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那你就優秀給我看,讓我好好看……
第15章 15 “那你就優秀給我看,讓我好好看……
程拾醒洗完了澡,脫了鞋上床後,才重新想起來去看談祝霄的微信。
談祝霄:【你是跟媽媽姓嗎?】
她并不奇怪他會問出這個問題,他估計以為蔣冬至姓程,結果今天聽蔣冬至這麽一報姓氏,愣了。不過她也懶得跟談祝霄解釋她跟蔣冬至之間的彎彎繞繞,這件事一解釋就要花上很久,犯不着。
但她随母姓倒是真的。她爸姓比較特別,姓壤驷,字難寫,名難取,最關鍵的是她爸上學那會兒因為名字特別總被老師抽中回答問題,煩不勝煩,淋過雨就不想讓女兒撐洞洞傘,再加上她媽認為小棉襖就是該随她姓,要是個皮夾克就無所謂。故夫妻倆一拍即合,随母姓。
Puhpowee:【對。】
談祝霄:【怪不得呢。】
談祝霄:【感覺你和你哥關系很融洽,真好,不像我表姐,總是問我要錢還要打我。】
她蹙眉,似乎看到了什麽荒謬的東西,荒唐地笑了聲。
Puhpowee:【融洽?】
談祝霄:【對,你哥似乎總是會來接你回家,上次是,這次也是。】
——我們小時候也總是争吵打架……
程拾醒彎着唇,在聊天框裏輸入着,字打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像卡頓的機器。
她用指腹摩擦着手機側邊的殼,過了好半晌,還是按下删除鍵,一字不落地統統删掉。随後,她閉上眼睛,腦袋靠在枕頭上,任天花板上未關的燈光将“小時候”這三個字照得泛白。
她和蔣冬至之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那樣“融洽”的呢?
回憶被吹開一角,她重新回到了高一那年,而蔣冬至正好升大三。不過他不住學校,而是住家裏,反正學校離家也不是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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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程拾醒呢,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不會做飯,而他不可能總讓她吃外賣,這樣對身體不好,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本來體質就不好,比他過去差得遠。
“你都是個高中生了。”蔣冬至無數次嫌棄她,“飯也不會做,家務活也不幹,都丢着我來。”
“我每天作業超多的啊,寫完作業我還要額外背單詞刷試卷。我搞好自己房間就好了,哪有時間掃外面的地?還有做飯,人不會做飯怎麽了?反正我又死不了。”
“那我就有時間了?我不要寫論文不要上課不要背單詞……好吧我雅思8.5确實不太用背單詞。那外面的地你是不走嗎話說得那麽理直氣壯?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脾氣還那麽差,如果你有良心的話就該回報我。”
“誰說我不回報你?你知道市裏中考第一什麽含金量嗎?開學考年級第一什麽含金量……哦對想起來了,你高考語文就考了60,不知道什麽含金量也正常。反正有我這樣的妹妹你就偷着樂吧。”
程拾醒一直都以自己的成績為傲,她父母總是這麽說的,他們不要求她幫着做家務,也不需要她會做飯燒菜,她優秀的成績和健康的身體就是她對他們最大的回報。
但是很顯然蔣冬至不是她的父母,也不吃她這套。
他第一反應是警戒:“你偷看我高考成績單了?誰讓你偷看的?”
第二反應是反駁:“那我數學還149呢,英語還145呢,你就只盯着我壞的看是吧?”
“那我說的是實話呀,你語文就是考得差嘛。”她理直氣壯,“所以你就不要跟我吵架,沒事多想想自己的問題,想想是不是你的理解能力有問題,想想是不是你的表達特別不中聽。”
他哇了聲,被氣笑了,叉着腰在客廳來回踱步,半晌一攤手,盡量心平氣和地問:“行,然後呢?我有什麽好偷着樂的?”
“我長得漂亮,會跳舞,氣質好,人緣好……”
她從不謙虛,掰着手指頭還要數自己更多的優點,就被蔣冬至打斷了。
“那都是你的事,關我屁事。”他很漠然,“你有本事就以後賺很多的錢給我養老。”
“……”
他倆就差了五歲也不知道在養老些什麽,但程拾醒正吵到氣頭上自然也顧不上這些,氣不打一處來,呸了聲:“我以後掙大錢了就把你送養老院,一次都不會過來看你,我要讓你在養老院裏好好後悔,反省為什麽年輕的時候不好好珍惜像我這樣優秀的妹妹。”
“這個時候倒成我妹妹了,之前不是說什麽,啊,我們不是家人嗎?”蔣冬至抱着胸,陰陽怪氣地複刻她當時的語氣,末了看着她,又說,“行啊,那你就優秀給我看,讓我好好看看我未來會怎麽後悔。”
那會兒剛升高一不過一個月,她就憑借聰明的腦子和勤奮在年級裏創造了“那個漂亮成績還超好的女生”傳說,甚至偶爾會有其他班的課間會跑過來路過她教室窗前偷瞟她。程拾醒都知道,所以她揚起了下巴,還翹起了尾巴。
為了方便老師更好地了解新學生,學校決定召開家長會。高傲的她高傲地想,就讓蔣冬至淺淺地見識一下她有多麽優秀吧,如果他願意早點後悔,她也不是不可以未來偶爾去養老院看看他的。
她懷着這樣的心思,放學回了家,啪一下推開了家門。
新鮮燒好的飯菜放在桌上,還飄着香,他卻不在。
她先是大喊了兩遍他的名字,見無人回應,奇怪地在屋子裏轉悠了圈,停在他緊閉的房門前,伸手扣了扣,側耳貼着門仔細聽了聽,沒動靜。
程拾醒偷偷地握着門把手下壓,打開了一絲門縫,閉着一只眼朝裏望去——沒人。
最後,程拾醒在飯桌上找到了他貼着的便簽,上頭的字跡龍飛鳳舞,說他今晚不回來,要去廣吳比賽。
她捏着那張便簽,怔怔了會兒,跑去房間拿了手機,開了機給他發消息。
Puhpowee:【明天下午三點,我有家長會。】
他沒回答,或許是在飛機上。
程拾醒吃過了飯,将剩下的放進冰箱,洗了碗筷,手機還是沒消息。
她想了想,還是問。
Puhpowee:【你會趕回來嗎?】
今晚作業很多,窗外薄雲流動,掠過了月亮,被一扇扇窗戶框起來的萬家燈火慢慢一盞盞黯淡下去,車笛聲緩緩變安靜。程拾醒卡着定時鬧鐘的鈴聲,在多加的那張英語卷子的作文劃線處戳下最後一點,呼出一口氣,将鬧鈴關掉,打開手機一瞧,他在半個小時前回複了她,就一個字——
嗯。
程拾醒看着那個字,忍不住揚眉。她隐隐有些期待,期待到時候蔣冬至到時候走在學校裏,因為他的妹妹名字叫作程拾醒而被人多看兩眼的模樣。他會感到有些驚訝、打臉,那個他一向讨厭、嫌棄的人,居然那麽受人歡迎。
也許她還期待些別的,但是她不知道是什麽。
盡管得了那個字,心髒處仍然空寥寥的,她不知道原因。
她知道的是,蔣冬至食言了。
翌日的下午三點,她沒有等到他。
也許是因為開家長會的緣故,今天課後的走廊出奇安靜,大多數人都在扮演乖巧小孩,生怕殃及池魚。
她要上廁所,匆匆穿過長廊,進了衛生間的隔間。
正欲出來時,外頭進了兩個人,嬉笑着,好似是同班的,聲音很耳熟。
其中一個人突然說:“程拾醒父母這次沒來啊。”
她頓住,像突然被人卸下了所有力道,只剩下雙腳,牢牢釘在地上。
“她不是哥哥來開會嗎?”
“她有哥哥?不是吧,我跟她一個初中的,她是獨生子女,每次家長會都是爸媽來的,而且一向一來就是兩個人,臉上如出一轍的洋洋得意。”
“你沒聽說嗎?”另一個女生詫異,“她父母的事。”
“什麽?”
女生壓低了音量,似乎是靠在了對方耳邊,輕到聽不清。
程拾醒靜靜地在隔間內站着,手搭在把手上,卻遲遲推不開,聽着外頭窸窸窣窣完,第一個人無比遺憾地開口:“天……也算是光榮犧牲了。”
“但是她很可憐啊,想想都覺得難受。哥哥還不是親的,聽說她哥一點也不喜歡她。”
“怪不得連家長會都不來。但她哥為什麽不喜歡她啊?”
“誰知道呢,不過她哥年紀也不大,被強拉着照顧這麽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妹妹,也挺頭疼的吧……”
水池裏嘩啦啦的水聲止住了,兩個女生的聊天聲漸遠,直至徹底消失在耳邊。程拾醒仍在那裏站着,像被封印了、凍僵了,過了很久,她才呼出一口氣,推開了隔間的門。
回教室的路上,她裝作不經意地掃過隔壁教室,沒有看見那道本該回來的身影,屬于她家長的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
這邊剛上課,隔壁家長已開會了有一會兒了。語文老師剛結束完隔壁的發言,抱着一疊作業本匆匆踏着上課鈴聲進了教室,叫着名字下發作業本。
叫到她時,老師擡起眼睛,溫和地問:“程拾醒,你的家長怎麽沒有來開會?”
程拾醒接過本子,低着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師疑惑,嘆了口氣,“算了,你先回座位吧。”
于是,一整節課,她都沒有心思再去仔細聽講了。臺上的聲音透過小蜜蜂在她耳邊掠過,她支着額,垂首瞧着作業本,那些文字在眼中變成了模糊的斑斑點點。
她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失落。
這份失落不僅僅來源于蔣冬至失約了,更來源于,她猛然間發覺,哪怕他來了也不能把她的心髒填滿。他是蔣冬至,不是她的父母,她那為她驕傲、她犯了錯也不過是摸摸頭、笑得和藹溫柔的父母。
逝者無法還生,回憶無法複刻。
遙遠到以為早已忘卻的過去在某一刻再次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程拾醒不再去期待了。
其實想想也是,他又不喜歡她,平時管她吃喝已經仁至義盡,憑什麽來這兒呢?這就像是她讨厭的人邀請她去自己的生日會,她肯定也是不高興去的。
家長會結束得要比放學晚一些。于是下了課後,教室裏僅是稍微吵鬧了些,事實上這份吵鬧也比之前安靜得多,沒人出教室,都在等着隔壁結束,好一起回家。
程拾醒收拾好書包,往肩上一甩,椅子推進桌下時發出微弱的、與地面的摩擦聲。
她獨自出了教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裏,掠過隔壁教室,揚着下巴大步流星往樓梯口走。
家長會在此刻終于結束了,教室內拖拉椅子聲以及交流聲融在一起,人潮在她身後湧出。于是,整個世界正式開始喧嚣起來,有人在喊他們的父母,聊着開學考的成績、最近的表現,嗔怪、責備、寵溺……
倏地,她在長廊的盡頭停下了步子,右手緊抓着肩上包帶,不知出于什麽緣故,回過了頭。
人群. 交錯間,有道熟悉的身影從走廊對面奔過來,天際餘晖夕陽,落日光影變幻,他朦胧的影子貼在昏黃色粉刷牆上、映在橙色地面上,随着他的靠近向後飛速掠去。到最後,所有的影子在她面前都合成了一個人——
一個正朝她飛奔而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