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她願意給他個名分

第16章 16 她願意給他個名分。

蔣冬至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他撐着雙膝,彎着腰,喘到停不下來。

“航班延誤了……最近的班次都沒票……包括高鐵。”他在她愣愣的目光中解釋,似是實在喘不過來了,緩了幾秒,才繼續道,“對不起,我遲到了……家長會……”

“結束了。”程拾醒看着他,說,“家長會已經結束了。”

蔣冬至驀然怔住了。

她同他對視着,望見這一秒裏他眼底突然濃烈到快要溢出來的情緒。

程拾醒認識蔣冬至已經很多年了,他對着她,不是臭着張臉,就是幹脆直接面無表情。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那樣複雜的情緒,茫然、慌張、難過、無措、內疚……就像一張密網,把他整個人都捕了進去,不得動彈。

內疚?他是該內疚的。

難過?他在難過些什麽?該難過的人是她才對。

程拾醒這樣想着,注視着他漆黑的瞳孔。她的下巴還是微微擡着,以一個高傲的姿态,可是她覺得非常難受。

在這樣的四目相對裏,她能在他眼底看見自己,是一個自以為高傲實際上狼狽到不行的模樣。這令她有點惱怒,就好像面前這個人已經把她看透了,已經讓她無地自容了。

她剛準備發怒,下一秒,蔣冬至做出了一個她完全不會預料到的動作——

他抱住了她。

程拾醒僵住。

腦海中,洗手間裏那個女生的話不停繞啊繞,繞個沒完沒了,繞着那句“聽說她哥一點也不喜歡她”,繞着那句“她哥年紀也不大,被強拉着照顧這麽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妹妹,也挺頭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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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身前,她緊貼着一個人的心跳、燥熱的溫度,他彎着腰,顫抖的手環着她肩膀,仿佛正擁着一個極為珍貴的寶物,那樣小心翼翼,卻又那樣緊,要把她融進身體那樣緊。

她感覺好像有什麽落在了肩上,輕如鴻毛,重于泰山。蔣冬至向她道着歉,聲音悶悶的,像是在哽咽:“對不起,醒醒,對不起……”

醒醒是她的小名,蔣冬至知道,但他從來不這樣喊她,就像他也從來不會這樣抱她,他只會程拾醒程拾醒地喊着。于是,醒醒這兩個字,就随着父母的離世一起如煙散了。

程拾醒目光失焦地落在前方,茫茫然,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他那個寫着“Stay With Me”的抱枕。

剎那間,有個想法閃過——

蔣冬至中學時代的每一場家長會,也是這樣煎熬的嗎?

一個人坐在這裏,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憧憬着、期待着,另一間教室有人會為他而來,盡管姍姍來遲,但終歸是坐在那把空了很久的椅子上。

可惜,希望終究會在轉動着的時間中落空,所以就只能在人群喧鬧中,黯淡的天色裏,孤獨地離場。

他們之間總有很多的差異,但在某些方面卻又出奇相似。比如她的父母被埋在塵土之間,他的父母異國他鄉,皆是杳無音訊。不過她空有回憶,而他有着不可期盼的未來,卻沒有能夠回想的過去。

程拾醒緩緩地擡起手,搭放在了他的背上,從鼻息間輕輕嘆出一聲,也不知道究竟在嘆誰。

“我沒關系的。”程拾醒抱住他,第一次這麽同他說,帶着安慰的語氣,“沒關系的。”

就從這一刻起,他們達到了某種奇怪的默契,從架吵到能把天花板掀開,到了真正意義上心知肚明的相互依存、相依為命。

……可那又怎麽樣呢?

程拾醒閉着眼睛,感受着燈光落在眼皮上,掌心的手機在一個勁地振動,可是她現在不想回複。

那又能怎麽樣呢?

-

周一同範茹畫一起吃午飯的時候,程拾醒正式宣布,她的“故縱”要結束了。

範茹畫點點頭,她覺着也是該結束了。

“那你現在對談祝霄是打算怎麽辦呢?”

程拾醒抽了兩雙筷子,遞給範茹畫,淡笑未答,只問,“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麽?”

“今天上午我發了個朋友圈,是我的課表。”

範茹畫茫然:“你發朋友圈了?我怎麽沒看到?”

“僅他可見。”

事實上她有什麽課,他估計也打探清楚了,不然也不會多次那麽巧合地出現在她上課教室的附近跟她“偶遇”。但她還是得發給他看,這是一種無聲的訊號。

“你真是有一套。”範茹畫搖頭稱嘆,“賭什麽?”

程拾醒撐着下巴,眼睛含笑:“就賭,今天下午那節通識課,他會不會來。”

“萬一他那個時間段正好有課呢?”

“所以是賭。”

“那個……打擾一下。”頭頂籠下一片陰影,一道男聲落入耳中,她擡起臉,陌生男生正站在桌前,緊握着手機,面色緊張,“同學,可以……”他慢吞吞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程拾醒婉拒:“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愣了下,“啊抱歉,我以為你是單身。”

“沒事。”她搖搖頭。

範茹畫目送着男生漸行漸遠的背影,啧啧感慨:“我有預感,你又得上論壇了。”她連名字都取好了,一字一頓地念給程拾醒聽,“c某新男友上任成功,目前身份不明,待知情人士補充。”

程拾醒突然問:“你校園歌手決賽選曲選好了嗎?”

“選好了。”提到這個,範茹畫啊了聲,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下午那節課我去不了了,我得去練歌,我待會兒把pad給你,要是有位置簽到,你就打開學習通幫我點一下。為了報答你,我将會在明天給你點一杯奶茶,放心,零卡糖,穩穩的,很安心。”

程拾醒盯着她看,不說話。

求人幫忙要有态度,範茹畫朝她wink了下,歪嘴笑,拿出招牌霸總态度:“怎麽了,女人?被我迷倒了嗎?”

“你牙上有菜。”

“……”範茹畫立馬用嘴唇包牙,“你扣分。”

程拾醒憋不住了,笑到偏開臉。

-

天氣預報顯示下午有雨。

天陰下來,顏色濃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把陽光全部遮擋住。程拾醒中午回宿舍休息了會兒,順便補了個妝,往外看了眼,出門時帶了把傘。

雨是去教室的半路下的,臨到教室的時候她收到範茹畫的消息。

女娲神作:【公主,下課能幫我送把傘嗎?我在教室樓上那個音樂房練歌呢。】

女娲神作:【愛你~】

程拾醒無語,回了個“收到”,進樓後,她收起傘面抖了抖,随意擱置在教室門口。

時間還算早,加上通識課管得松,此刻教室裏空位還算多,她随便尋了個座位坐下後,便打開短視頻app刷粉絲的評論與私信,挑着回複。

【姐姐,求上次那個春日妝用的唇釉色號~】

Puhpowee:【pinkbearR420。】

【老婆,有無上衣鏈接?】

Puhpowee:【chuuQQ炫舞聯名露臍上衣。】

【有無身材鏈接?】

Puhpowee:【吉尼瘦背,帕梅拉站立瘦腿,體态大師直角肩,歐陽春曉沙漏腰,每天打卡一個半小時,再加一周兩次健身房,可得同款。】

【姐姐你前段時間是不是參加了廣吳省裏的攝影比賽,好像在獲獎名單裏看見你照片了。】

她正欲打字回複,旁桌被推來一袋酸奶,草莓味的。

“這裏有人嗎?”有道熟悉的嗓音拂過她耳畔,程拾醒擡起頭,撞進談祝霄眼睛裏的那一秒,唇角不經意勾了下。

看來賭對了。

她摁滅了手機,直直看向他:“沒人。”

談祝霄順理成章在她身側坐下,又把草莓酸奶往她那裏推了推。

“謝謝。”程拾醒指尖掠過他的手背,很快接過酸奶。

是她喜歡的口味,之前在朋友圈發過。

她佯裝無意:“你也上這堂課?感覺之前好像沒有在這堂課上碰見過你。”

“過來旁聽。”談祝霄答,“想學點視頻剪輯技巧。”

“想學這個,怎麽不過來找我?”她開玩笑,“我可以教你,一對一輔導,不容易困。”

談祝霄立即解釋,像是生怕她對他的印象不好:“我上課不會睡覺的。”

程拾醒啞然失笑,又問:“那你下節課還會來旁聽嗎?”

他頓了下。

這次他學會了反問,抿了下唇瓣,輕聲問她:“你希望我來嗎?”

程拾醒偏着頭看他,不說話。她的瞳色偏淺,棕色的,像剔透的琉璃,注視着人時總含着分淡淡的笑意,叫人容易陷進去。

窗外雨一直在下,淅淅瀝瀝,上課鈴突兀地擠入這場漫長又短暫的對視裏,與雨聲混合着,砸在耳畔,像僅他一個人的心跳。

她慢慢吞吞挪開了眼睛,看着教授拿着U盤走上臺,神色一如既往的從容,只說:“上課了。”

談祝霄也跟着僵硬地回過頭,望向講臺。

程拾醒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就是這場避而不答令他煎熬了一整節課,注意力全集中在旁光上。

餘光裏,她撕開了酸奶袋,插進吸管吸了一小口,而後便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似乎聽得很認真,沒有半點要轉頭同他說一句話的意思。

期間她還拿出了一次手機,好像是微信聊天頁面。

她在和誰聊天呢?

她對別人也這樣忽近忽遠嗎?

他當然無從得知,只能揣着忐忑度過了一個半小時,直至下課鈴打響,外頭漸大的雨聲和教室內漸起的騷動聲蓋住了他的思緒。

“雨下大了。”程拾醒收拾完東西,苦惱地瞧了眼窗外,嘆氣,“早知道帶把傘了。”

談祝霄愣了下:“你出來沒有拿嗎?”

“朋友正好要出門,就撐傘把我送過來了。”她謊言撒得很自然,反正課上也同範茹畫串通好了,等範茹畫練完歌了,自然會下樓把她的傘拿走的,“本來想着等下課了雨也該停了,朋友又正好順路,我就懶得拿傘了。沒想到還下大了。”

“我可以送你。”談祝霄嗓音貼着她話的尾聲,顯得有些急切,或許是被吊了會兒,有些按捺不住了,“你是要回宿舍嗎?”

“是。”程拾醒說,“謝謝。”

“不客氣。”

下了課,從教學樓湧出的人很多,傘面接踵。陰沉的天際像是裂開一道口子,洩了洪,雨水擊打折了腰的柔軟枝葉,順着傘面滑落,拍打柏油路。

傘不算很大,勉強容下兩個人。程拾醒挨着他的手臂,衣袖相互摩擦,在偌大的雨聲中發出再微不足道的聲音。

“你會來看決賽嗎?”談祝霄問。

“會。”她點點頭,“範茹畫也進決賽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會留下來聽我唱歌嗎?”他補充,“如果我出場比她晚得多的話。”

到宿舍樓下了。

程拾醒在傘下轉過身,擡着睫毛瞧他。

“如果我留下來了,會有什麽好處嗎?”

談祝霄不太自然地用力捏了捏傘柄,在她的注視下鼓起了一點勇氣,道:“我可以把獎杯送你。”

程拾醒笑了聲。

獎杯而已,對她有什麽用?又不是真金。

“還有別的嗎?”

身側大雨滂沱,她聲音輕輕的,柔軟的,像誘哄:“比如,你還想對我說點什麽?再比如,這是我們第幾次見面?”

談祝霄倏地怔住。

時間回溯至廣吳的上上一場雨,約好一起去修手機膜的那天早上九點十分,她睜開眼看見他微信的第一眼。

男女生宿舍相隔并不遙遠,想要早上九點半卡着點來是輕輕松松的事。而他不僅早到,還要早到得讓她知道,甚至後面還加了一句“外面下雨了,需要帶雨傘”。

時間再往前推。

校園歌手初賽現場門口,身體相撞,手機跌落,他望向她時眼底的怔然轉瞬即逝。

酒吧那夜,她将視線從臺上收回的那一秒,餘光處握着話筒雙眼半阖的人慢慢吞吞睜開了眼,遙遙落在那扇被推開又合上的門上。

再往後的事便不提了。

她可并非一無所知。

程拾醒擡起手,手指慢慢吞吞握住了傘柄,就在他手的上方,再往下滑一點就會碰到。她就這樣不上不下,神色看不出半點被隐瞞的生氣,而是悠然的,饒有興趣的。

“現在,你還要跟我說,好巧嗎?”

雨在減小,霧蒙蒙的,細密的。談祝霄沉默良久,低下了頭顱,“抱歉。”

程拾醒直白:“你喜歡我?”

“……”他靜了幾秒,“嗯。”

“什麽時候開始的?”

“迎新晚會上。”談祝霄輕聲。

彼時他穿着迷彩服,坐在禮堂中央,臺上燈光絢爛又晃眼,她在聚光燈下,在最前方,白色牛仔裙,棕色抹胸,領着一衆舞蹈社的社員,步步似生花,以強勢的姿态轟然開在他心髒處。

她想起來了,面色平靜地點點頭。

“酒吧的駐唱工作……确實是我知道你常去,所以才去應聘的。”他誠實地低聲道來,“至于校園歌手比賽,我真的不知道你會來看。不過我承認,在門口撞到你這件事是我故意的,很抱歉把你手機屏幕砸壞了,其實我早就看見你打着電話匆匆走過來了,只是出于私心,腳下沒有減速。”

倒是套出了些她沒想到的。

程拾醒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喜歡我什麽?漂亮?”他的話聽上去像是見色起意,但她也并不在乎,畢竟她也常是個見色起意的人。程拾醒一直持着“食色人之性也”的觀點,最膚淺的表面總偏偏是人最容易被了解到的部分,如果從這一步開始就毫無興致,還談什麽更深入的喜歡?

當然,她雖平時人際關系還可以,人群之中多多少少會因為她的戀愛态度而造就各種閑言碎語。

那個程拾醒啊,她花心,前任們都能湊齊十二星座;她膚淺,總挑長得好看的作男友;她不矜持,看上了便主動;她敷衍,每一場戀愛持續時間都很短,來得猛烈,去得迅速;她撒謊總不眨眼,甜言蜜語總有一套,誘哄人為她做各種各樣的事……

人們以上種種看法,她不太在意,也願意全盤接受。每個人對愛情的觀念都不相同,旁人管不着她怎麽活,她也管不着旁人怎麽想。

只是有一點,感情是雙方的。在開啓一段戀情之前,她有義務向對方說明自己的戀愛觀,倘若對方無法接受,聳聳肩也就過去了。

所以,她調侃:“我的風評可不好。”

“我不知道什麽風評。”談祝霄說。

程拾醒詫異,她覺得自己在學校裏還是挺出名的,各種意義上的,八卦上的也算:“你沒聽別人提起我在戀愛中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聽過。”他的嗓音伴着雨,清冽如風,“可是我不想靠別人的言語來認識你。”

“好吧。”程拾醒彎起唇角,“那你現在需要開始認識我了。”

談祝霄一呆,握着傘柄的手收緊了,緊張地盯着她的下睫毛——他實在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什……麽意思?”

“我是個很容易喜歡上別人的人,不喜歡在感情裏考慮什麽未來,現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也不想考慮什麽後果。至于喜歡這件事能持續多久我也不知道,全憑個人感覺,或許下一秒就膩了。喜歡就談,膩了就分,分手了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如果對方分手後還來找我……真的挺沒意思的。當然,如果對方對我先膩了,要分手我也絕對不會糾纏,大家好聚好散。有的時候大家對我的評價其實也沒錯,我确實……挺渣的。”

程拾醒說:“總之我不是個穩定的人,我能向你保證的只有,在這段關系進行的時候,我不會讓第三個人插足在我們之間。”

她的手指下滑,終于觸碰到他的,語氣那樣輕飄,像朵游動的雲:“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接受并答應我說的一切,現在向我表白,我會回答說好。”

意思是她确認,現在她對他的興趣很濃厚,厚到她願意給他個名分。

反正這只是一場戀愛,無關她漂亮的未來,無關她肆意的人生規劃,需要考慮那麽多嗎?追求開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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