐘沿石道上山,路很長,沒走十分鐘,方軻就氣喘如牛,嚷嚷還不如在家睡覺。

祁炘從背後搡他的背:“別叫喚了,你這個年紀你也睡得着?就這身體素質以後怎麽為國家奉獻五十年?”

方軻:“?”

方軻:“你老莫上身了?”

祁炘抻腰,呼一大口山間清澄的空氣:“爽。”

“原來老莫平時說的那些話自己說起來這麽爽。”

同樣精神萎靡不振的還有岑舒。

岑舒正常的起床時間是下午一點,這會兒正瞪着鬥大的雙眼幹嚼咖啡粉來提神。

林伺月實在怕倆人一個不注意順着山道滾下去,到一個休憩的大平臺特地問了問看看有沒有纜車,結果是連一根繩索都沒有。

傅寒:“算了,沒幾步馬上到了,滬城能有多高的山。撐着點,不會死的。”

林伺月回頭看傅寒一眼。

已經很多天了,總覺得傅寒對她看似一切正常,可莫名話少了一點。

是因為不在一起住了嗎?

想這個走了點神。

往上趕的間隙,冷不丁從背後竄出來一個算命大爺,一勁兒跟着她說她面相不凡,想給她算算。

本來是沒打算理的,可祁炘嫌上山的山道無聊,便一攬老人的肩:“算,你給她算,錢我給。”

小老頭留細長的山羊胡,臉凹着,顴骨突出一截,神神叨叨打量林伺月一會兒,忽然眼放異彩,語調高亢說:“嚯,姑娘,你家庭美滿,天資聰慧,是大富大貴之命啊,不出三年必有貴人相助,學業順遂,心想事成!”

岑舒當場“噗”一下笑了,偷偷拽一下祁炘,小聲說:“你不如把錢給我,我比他還能說吉祥話。”

林伺月則回過臉來,笑眯眯的。

給老頭笑得上勁了,繼續撚着胡子說:“姑娘,你母親是不是長得相貌端正過人?”

林伺月:“嗯嗯。”

老頭愈發自信:“是不是工作穩定體面?”

林伺月:“啊,挺穩定的,體面?也還行吧。”

老頭:“敢問姑娘母親是做什麽工作?”

林伺月:“在地底下收紙錢,有時候還收點別墅,轎車什麽的,每年清明進賬。”

老頭:“……”

幾人忍着沒敢笑得太放肆,一塊兒憋着,等老頭實在尴尬自覺溜了,才在臺階上,在初升的朝陽底下,你拉着我,我拽着你,笑得前仰後合。

又小半個鐘頭,終于到山上。

正殿建得宏偉,林伺月等在門口,從香爐底下望進去,門楣擋着佛像的臉,酥油燈火苗跳躍,澄金蒲團上的流蘇輕輕晃動,讓人心靜。

她和岑舒并排進去,随緣捐了點香錢,抽了簽。

岑舒一直默默念着自己的身份號碼,她默默聽着,兩眼含笑,餘光注意到身旁有個五十歲上下的阿姨,沒有跪到蒲團上,而是直接跪在堅硬的石磚地上,滿身虔誠。

她偷看偷學,模仿阿姨的拜法。

等阿姨起身,肩上的手編包琳琳琅琅直響,一個琉璃色小珠子掉到地上,滾落到蒲團邊上。

她順手一撿,冷不丁間,手碰到了一方硬硬的尖角。

那一瞬間,似命運使然,她将尖角緩緩抽出,發現蒲團底下,竟壓着一張陳舊的照片。

拜完佛出來,岑舒邊走,邊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琢磨着剛剛抽出來的簽文。

扭頭一看林伺月,卻沒顧簽文,而是用手遮着大亮的天光,還在看剛剛那張舊照片。

她搓個響指,清脆一聲:“還看呢?”

“嗯,”林伺月低聲回她,“我還是有點不确定,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媽。”

“哪有那麽多不确定,你不認識我認識。林姨,我們積林巷十幾年前最好看的女人,我小時候見過她,印象可深了,你當年回來的時候林姨已經過世了,可你家裏不還有林姨的照片嗎 你就沒翻過”

翻過肯定是翻過,剛回林家那些日子,七歲小孩成了個小啞巴,每天纏繞在腦海裏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爸爸媽媽不是爸爸媽媽,哥哥也不是哥哥,那我親生的爸爸媽媽都是誰,都在哪兒?

林伺月早把家裏相冊翻爛了,否則也不會一眼就認出來,照片上的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林玖芳。

她拿着照片去寺裏贈香處找人問,說是在大殿蒲團底下翻出來的,派香的阿姨一臉尴尬。

靈潮寺是這兩年才忽然香火旺起來的,前些年根本沒什麽人管,各方面都有疏漏,這照片一看就很多年了,答非所問半晌只琢磨怎麽混過去。

直到女孩沉默了會兒說,照片上的人是她媽媽,照片她能不能拿回去,她一下點頭,不帶一點懷疑,畢竟這女孩長得跟照片上的女人幾乎一模一樣。

“你要是實在想搞清楚,就找時間回積林巷一趟,問問任姨不就完了。”

岑舒的話徘徊在耳邊,林伺月又看了那張照片一眼。

裏面的林玖芳看上去二十多歲,護士的打扮,黑發整齊地盤在腦後,圓闊的護士帽襯得她的臉甜美小巧,對着鏡頭盈盈一笑,而她身後則是一張病床,藍白條紋的年輕男人靠着床頭,高鼻深目,也一并看向鏡頭。

她心裏像湧起潮水,一浪一浪,反複浸濕胸腔。

許許多多的猜想,好奇,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又一遍,又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

“算了,以後再說吧。”

她把照片塞回包裏,拉上拉鏈。

主殿門前有一株粗壯的百年銀杏,傅寒祁炘幾個提前出來,買了水,在樹底下等。

陽光透過這時節稀疏的銀杏葉和飛舞垂落的祈願紅綢,碎碎地落在他們臉上,長風吹拂。

剛彙合,先前山道上那老頭忽地又冒出來,遠遠地,虛虛地叫上林伺月一聲,在衆人回過頭齊刷刷的眼神中,怪不好意思地給她遞了瓶純淨水。

“哎姑娘,是大爺我胡謅亂編,不知道你媽……”

說着又拍拍她的肩。

“日子還長,以後跟你爸好好過,都一樣。”

“謝謝大爺,”林伺月仰臉又是一笑,“但我爸好像比我媽早死六年。”

“……”

老頭原先遞給她的水又撤回來,自己擰開連着抿了好幾口壓驚,再一次縮手縮腳走了,背後只剩下祁炘和方軻兩人好一陣缺德的笑聲。

“走,下山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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