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在我心裏
第7章 7 “在我心裏。”
大爺的貼膜技術不是蓋的,錢一到賬,迅速又平整地換上新膜。
程拾醒接過手機,聽見身側他問:“那……我們是現在回學校,還是……”
談祝霄止住了話,她耐心地等了會兒,始終沒聽見後文。她微微擡起傘面,目光掃過陰沉的天,轉而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正顫動着的睫毛上,片刻後開口:“回去吧,聽說待會兒要下大雨。”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身子一轉,跨過他身旁,沿着原先來時的路往回走。
談祝霄再次聞到了那抹若有似無的香水味,此時苦調更重,在他鼻尖輕描淡寫地一點,又在潮濕的空氣裏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愣了下,怔怔看着她腳下黑色裙擺漣漪,無意識捏了捏掌心,随後快走兩步,跟上她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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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後面跟那個……什麽談,還有聯系嗎?”範茹畫問。
彼時程拾醒正在電腦上編輯着視頻腳本,指尖将鍵盤敲擊得啪啪響,聞言道:“誰?談祝霄?”
“啊對。”範茹畫想起來了,“是叫這個名。”
“沒。”
店員将甜點與咖啡端過來,程拾醒正巧将腳本寫完,發送給廣告商後,合上電腦,同店員含笑道了聲謝。
她瞥着程拾醒的動作,哀嘆:“你說你跟我出來吃東西還得帶個電腦,真累。”
程拾醒聳肩。
沒辦法,新合作的這家廣告商要求多,第一版發過去對方說一切都好,臨到要拍了,突然提出新的要求,眼下她只能加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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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對面大氣,給她加了錢。
“我說真的。”範茹畫跟她強調,“你別把自己累着了,又是工作又是學習又是搞項目搞比賽,本來你體質就不是很好,高中那會兒一感冒就是一整個冬天,你忘記了?”
“那是以前。”她脊背放松地倚靠着椅子,抿了口咖啡,任由苦澀感充盈整個舌尖,“我已經很久沒生病了。”
這得益于她常年以來的健康飲食和運動習慣……雖然作息顯得有些颠倒,但是該睡的也不少。
“況且,有一句話叫作小病不斷,大病不來。像我這種,就不容易生大病。”
“科學依據在哪裏?”
“在我心裏。”
“……”範茹畫搖着頭,也不欲管她,“你身體什麽樣,自己心裏清楚就好。”
“知道了——”程拾醒拖長了尾音。
她不吃甜的,便将甜點盤子推過去,點開手機微信瞧了眼,她親愛的甲方飛快地接收了文件并向她豎了個大拇指。
“明天陪我去趟蓮常公園取材,相機我帶着。”程拾醒邊尋找表情包回複邊說。
範茹畫向她比了個OK的手勢。
“話說,我陪你去取材,你陪我去玩密室呗。”她挖了口小蛋糕,遞到程拾醒唇邊,“啊——”
程拾醒擰眉,往後仰了點腦袋,“你是不是吃不完了?”
“這家做得一般,奶油有點膩。”她壓低了嗓音,抖着肩膀央道,“幫我一下,就一口,剩下的我自己解決。”
程拾醒無語,還是張口将那勺抿了下去,随後才問:“玩哪家?”
“我微信發你。”範茹畫在手機上點戳,沒過幾秒,程拾醒的手機便一聲振動。
範茹畫找的這家店離她家很近,走過去不過幾分鐘,評分4.9。主題中恐,有NPC,對新手友好,但要足足12人才能開場成功。兩個人都不常玩密室,沒有固定的隊伍,全靠佛系拼團。
時間定在了周五的下午,四點半結束。範茹畫本想着從密室出來,兩個人正好可以去探店一家最近網上爆紅的韓餐店,奈何程拾醒說以前在臨霞市時的朋友來廣吳有事,她哥、她和朋友約了周五晚飯,範茹畫只好作罷。
臨到周四上午,拼團還未成功。程拾醒趁着課前打開APP瞧了眼,已拼10人,還差兩個人才能成功,便随手将拼團信息轉發到了朋友圈。
鈴聲打響,她放下手機,沒再關注了。
得知拼團成功時,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眼下正值晚高峰,好在她是初始站。門前排隊的人雖多,倒也能順理成章地找個空椅坐下。緊接着,她發現自己被範茹畫拉進了個群,群名稱非常之直白——密室名加時間。群內有工作人員發了有關內容介紹。
程拾醒對于群內人都有些誰漠不關心,也沒點開右上角的三點一探究竟,只點開內容介紹的大圖大致浏覽了一遍。
地鐵急速在漆黑的軌道中穿梭,兩側窗外投着顏色各異的廣告牌,抹過窗戶倒映的車廂內明亮的燈光與逐漸擁擠起來的人群,又迅速朝後掠去。
身側有人起身,又有人飛快落座,視野內忽而被遞入一張名片,她擡起眼,身畔的中年女人微微一笑:“小姐,您好,我是星守娛樂的,我們公司近期有在挖掘有潛力出名的素人,不知您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不好意思。”她摁滅了手機,将名片輕輕推開,溫聲,“我沒有進入娛樂圈的想法。”
對方并不氣餒,再接再厲:“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聞知,他就是我們旗下的藝人,近期很紅。您外形非常出色,如果您願意來,我們有信心把您打造成……”
後面幾個字被地鐵到站時播報的女聲吞沒。
“我到站了。”
程拾醒并不為所動,颔首以示禮貌,直腿站起,方要離開,手中被塞了張名片。
對方急匆匆:“如果您想法改變了,可以聯系上面的號碼。”
出了地鐵,程拾醒擡起那張名片,目光落在金燦燦的星守娛樂的logo,忽而輕笑了聲。
這些年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向她抛出橄榄枝,像這樣直接将名片塞她手裏的也有,網上發出邀約的也有。當然,比起娛樂圈,更多是許多達人公司通過平臺聯系她,提出簽約。
所有邀請,她都沒答應。
從事自媒體行業兩年半,她也陸陸續續攢下了一點資金與人脈關系。比起簽約寄于公司之下,她更傾向于自己成立公司。
身後,地鐵重新啓動,伴着與空氣的摩擦聲,躍入楓紅的晚霞之中,被掀起的風刮過她散落在背的長發與翩然的裙擺。
她指尖一松,随手将名片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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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離地鐵站不遠,不過幾百米。程拾醒用脖子上挂着的頭戴式耳機蓋住雙耳,點開歌單,慢悠悠背着夕陽往家的方向走。
今天天氣挺好,不冷不熱,微風拂過時溫溫柔柔,這令她感到心情舒暢。耳機裏的歌漸入尾聲,音樂聲慢慢輕下來,她正好也走進小區。
幾秒停頓後,不甚熟悉的旋律在耳邊流動開。她反應了幾秒,才想起是Bosson的《What If I》。
這首歌她只聽過兩遍,一遍是在酒吧裏聽的,一遍是在校園歌手比賽裏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還加進了歌單裏。
啧。
程拾醒低下頭,戳開手機,按下切歌鍵。
再擡起頭時,餘光裏注意到不遠處單元樓下那扇鐵綠色的大門門口,正站着那道她幾乎每晚都能見到的身影。
蔣冬至對面還站着個人,女性,年紀與她相仿,挽着頭發,不知在同他說些什麽。
程拾醒歪了下頭,下意識摘下耳機,停下了步子,隔着一段距離面色淡淡地瞧着。
音樂沒暫停,耳機挂在脖子上,隐隐仍有旋律模糊地傳入她的耳裏。她的歌單一直設置的随機播放,眼下不知穿越去了她過去的哪段年月,播着《梅雨季》,唱着“我們都已長大了就再也回不去”。
大概是……高一?畢竟那個年紀的她格外喜歡聽潘玮柏的歌。
不遠處的他們似乎聊完了,女生轉身往樓裏走去,而蔣冬至的目光終于遙遙落過來。
程拾醒不聲不響地與他于半空中輕輕一碰,手指按了下耳機側邊的暫停按鈕,音樂聲終于停了。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聽見蔣冬至問她:“剛才怎麽在那裏站着也不過來?”
程拾醒聳肩:“也許你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蔣冬至意識到她會錯意了。
“那是新搬來的鄰居,住我們樓下。”他向上提了提手裏拎着的那包糖果,“喬遷糖,不過沒你要的口味。”
她笑了下。
“我已經過了喜歡吃糖的時候了。”她往裏走,先前那個女生已經上去了,電梯屏幕上樓層向上不斷跳動着,她按下上升鍵。
耳側他的嗓音淡淡:“是,以前吃藥要靠哄,現在美式都能面不改色往下咽。”
程拾醒偏過頭去看他:“你很懷念以前嗎,哥哥?”
蔣冬至頓了下,指尖摩挲着那袋糖果,唇角垂下去,像一條平無波瀾的直線,“只是突然想起來。”
“……”
她的視線一低,落在他的手上,小動作一覽無餘。隔了兩秒,她眨了下眼,也沒吭聲,慢吞吞收回了視線。
他在想什麽,她知道。
電梯在下降,叮咚一聲響,門緩緩在她面前開啓。程拾醒一腳踏進去,像是踏進了塵封已久的過去。
踏進了兒時她剛搬到蔣冬至家隔壁的那天。
那日她興奮難掩,新房子裝修得漂亮,她還擁有了一個自己獨立的卧室,雖然小,只有七平米,但勝在裝修溫馨,牆壁都是粉色的,飄窗上鋪着毯子,毯子上擺滿了各種娃娃,像個公主房。
“我今天會對所有人笑臉相迎。”程拾醒對父母說,“因為我美麗漂亮的卧室。”
因為這麽一句話,給鄰居送喬遷糖果的任務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那會兒,絕大多數小區都還沒裝電梯,程拾醒新家所在的小區也一樣,所以上下樓全靠雙腿,她從頂樓開始挨家挨戶敲門送喬遷糖果,送得氣喘籲籲,精氣神都耗完了。
敲到對門時,沒人回應。
等到了晚上,她被父母催着,不情不願地抱着糖果,又去敲了一次門。
這回門開了,少年身上還套着松松垮垮的短袖校服,高高瘦瘦一個,手撐着門,低凝她,面色淡淡。
“哥哥好,我是隔壁新搬來的,過來給你送喬遷糖果。”她把手裏拎的糖果袋子遞過去,聽人低低道了聲謝,又想到什麽,“哦還有,我家過兩天開喬遷宴,哥哥和叔叔阿姨要來嗎?”
少年沉默了幾秒,開口:“不來,有事。”
她驚訝:“我還沒說幾號幾點呢!”
“都有事。”
“哥哥你的态度糟糟的。”程拾醒本來就累累的,眼下有點不太想和他說話了,探頭去看他身後,“你家大人呢?我要和你家大人說話。”
他不動聲色地歪了些身子,堵住她的視線,像是在防止她窺探他的生活,“我家沒大人,只有我。”
“你家怎麽會沒大人呢?”
“不是每個家都有大人的。”
“可是我家就有啊,兩個呢!”她不信,“沒有大人,那你吃什麽穿什麽?一個人的話,不會很孤單嗎?”
她看見眼前人身形微滞,捏着門把手的手指下意識顫了下。
“不會,吃得好穿得好。”他很快回複,頓了下,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補充,“我吃小孩。”
“……”
當時她年幼,信以為真,吓呆了,驚悚地向後小碎步挪動兩步,兩秒後拔腿就跑,撕心裂肺地喊:“媽!隔壁有個漢尼拔——”
後來程拾醒才知道,蔣冬至是騙人的,比如其實他不吃小孩,比如其實他吃得不好穿得也一般。
但有一件事是真的,他的家裏只有他自己。
回憶一碰就碎。
電梯在上升,程拾醒站在他身側,忽而道:“有些東西不值得怎麽回憶。”
比如我和你之間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