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不可以嗎?”

第18章 第18章 “我不可以嗎?”

黑色的魂體從四面八方湧來, 将隗喜裹挾住,她倒在聞無欺懷裏,有一瞬不敢動。

她聽到了他叫她“小喜”, 很輕很輕的一聲,甚至後面他說了什麽都沒聽清。

小喜……

穿越過來後, 只有相熟的人會這麽叫她,比如聞如玉, 又比如桃溪村的村民,乍一聽聞無欺這樣喊她, 聲音又是她熟悉的, 語調也溫潤低柔,她的身體一下僵住了,竟是有今夕不知是何夕的感覺。

隗喜雙手無意識想去抓住什麽,但聞無欺的上衣脫了, 她兩只手什麽都抓不住,按在了他胸前, 呼吸急促起來,“你……你剛剛叫我什麽?”

她的指甲無意識摳着他肌膚。

聞無欺眯着眼睛笑了笑,聲音慢吞吞的, 故意重複着:“我不可以叫你小喜嗎?小喜?小喜。”

隗喜半天沒有說話,只屏住了呼吸,“小喜”兩個字仿佛又帶上十月裏新釀的桂花蜜, 又黏又甜, 被他慢吞吞喊出來。

她的心髒跳得極快, 快要從胸口跳出來,隐約間好像要發病,控制不住喘着氣, 手指也有些發抖。

聞無欺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手按在她後背心,靈力往她心處輸送,慢慢蘊養,對他來說極容易的一件事,做得溫柔體貼。

隗喜卻眼睛一眨,無意識地眼眶濕潤,恍惚間真要以為這就是長大幾歲的聞如玉,她正要哽咽出聲,眼角餘光卻看到了放下的床帳,以及将床帳內都填滿的黑色魂體,看到了纏繞在她手腕上觸肢一樣的他的靈魂,立刻又抽出了幾分清醒的神智。

她呼吸不穩,心髒刺痛,仰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他此刻微笑着,君子般溫柔的模樣,她望進他漆黑卻空洞的眼睛裏,緩慢揚起笑容,張嘴卻沒太多力氣,只聲音飄忽地說:“可以,我喜歡你叫我小喜。”

說完這句話,隗喜終于忍不住,手縮了回來,捂住了心口,整個人也要蜷縮起來,後背心處的靈力無法緩解突如其來的劇痛,她的荷包放在床頭的矮幾上了,轉過身想探手出去。

“你想要什麽?”聞無欺摟住了虛軟無力的她,随着她往外傾身出去。

“荷包……”隗喜臉色慘白,唇瓣發抖,喘着氣勉力吐出兩個字。

聞無欺撩開床帳,看到床頭矮幾上放了一只有些舊了的荷包,取了過來。

隗喜掙紮着要坐起來,他坐起将她攬抱起來,将荷包遞到她手心裏。

烏發垂落堆疊在她腰際,雪白的臉上已經沁出一層薄汗,粘着濕了的碎發,她身體虛軟,沒有察覺後背靠在聞無欺懷裏,呼吸紊亂地打開荷包,靈巧的指尖捏住一顆蔟草制成的藥丸子囫囵吞下。

聞無欺鼻子翕動了一下,從她手心裏再拿過荷包,打開看了一眼,裏面有很多搓好了的小藥丸,他捏出一顆嗅了嗅,蔟草,帶微毒,對心疾有緩解作用,常吃腐蝕肌骨,不過修者有靈氣護體,脫凡後又修成仙元成珠,能排解掉這毒,所以對修者來說,無甚要緊。

但對隗喜這樣只稍稍算是引靈入體的人來說,常吃的話毒排的慢,骨頭會疼。

隗喜已經出了一身虛汗,吃了蔟草丸子,又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幾乎被聞無欺攏在懷裏,她眼睫一顫,卻沒有起身,任憑那滾燙的溫暖包裹着她。

真暖。

如玉的身體真暖。

“這個以後不要再吃了。”聞無欺有些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聽不出情緒。

隗喜低着頭,聲音又輕又柔:“當初你走的時候,留下了十二顆清心丹,你說一個月吃一顆,吃完你就會回來,後來……沒丹藥了,我出不去山,才采了蔟草來吃,不過你放心,間隔得久些,毒性我能自己解。”

聞無欺低頭靠在她肩膀上,閉上眼睛摩挲着她垂下來的頭發。

她像一塊冷玉,渾身潤澤溫涼,比九寒清池舒服。

他沒有接隗喜的話,只掌心生出火,就要燒了那荷包連同裏面的藥丸。

隗喜看到心一驚,眼疾手快搶回荷包,用手拍打上面的火。

但那火還是将荷包燒毀一半,她沒忍住,擡頭時眼眶又紅了,輕柔的聲音揚高了幾分,眼睛裏迸出怨怒:“你為什麽要燒它!”

聞無欺愣了一下,看着她,臉上的溫柔散漫退去,沒有表情時,一張臉顯得淡漠清寒。

隗喜呼吸急促,又很快回過神來,她捏緊了手裏半毀的荷包,紅着眼睛讓淚盈滿眶遮掩情緒,說:“這是你離開前給我縫的,我用了很久了。”

她渾身柔軟地重新靠在聞無欺懷裏,“以前我想你時,就會拿起來看看。”

聞無欺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重新從隗喜掌心要将那只荷包捏出來。

隗喜還是下意識握緊了,但她擡頭對上他的眼睛。

他唇畔翹着,慢聲道:“如今我人在這兒,不要這個了,小喜。”

隗喜呼吸急促起來,可她沒有理由拒絕,她緩慢張開手指,手心裏粗糙布料制成的舊荷包被聞如玉的手指抽走。

她看到他低頭看了看,便沒有多猶豫,掌心火訣生出火焰,那荷包連同裏面的蔟草丸子都付之一炬。

隗喜看着從聞無欺掌心裏落下去的灰燼,悶聲不語。

這邪祟,她遲早要殺了他,遲早要殺了他……

隗喜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在升高,身體好像滾燙堅硬的烙鐵,眼睫毛顫着,不敢亂動。

既貪念聞如玉的身體,那溫熱的體溫,卻又下意識緊張想退縮。

安靜了會兒,他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我好困,想睡了,無欺。”隗喜垂下濕潤的眼睫,困倦又親昵地說道。

聞無欺沒吭聲,低頭埋首在她脖頸裏,攬着她倒下,隗喜不知是否是因為他聽出了她語氣裏的緊張與推诿,但顯然這邪祟似乎要守諾,很是順從體貼,沒有深入交流的意思。

他脫下的衣服他沒有再穿回,交纏着攬住隗喜的臂膀皮膚冷白,卻健壯有力,他貼得很近,她的背緊貼着他的胸膛,不止是那黑色的魂體,就連四肢都想将她纏緊。

隗喜有些被纏得難受。

她一邊沉浸在如玉的身體溫暖裏,一邊又厭惡那黑色的魂體糾纏。

可她的身體到底太疲累了,很快睡了過去。

夜色薄涼,聞無欺卻忽然睜開眼睛,他稍稍松開隗喜,将她掰了過來面朝自己,撐着頭垂下眼睫打量着她睡夢中似乎不太安穩的眉心,手指輕輕點了點。

隗喜似乎是因為那熟悉的溫度與碰觸,皺緊的眉頭松散了開來,朝他懷裏蹭了蹭,睡相乖巧老實。

聞無欺眼神靜幽地盯着她看了會兒,閉上眼,低首蹭了蹭她實在馨香的頭發。

半晌後,他竟就這樣伏在了她頸窩裏睡了過去。

……

天未亮時,聞無欺睜眼,眼中一片漆黑,臉上沒什麽表情,直到想起什麽,低頭看去,懷中人還沒醒來,被他暖了一夜的身軀終于不見涼意,她的臉頰都透着粉潤。

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麽病弱了,多了一些明麗。

聞無欺垂眸看了會兒,目光下移盯着她的唇瓣看,殷紅,飽滿,濕潤,漂亮,像是一種山裏的紅果子,泛着甜蜜的誘香。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體內的淫、欲随着靈力在鼓動,他忍不住按住了隗喜的腰,貼緊了自己。

聞無欺眯着眼觑着隗喜睡熟了的模樣,溫潤清雅的面容浮上一層迷亂。

他低下頭,呼吸交纏得越發近。

隗喜眼睫輕顫,似要醒來,又似乎因為被摟得太緊了不舒服,掙紮了一下。

聞無欺如夢初醒,松開她一些,垂眸又看了她會兒,一時眼神幽靜。

他要将手收回來,目光卻落到隗喜滑開了的衣領裏,除了那紅繩吊着的青玉佩,隐約還看到了什麽,眉頭皺了一下,輕勾手指撩開些衣襟。

隗喜雪白瘦削的肩膀上有一道似從後背延過來的傷疤,粉紅色的肉長得扭曲刺目,裏面還泛着一些黑。

聞無欺眯了眼,側過身,解開她上面一根衣襟帶子,将衣衫拉下來,便看到她後背有三道爪痕,像是某種獸類留下的痕跡,黑色的是妖毒殘餘,沒有清除幹淨,所以傷口留疤。

這疤看起來起碼三年以上,像是故意迎上去被妖物所傷。

既然如她所說他們之前一直在一起,她是怎麽受這樣重的傷的?

聞無欺伸手輕輕碰了碰,糾結鼓起的疤痕,猙獰、醜陋,和她一身雪白的皮膚極為不襯。

不過,這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聞無欺面無表情想,但臉色還是莫名陰翳了下來。

他盯着看了會兒,忽然抽開隗喜寝衣的另一根衣帶,将她壓向自己,讓她趴在自己胸口,随後剝下了她上衣。

裏面還有一件,脖子裏和後背還有細細的白色帶子打了蝴蝶結。

他眨了一下眼,眸光一落,伸手解開,徹底露出整片背。

三道爪痕,蜿蜒在雪白的後背,三道黑線一般的妖毒被封印在傷疤裏。

聞無欺擡起手,手掌覆在她纖薄的背上,在那大片疤痕上輕輕摩挲幾下,便縮起手指,指尖如刃,割開了傷疤。

隗喜睡夢中吃了痛,眼睫一顫 ,一下睜開了眼睛,刺痛讓她下意識躲避掙紮,卻發現胸前空空的,又被什麽燙到一般,低頭一看,貼身的那塊軟綢布料滑落了下來,緊貼着的,是聞無欺的胸口。

昨晚上上藥,他的寝衣也脫了的。

隗喜呼吸急促起來,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下意識就撐住他胸口後退,卻被聞無欺粗糙的手掌用力往他胸口一按。

“別動。”晨起,他的嗓音有些喑啞,帶着命令的口吻。

陌生的沒有布料相隔的觸感,隗喜的臉瞬間控制不住燒了起來。

她正要問他在做什麽,察覺到後背的傷口動靜,忽然臉色變了,再次掙紮起來,音量拔高了幾分,很是急促:“那個不能碰!”

拉扯間,隗喜背上鮮紅的血混着毒液在雪白的背上蜿蜒流下,透着不尋常的妖冶。

聞無欺被她蹭得胸口起伏劇烈,垂下眼睫,低下頭用唇封住了她後背從肩上劃開的傷口。

隗喜喘着氣,感受到濡濕滾燙的唇舌,身體一僵。

“有毒……”兩個字被她咽了進去。

天将亮未亮,屋中還燃着燭火,似乎昨晚上忘記滅了,燭芯忽然噼啪響了一下,光也閃爍了一下。

世界仿佛緩慢靜止了下來。

隗喜身體繃緊了,身體裏被聞如玉封印在傷疤裏的毒液被聞無欺濡濕的唇舌含吮吸去,那毒液三年多不曾流動,此刻流淌過她的肌骨,麻痹了她半邊身體,連神智都變得迷蒙。

“如玉……”

隗喜的腦子裏漸漸什麽都沒有了,她眨眨眼,嗅着面前人熟悉的氣息,親昵地靠過去,将臉貼在他心口,聽着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唇角揚起笑:“如玉……你回來啦。”

她的呼吸因為孱弱半僵的身體顯得微弱,眼前陣陣暈眩,靈魂都變得飄忽不定,只沉浸在找到了聞如玉的歡喜中,忍不住想附到他耳邊去說話。

可又因為體弱而動不了身體,只能趴在他胸口,靠近他跳動劇烈的心髒細聲說着瑣碎的話,淩亂而沒有邏輯,“朱嬸說讓我過去做艾團,有你喜歡吃的豆沙,我多包一點,甜甜的……如玉,我什麽時候能脫凡呢,修煉為什麽這麽難……如玉,你捉的小蝴蝶奄奄一息,太可憐了,我給放了哦……上次路過的山上那棵野果樹你記得下回帶回來,栽到家後面去,結的果子好甜的……”

聞無欺垂着眼睛,眼皮輕顫,沒有動,任由她柔軟的身體主動纏繞過來。

她的唇瓣時不時因為喃喃碰觸到他肌膚,含吮一般。

他的一只手按在那傷疤封印上,手指微動,封印被徹底解除,他的仙元之力湧入。

她的鮮血,香甜的,但入口的毒液腥臭苦澀。

……是夜魑毒液。

夜魑是食人精魂而生的妖物,由人之腐骨之上怨氣凝聚而成,口涎有劇毒,能将人同化,且有致幻作用,令人在美夢中死去,再變成夜魑。若毒入骨髓後生死境之下修者只能封印,不能祛除排解。

助她吸食能眼見當日之景。

隗喜在他懷裏喃喃自語着什麽,聽不太清,聞無欺無暇去聽,卻是生出好奇,下意識放緩了吸食毒液的速度。

迷霧在眼前凝聚而起,耳邊似有人隗喜躊躇遲疑的呼喊,伴随着淅淅瀝瀝雨落在枝葉上的聲音。

“聞如玉!你回來了嗎?”

淩亂的腳步聲、刺耳的劍嘯聲,還有呼哧呼哧的不屬于人的聲音。

“小喜,跑,回去藏好!”少年嗓音急促,帶着受傷後的氣虛。

“知道了!你別管我了!”隗喜呼吸紊亂,透出緊張與擔憂。

喘息的聲音越來越近,迷霧在聞無欺眼前散開。

昏暗的山林裏,隗喜穿着藍色的布裙,頭發綁成一條長長的辮子垂在胸前,她面色蒼白,在林間草叢裏穿梭着,速度不快,甚至稱得上緩慢,卻靈活熟稔得像只山間小鹿。

天色暗沉,雨淅淅瀝瀝,很快打濕了她的臉,她一路走走停停又小跑兩步,到一棵樹下先藏好,捂着胸口喘了兩口氣,回頭去看。

穿着藍色布袍的少年身上濕透了,沾着血跡,周圍是幾只圍困住他的妖物,那妖物比尋常成年男子要高兩個頭,身體瘦削,手腳細長,渾身皮膚暗紅,一張像人臉的臉挂不住肉,只挂着一層皮,露出骷髅模樣,一對犬牙淌着泛綠的口水。

刺耳的劍鳴聲在山林間響起,那一劍斬向試圖追向隗喜的夜魑雙腿,腥臭的鮮血噴湧而出,濺了聞如玉一身,那劍氣震蕩得周圍樹枝搖曳,他回身又砍向另一只妖物。

隗喜擔憂極了,她不敢耽誤,躲藏起自己,也不敢離得太遠。

聞如玉本來就受了傷,身上好幾道血口子,衣衫都破破爛爛的。

她看着劍光在山澗亮起一道道光,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山林間除了雨聲便是妖物如嬰泣聲,詭異可怖。

最後一只夜魑倒下時,聞如玉拄着劍喘着氣,人也跪地倒下來,身上已盡是傷痕,他聽到身後有人跑來的聲音,把臉靠在劍柄上偏頭看過去。

他的唇角都是血,卻沖着跑過來的隗喜彎唇笑,小聲抱怨着:“我就殺了一只做任務,結果後面跟了這麽多只報複,倒是讓它們真跟蹤了過來……不過我是不是很厲害啊?”

“你……你不要講話了!”隗喜呼吸不順,眼睛都紅了,着急彎下腰費力地去攬他,試圖将他扶起來。

“小喜,你好兇啊。”

聞如玉卻沒動,他嘟囔聲,漆黑的眼睛裏透着疲乏,臉上都是雨水,她看着他眨眨眼,又拄着劍低頭往四周找尋了一番,忽然從地上薅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往她手心裏塞了朵小野花,“哎,真可惜,被劍氣砍了一半,先前不長這樣的,小喜你看呀,是你喜歡的紅色。”

說完那話,他便閉眼溫順地靠在隗喜身上,暈厥了過去。

隗喜急得都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了,抓着那半朵不成樣的花,話都說不出來。

少年看着瘦削,卻骨量重,隗喜被他絆倒在混着血的泥漿裏,她将花往懷裏一塞,緩了兩口氣重新拉他起來,餘光卻看到前方身體只剩半截的妖物猙獰着半邊臉,憑着最後一口氣朝聞如玉背後撲來。

她幾乎沒有猶豫,抱着人就将他撲倒在地,夜魑的骨爪鋒利,在她整個後背劃下重重一道。

隗喜臉色蒼白,顯然瞬間脫力,她抱緊了聞如玉,嘴裏喃喃着剛學來的火咒,費力在指尖凝聚火光,但微弱的火咒很快被雨水澆滅。

她只試了一次,沒有再繼續浪費那微薄的靈力,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咬牙忍着,直到身後的夜魑最後的妖力消散,徹底沒了力氣。

“聞如玉,醒醒!”雨還在下,隗喜起身将身後的半邊夜魑屍體掙紮開,跪坐在地上喊聞如玉名字。

少年身上盡是傷口,鮮血涓流,臉色蒼白,好像馬上要失去氣息。

隗喜害怕又擔憂,眼睫上都是水痕,她咬着牙将他攬起來,又緩了會兒力氣,使上那微末靈力,将他背在身上,往深山處他們的家走去。

就在不遠了,很近,就幾十步左右。

雨還在下,淋得兩個人渾身濕漉漉的,山路上都是每一步都有血跡落下。

隗喜回到山洞,将聞如玉靠着山壁放下,快速點了火。

她面色比他還差,泛着青白氣虛之色,但她沒管自己,解開他衣衫,熟練地檢查傷口。

傷口有些泛黑,不過修者的靈力能排毒,脫凡後修成的仙元排毒更快,雖然有些擔心,但是她冷靜地給他清理傷口,上藥幫助愈合,又綁上繃布,披上外袍。

隗喜到了這時才松了口氣,白着臉坐着,反手去摸背後。

粘膩的血,夾雜着黑色的妖毒,她掙紮着,想給自己上藥,可手臂好像僵硬住了,反手的時候,藥瓶掉落在地上,粉末散了一地,她低頭想去撿,可卻失了所有力氣。

懷裏破破爛爛的花掉落到地上,她靠着山壁,瞳孔有些渙散,眼神迷蒙起來。

山洞外風雨不停,風吹得山洞內柴火搖曳,明暗交替。

隗喜的呼吸越來越輕,她秀美的面容越發泛着死氣的青,奄奄一息,臉上卻揚着淺淺的笑,似是欣慰。

聞無欺睜開眼,溫潤清隽的臉上無甚表情,他伸出舌尖輕輕吸掉最後一滴毒液。

真苦。

也真廢物。

不過是夜魑毒液,竟是只能靠封印。

他想松開隗喜,卻發現她溫涼的四肢已經纏繞住他腰腹大腿,嘴裏還在輕聲細語地說着話,只是聲音越來越輕了。

聞無欺下意識湊近了去聽。

隗喜輕聲在說:“如玉,我會等你回來的,我會一直等你……我喜歡你,我只喜歡你,如玉……如玉。”

她毫不遮掩的釋放的全部的愛意帶着潮濕的熱度,滾燙地将人裹挾,那舌尖語調的甜蜜讓人沉溺。

聞無欺眼睫輕顫,湊到她唇邊想要聽得更多,攬着她的指尖無意識地緊了幾分,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湧起,瞬間鼓脹到四肢,酸酸麻麻的。

他的呼吸都放慢了。

但斷斷續續說完這句,隗喜便安靜了下來,眼睫快速顫動兩下,顯然馬上要清醒過來。

毒液随着血液被一起祛除,她失了血,以她孱弱的身體,面色該是蒼白的,但她又被仙元之力療了毒,那精純的至陽仙元溫暖着她四肢,流淌在她經脈骨骼裏,令她的皮膚都透着一種溫熱的紅潤。

隗喜的呼吸漸漸平穩,她綿長的呼吸一點一點舔着聞無欺胸口,他本就血熱的身體越發繃緊了些,他的手搭在隗喜後背止了血的傷處,一雙眼低垂着看她。

與他身體的燥熱不同,他溫潤的面容很平靜,平靜到幽深。

如玉……他可不是聞如玉,他是聞無欺。

-

隗喜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夢中她和聞如玉從來沒有分開過。

夢裏太歡愉了,她睜開眼時,眼睛裏還含着笑意,唇角往上翹着,梨渦都是醉人的甜蜜,喉嚨裏發出輕細的笑聲。

“你夢到了什麽?這樣開心。”

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離得那樣近,灼熱的呼吸帶着濕意吹拂隗喜的耳朵,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入眼便是白玉一樣的胸膛泛着滾燙的紅,細密的汗,潮濕的氣息,混合着血腥味。

還有擁擠過來要填滿他們之間空隙的黑色魂體。

隗喜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間僵硬,随即記憶回籠,她想起來聞無欺按着她脫了她衣衫,想起來她後背被如玉封印的傷疤被他劃開的刺痛,想起來毒液麻痹神經的恍惚。

她垂下眼睛,看到自己與聞無欺毫無縫隙地緊貼着,皮膚都被染得暈紅。

她有些厭惡,她安慰自己,這是聞如玉的身體啊。

這麽想着,一股熱氣忽然直沖腦門。

她沒吭聲,緩了好一會兒,才放松了身體,小聲說:“我夢到了你。”

想到剛才他的唇貼上她的傷疤,這邪祟……難不成是替她解除了封印,吸走了毒液?

這麽好心麽?

她才不信。

隗喜眼睫輕顫,一時有些弄不懂這邪祟的心思,能侵占他人身體的妖邪都心思毒辣,陰狠無情,就像他那雙空蕩蕩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一樣。

他沒有人情,不該這樣好心。

聞無欺面無表情感受着胸口皮膚被她纖長的睫毛刮搔着,她潮濕的呼吸親吻着那裏,他的手按在她傷處,忍不住微微用了點力。

隗喜吃痛,輕呼了一聲,順勢伸出一只手捂着胸口,掙紮出他懷抱,雖然臉紅着,但仿佛勉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自顧自又輕聲問:“我剛剛忘記你現在不是以前了,你現在好厲害,可以輕易解毒了……不過剛才你還是把我吓了一跳,你怎麽能用嘴去吸掉毒液呢?”

“為什麽不可以?”聞無欺似乎有些好奇,似乎也只是很平靜在問。

人的語氣能表明他的心情變化……假如他沒有像她這樣僞裝的話。

隗喜聽出來他的語氣又疏離了,雖然聲音溫柔含笑。

他似乎又回到了昨日早晨的模樣,溫潤知禮,态度熟稔,卻沒有那樣親昵,甚至有點冷淡。

但他的身體卻又是滾燙的。

還是功法的原因。

“因為我擔心你會中毒,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傷。”隗喜的聲音羞澀,又帶着對心上人傾訴心意的甜蜜。

聞無欺沒說話,半晌,他無所謂地閉上眼睛,低下頭湊到她耳旁,很平靜的聲音:“小喜,我是無欺,你要記住。”

他的鼻尖輕輕似有若無輕輕蹭了蹭隗喜頭發。

他讨厭這樣失控的不由心的情緒。

聞如玉……哼,他可不是聞如玉那個廢物。

隗喜眼睫輕顫,心跳快了一拍,有一瞬覺得這邪祟是不是看出來她是裝的了。

“我知道啊,你現在叫無欺了。”她裝作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輕聲嘟囔了一句。

被子裏滾燙潮熱,隗喜聽到聞無欺清晰的心跳聲,如擂鼓般。

她遲疑了一下,打算擡頭看看他的神情。

聲音雖然能反映情緒,可沒有什麽比眼睛能映出心靈。

她沒什麽感情經歷,除了聞如玉外,再沒有別人,穿越前也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所以也不确定自己的美人計到底管不管用……如果管用,應該也不會那麽快。

聞無欺卻忽然松開她,坐起身來,他又低頭去看,隗喜瞬間趴在枕上,烏黑頭發掩蓋住半邊身體,雪白後背上有猩紅的血跡,有猙獰的疤痕,羸弱柔美。

他眼眸靜黑,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後開口,聲音飄忽:“你背後的傷,需要上藥包紮,是讓我來,還是讓侍女來?”

這邪祟顯然也是有克制力的。

隗喜趴在枕頭上,餘光掃到聞無欺的軟綢寝衣之下。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擔心擦槍走火,再說太容易得到也不好不是嗎?

但是隗喜想說話時,擡頭看了他一眼,看到那雙空蕩蕩的清寂黑幽的眼睛,心裏忽然一跳,雞皮疙瘩瞬間在皮膚浮起,頭皮發麻,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來……你來吧。”

她的聲音又輕又細,尾音有些發顫。

聞無欺已經從旁邊取過了藥,平靜地垂眸看着她。

他的唇瓣上還沾着她的血,異常鮮紅妖冶。

或許是因為離得近,又或許是她看得專注,她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好奇,但轉眼即逝。

“你在害怕我嗎?”他的聲音很溫柔,有些懶散,上藥的動作也很輕。

隗喜呼吸都放輕了,手無意識抓緊了床單,她聽出這邪祟的語氣裏似乎沒有惡意,只是普通的疑問……也或許是僞裝的語氣太溫潤,她聽不出來。

她就當聽不出來。

她把臉埋進了枕頭裏不再看他,自然地輕聲嘀咕:“你們聞氏的功法太吓人了……無欺,你看你的衣服下擺,那樣……我害怕很正常呀,昨天說好了的……就只是睡覺,你知道我的身體的。”

女郎羞澀又腼腆,雪白的身體都似乎在輕顫。

聞無欺沒說話,垂頭替她上藥。

他手中的靈藥是聞氏最出色的醫者調配而成,普通的外傷觸之就能愈合,無須繃布紗帶,隗喜背上封印的夜魑毒液被抽離,肌骨中皆無毒,靈藥一觸及,傷口就愈合了。

就連那猙獰的疤痕都在漸漸消除。

最後毫無痕跡,光滑如初,仿佛從來沒有經歷過夜魑傷害。

聞無欺盯着看了會兒,手指放上去,輕輕摩挲過她先前的傷疤位置,從右肩到左側腰際。

太粗糙了。

他常年用刀劍的手指繭子堅硬,體溫又滾燙灼人,刮過隗喜的背時,她的皮膚都瑟縮起來,很快泛起紅痕。

聞無欺眼睫輕顫,清晨昏淡的光點綴着他微翹的眼尾,他心裏生出奇怪的感覺。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停頓在她脆弱的脊柱處。

“無欺……好了嗎?”隗喜半天沒聽到身後動靜,忍不住了,喊了一聲後,便拉起一旁的被子,遮住自己。

她等了等,沒等到後面的動靜,餘光又注意到那充盈着整張床的黑色魂體不見了蹤影,她心裏有些奇怪,偏過頭朝後看去。

身後空無一人。

同一時間,她聽到了門被關上的砰聲。

隗喜有些茫然,轉頭看向門口時,那兒已經不見人影,她又看向床邊的衣架,上面挂着的外袍已經不見了。

聞無欺忽然就走了,毫無預兆。

他去哪兒了?

為什麽忽然走了?

隗喜茫然過後,一直緊繃着的心情漸漸松懈下來,捂着胸口抱着被子坐起來,想了想,算了,走了也好,省的還要對着他演戲,她伸手往後背摸去。

那猙獰的傷疤已經不見蹤影。

這邪祟……竟真的替她療了毒。

隗喜又怔了怔,發了會兒呆,鼻子控制不住地微酸,卻是為聞如玉,當日他替她封印夜魑之毒時,漆黑的眼睛水潤潤的,他蒼白着臉抱緊了她,鼻尖蹭着她後背的傷,唇瓣也似有若無地碰觸在那兒,喃喃着說:“小喜,對不起,是我不夠厲害,叫你吃了這苦,我先封印着,待以後替你拔毒。”

少年低低的聲音帶着些顫音,顯然歉疚難受至極。

她當時怎麽回的?

她好像是笑着的,抿着唇心情高興,高興她也救了聞如玉一回,雖然身體很疼,也虛軟無力,可她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好,喜悅地說:“也不是很疼的,不是你說的嗎,下山歷練修行,受傷很正常呀。再說我也沒怎麽,好好的。”

聞如玉就抱緊了她,依然很難過,她害羞地靠在他肩膀上,也沒再說話,因為沒力氣了。

隗喜回過神來,再次摸了摸後背。

她皺緊了眉頭,有些搞不明白那邪祟是什麽意思,她在被窩裏摸了摸,卻什麽都沒摸到,她皺了下眉,她暫且還是先把找到的寝衣快速躲在被子裏穿上。

穿上後,她将被褥全部掀開翻找一遍,還是沒找到侍女為她備好的那件精美的粉白色軟綢肚兜。

隗喜擰眉靜坐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事,從床上下來,鞋子都顧不得穿,幾步小跑向衣櫃。

《慈悲》還好好在裏面,她松了口氣。

找到《慈悲》,她就不管那肚兜的事了。

反正……床上找不到,總有一個歸處,隗喜抿了下唇。

……

換好衣服後,隗喜雖然知道侍女一定不知聞無欺去了何處,但還是找來侍女照例問了一句,侍女果然搖頭,她便也沒有再多問。

作為聞無欺的随侍,隗喜實際就像是被豢養在這裏的雀鳥,侍女并不敢管她。

所以用過飯,她就回到屋裏,迫不及待取出《慈悲》,翻開第一頁,便見第一行字寫着:“慈悲入世,煉身渡魂,以神存世,心為上。”

她初時不解,花費了一番心力通讀過這薄薄一本典籍心訣後,明悟了幾分。

通俗點解釋,修此功法,就要先把自己的身體煉成一具無懼生死的傀儡,因為沒有氣息的傀儡貪戀生氣,所以要克制己欲,心懷慈悲,不傷害活人,修的是心,強大的是神魂,無欲又無畏,向死而生,将自己的身軀只當做武器。

無懼生死的傀儡,首先要封住自己的生脈,讓自己進入瀕死的狀态,配合心訣,運轉靈力。

被收錄在九重闕都玄樓八層的典籍應當不是坑蒙拐騙。

不過,她做這個,聞無欺會知道嗎?

隗喜下意識捏住了脖頸裏的青玉佩,要是聞無欺知道,必定會阻攔她,他們在他面前可做不了什麽。

他不想她長長久久活着,只希望她像個凡人一樣早早死去。

隗喜心裏又生出些難過,會盼她好好活着的人,只有聞如玉。

她出了會兒神後,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思考,另外,不知道如果自己修鬼道,心境會不會受到影響,會不會就把聞如玉在腦海裏淡化?

她不願意遺忘他,哪怕一點點。

隗喜正思索時,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篤篤篤——”很有節奏的三聲。

她心裏疑惑,将書又藏好後,出去開門。

走去門口的一路上,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侍女忽然有事尋她,畢竟她身份上還是聞無欺的随侍,也想過會不會是鐘離櫻知曉自己的存在來找她……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她被家族奉給聞無欺,要是沒有她,她是唯一被那邪祟留下的人。

但她沒料到,開了門後,門外站的是聞無欺。

他穿着青色的褒衣博帶,衣襟松散,頭發濕漉漉的還淌着水,渾身透出一種陰寒冷氣。

隗喜擡頭看去時,他剛好也擡起頭來,那張春波潋滟的臉上覆着一層寒霜,濃黑純粹的眸子盯着她看。

她朝他手裏看去。

陽光正好,給他周身鍍了一層光,而他手裏捧着一捧紅豔豔的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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