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以後少撒謊
第2章 2 “以後少撒謊。”
她和蔣冬至的關系很複雜。說是兄妹,他們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但又确确實實這樣在同一個屋檐下稱兄道妹地過了那麽多年。
而在最最開始,他們只是對門的鄰居,是互看互不順眼的關系。
睡夢中回憶再度重演。
那會兒他們還都在臨霞市上學,蔣冬至父母在國外做生意,偶爾回國,程拾醒父母見他一個人孤零待在對門,便時不時照拂一二,這份照顧使兩家關系越來越好。
直至某天,程拾醒父母決定去做戰地記者。
兩位原本就是搞新聞這塊的,又都是說幹就幹的個性,蔣冬至父母一句“放心吧,醒醒有冬至照顧着呢,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兩位立即跟上頭報了名提着相機出國了,偶爾想起她,就在家庭群裏跟她報備一聲,示意她自己還活着。
頻率不定,生死由命。
生死由命,也指剛被蔣冬至“照顧”時快要瘋掉的她。
程拾醒被散養慣了,凡事只求一個活得舒心,而蔣冬至死規矩爛多,每天皺着眉揪着她哪裏哪裏沒合他心意的點不放。鞋子要擺放如何整齊、衣服不能堆疊在椅子上、十一點前得回家……
生活習慣調和成了個問題,加之那時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脾氣剛硬暴躁,一個剛剛高考結束青春期的叛逆勁還沒過,另一個向來是無法無天誰也別想管的性子,家裏吵得天翻地覆,誰也不肯低頭。氣得程拾醒常常委屈地在家庭群裏發消息,拿99+換來兩條平安。
只是後來,戰火無眼,炸碎了程拾醒和父母之間維持的那份“頻率”,被塵土埋在遙遠的國度,從此再無音訊。
再後來,他們年紀漸長,脾氣收斂。
程拾醒從朦朦胧胧的夢中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半。
整理好床鋪後,從衣櫃裏撈出件紅色小挂脖與牛仔短褲套上。陽光被窗簾擋了個徹底,待她拉開一瞧,明媚的光線瞬間灑滿整間屋子,促使她下意識眯起眼。
廣吳的天氣好得可真夠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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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拾醒一出房間,便瞧見有道一周不見的熟悉人影正坐在餐桌前,側對着她,黑褲之下長腿随意搭放着,一派漫不經心的模樣,指尖敲擊着眼前的電腦鍵盤,聽見動靜,眼都未擡。
“醒了?”
“嗯。”
“粥在電飯煲裏保溫。”蔣冬至脊背往後一靠,伸手摘下鼻梁上架着的無框眼鏡,随意抽了張紙巾擦拭着鏡片,“還有蜂蜜水,在廚房大理石臺上。”
她身形微頓,語調不變:“我不愛吃甜的,哥哥。”
他應了聲,眼鏡被擱置在桌上,金屬架觸碰木質桌平面發出一聲細響——蔣冬至近視度數不高,僅在辦公時會戴上。他撩起眼皮,目光直直落在她的眼睛上,瞳孔在光線下顏色偏淺,這樣不動聲色地同他對視,也沒移開。
他眼睛一垂,繼續問,像是閑聊般随意:“昨天跟範茹畫出去玩了?”
她詫異地一挑眉,很快就恢複神色,只應了聲。
“幾點回來的?”
“你呢?”程拾醒不答反問,“今天早上的飛機嗎?”
“昨晚十二點三刻到的家。”蔣冬至眉梢一壓,“你沒聽見我回來的聲音嗎?”
程拾醒笑了下,“大概是睡太熟了。”
“是嗎?”蔣冬至看着她,良久,從鼻腔裏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原本怕回來動靜太大,會吵醒你。”
“不會。”
“那就好。”
他原本搭着的腿放下,起身時順便将電腦合上,同她擦過肩,徑直邁向廚房。程拾醒跟在他身後,瞧着他從壁櫥裏撈出個碗,指腹一按,電飯鍋蓋彈開,熱霧連帶着香味一起暈散開。
她的目光從他身上那件款式簡單的白色短袖上掠過,忽而想起,昨晚離開酒吧前,臺上那個手握話筒唱着《What If I》的男生,也是這麽一件白色短袖,整個人被籠在舞臺明亮的燈光下,眼睛半阖,青澀,但不見怯場。
“程拾醒。”頭頂有道聲音喚她的名字,音色低沉,一下将她從昨晚清亮的嗓音與輪轉的燈光中拉回來。
她嗯了聲,尾音上揚,回過神來一瞧,這才發現蔣冬至盛完了粥,右手端着定在她面前。程拾醒道了聲謝,方要伸手接過,面前那只端着瘦肉粥的手微微一收,避開了她的動作。
程拾醒仰起臉,蔣冬至此刻正低着眼,注視着她,見人擡頭望過來,終是沒忍住,唇一張,吐出幾個字:“以後少撒謊。”
她輕輕眨了下眼,不解地歪頭,“比如呢?”
“比如,在跟我道過晚安說困了後的第二個小時二十三分鐘,被我的同事撞見和你那位閨蜜在酒吧。”
程拾醒啊了聲,恍悟,惋惜着昨晚光顧着聊天,都沒仔細看周圍有誰。
怪不得,原來是這樣。
“哪個同事?我只來過你公司兩次,還有人記得我長什麽樣子啊。”
“別扯開話題。”蔣冬至說,“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十一點前回來,你跟範茹畫兩個女孩子家家,大晚上待在外面出事了怎麽辦?”
“何時何地都容易出事,手機充個電都有一定幾率會爆炸。”她聳了下肩,“人嘛,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活在當下。”
“那是手機有質量問題。”蔣冬至提醒完,繼續說,“還有,少随随便便通過別人的好友申請,這個社會上居心叵測的人多了去了,萬一……”
話還未說完便先失語,程拾醒不知從哪弄來了塊蔓越莓小餅幹,用透明袋包裝着,塞進他的左手掌心,低頭時唇微不可見一抿,再擡頭時笑意盈盈,“哥哥,你說得對。”
蔣冬至摩挲着左手掌心裏塑料袋的質感,停了原先的話題,嘴角耷着,眉宇間充斥着一股煩,“別拿這副表情跟我說話。”
“我餓了。”程拾醒隔空點點他手裏那碗粥,神态自若,“快要冷掉了,哥哥。”
他定定看了她許久,四目相對,最後他先嘆出一口氣,将碗筷遞予她,先行一步出了廚房。
程拾醒出去前掃了眼大理石臺面,壓根沒有什麽蜂蜜水,只有一顆葡萄味硬糖。
果然,那句是蔣冬至用來套她話的。
她盯着那顆糖,半晌,還是伸手,将它裝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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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拾醒和蔣冬至在家時聊天并不多。一個在客廳辦公,一個在房間學習。期間蔣冬至敲過一次她的房門,端了碗切好的西瓜進去。除此以外便再沒什麽交流。
下午三點,程拾醒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她報了一位健身教練的私教課,主要是為了塑形。教練名叫江含,挺溫柔幹練的一個姐姐,一年課上下來兩個人已成了朋友。
一節課總共一小時,結束後暴汗。程拾醒坐在更衣室旁的椅子上喘着氣休息,江含遞來一瓶鹽汽水,她接過後道了聲謝,仰起臉灌了兩口,道:“我下周日有點事,就不過來了。”
“行。”江含低頭瞧了眼手機,忽而彎唇一樂。
“怎麽了?”程拾醒問。
“我弟,說要來健身房找我。”江含道,“還問我你是不是也在,要不要晚上一起吃個飯。”
“不了。”她婉拒,“學校今晚有活動,我待會兒洗個澡就得走了。”
“你可真忙。”江含回了消息,被捏着的手機在掌心一轉,收回口袋,瞧着她似笑非笑,“話說你前段時間分手了啊?”
“嗯。”
江含意味深長地啊了聲:“昨天我弟還在偷偷摸摸向我打探這個問題,你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程拾醒擰上瓶蓋,起了身,“我可不跟熟人的弟弟談感情。”
江含挑眉,“那就是沒戲咯?”
“你知道我什麽樣子。”程拾醒歪了下頭,垂着濃密的睫毛望她,淡笑,“到時候分手了,你多難做。”
“行了,我清楚了。”她也跟着起了身,從鼻間嘆出一聲長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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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拾醒在健身房洗了個澡,換上衣服,便打車回了學校。
夏季的天色暗得慢,五點鐘仍豔陽高照,今晚學校裏有招新活動,一張張桌子在草坪上圍成個大圈,人潮湧動。中間那塊空地有音樂社的手持話筒唱着歌,四周圍了些人舉着手機錄視頻,清亮的嗓音與周圍嘈雜的張羅着招新的人聲混在一塊,穿透天際。
程拾醒慢慢悠悠晃過去,還未找到舞蹈社的位置,先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聲:“社長!”
她扭頭望過去,趙期玉小跑過來,拉着她往攤位處走,嘴中碎碎念:“我剛還想着給你發消息,問你什麽時候到呢。”
攤前聚了好些人,彎腰填着報名表,郭效正前傾着身子跟新生介紹社團基本情況,介紹得口幹舌燥,正要抿口水,餘光裏瞥見她,眼睛一亮,立即轉過頭來,同她打招呼:“社長!”
“別叫我社長,我都退位了。”程拾醒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下,從桌上撿了顆糖,确認了下口味,這才剝開包裝咬進唇齒間,臉側瞬間鼓起一塊,“招得怎麽樣?填表的人多嗎?”
“還行。”郭效道,“我跟趙期玉打算下周六辦次面試,你要來嗎?”
“我就不來了。”她搖搖頭,“我都退社了,你們倆看着吧。”
“行。”
草坪中間的男生唱完了歌,順帶還宣傳了一波音樂社:“如果你喜歡音樂,喜歡唱歌,請來音樂社,我們有專業的聲樂老師指導,有優秀的學長學姐可供請教……”
有社員從中央的人群裏氣喘籲籲擠出來,跟程拾醒道了聲好,扭頭去同趙期玉交談:“趙社長,音響空了,咱們社要派人上去展示嗎?”
“可以啊,拉一波存在感。”趙期玉欣然點頭。
“但我們這需要人手。”郭效蹙眉,“社裏好多人現在都不在學校,我倆要留在這裏看攤子,你得去發傳單。”
“這不還有個人嗎?”趙期玉慢慢轉過身,将炙熱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易拉寶陰影下,一手抵着下巴的程拾醒身上,“又到你為我們社發光發亮的時候了,前社長。”
程拾醒沒動,只這麽放松地倚着椅背,擡着眼瞧她。兩端鎖骨陰影深陷,穿過紅色的挂脖肩帶,延伸至肩。
趙期玉雙手抱拳在胸前搖晃,聲音拉出波浪線,求她:“社長——”
“咦,你怎麽每次都是這麽一招?”郭效往邊上挪了挪椅子,嫌惡。
趙期玉翻臉無情,呸他聲:“又沒喊你,少管。”
程拾醒忍笑,輕咳兩聲。
她嚼碎了齒間的糖果,甜味瞬間在舌尖蔓延開,放下了支下巴的手,撐着椅子邊緣站起,道:“知道了。”
“你看。”趙期玉沖郭效一聳肩,“招不再多,有用就好。”
郭效:“……”
程拾醒用手機連了音響的藍牙,社員在邊上湊過腦袋來看她的手機屏幕:“程社長,你跳什麽啊?”
她手指滑動過屏幕上的歌曲,最後指尖停在某一處,輕觸,音樂立刻通過音響在草坪上擴散。她将手機往社員手中一遞,邊朝人群中央走邊揚聲回答:“《genie》。”
天際的豔陽總算被熬到昏沉,綴在高空搖搖欲墜,像打翻了一瓶紅色顏料,潑墨在天幕之上,将原本的湛藍染成一片絢麗的色彩。
程拾醒在中央站定,單膝微曲,頭微垂,在鼓聲擲地有聲之時擡起頭,踩着節奏朝前邁出幾步。
跳舞時的程拾醒自信又放松,帶着股慵懶的勁,每個動作都似乎毫不費勁,幅度卻都恰到好處,身後的路燈盞盞亮起,就在這夕陽遲暮之際,在漫天晚霞之中,她在此刻是帶刺的玫瑰,是熱烈的煙花,是比正午的烈日還要耀眼奪目的存在。
張揚漂亮得緊。
而蔣冬至此時站在人群開外,手裏還捏着辦公文件,遠遠眺望着,隐隐聽見身側有人竊竊私語,帶着驚嘆地讨論着他這位從小到大去哪裏都引人注目的妹妹。
“這個是你妹妹吧?”同事站在他身側一同看着,嚯了聲,“你妹妹……挺有魅力啊。”
他眉梢微動,只瞧着,不置可否。
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