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我總想許給你聽啊,哥哥

第19章 19 “我總想許給你聽啊,哥哥。”……

程拾醒在外面玩得花, 他并非不知道。

娛樂場所常去,男友一任接着一任換, 她當然從不願意告訴他,但從她學校的論壇裏、網上、朋友口中、她有時捧回來的玫瑰花中,也能探得一二。

還偶爾會有沒處理好的前任鬧到他這裏來,比如,知道了她有個哥哥,四處打聽, 故意想從他這裏下手,兩個人分手後,趁着他來學校時,堵着他的路,聲淚俱下地告訴他說自己有多愛他的妹妹;再比如, 有一位不知從哪弄來了她的家庭住址,門一開, 他看着面前呆愣的男生, 既覺得荒謬, 又覺得可笑。

他細細打量過那群男生,确實長得都能看, 但沒一個比他長得帥, 他不太理解她是什麽眼光,細糠看久了,居然還能向下去找劣級。

好笑。

不過他的這位妹妹還年輕,生性張揚, 愛玩也正常。

在他的觀念裏,戀愛是一件長久的事情,是頻繁的心動, 是漫長的陪伴,是令人難以捉摸的,所以需要時間确認的。因此對于她那些亂七八糟、時間短暫的、沖動的戀愛,他也沒當回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把這些荒唐事掠過去了。

……但今天是蔣冬至第一次看到她望向那個所謂男友的眼神,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像朵正在盛開的花。

也像突然出現的一根刺,小小的,還沒有指甲蓋高,卻沉得不得了,一下砸在他們之間的天平上,砸得他生疼的同時,令他眼睜睜地看着那根刺隔在他們中間,讓本就離心的她向別人傾斜。

蔣冬至突然意識到,他自以為是世界上再了解她不過的人,但他所感受到的不過她的一半色彩,會有人看見他不知道的屬于她的另一面,即使他們一起度過了那麽多年。

他凝望着那條微信,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點到屏幕上,正好是指紋處,于是他指尖觸碰的地方暈開花紋,又嗡的一聲響——驗證失敗。

程拾醒沒告訴過他手機密碼,不過其實她會設置成什麽,他大致也能猜到,試個幾回就能輕松解開。

蔣冬至就這麽垂着眼望着,半晌,指尖一顫,從屏幕上挪開,随後摁滅了手機,一下倒扣在桌面上。

但他不想看,不應該看,也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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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她有可能會跟哪個男友同居、結婚,抛棄他,然後組成一個真正的家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什麽值得焦慮的。

況且那都只是未來。

男朋友,這也不過是一個名頭,能代表什麽?

他深吐出一口氣,平複心跳。

程拾醒喝完了雪梨湯,回了房間,見他還伫立在那兒,臉色難看,不由擰眉:“怎麽了?”

蔣冬至擡眼撞上她的目光,平淡的、他向來熟悉的、和照片裏截然不同的目光。

“沒事。”他垂下眼,擡起腳,與她要擦肩而過的那秒,突然停住了步子,叫道,“程拾醒。”

“嗯?”

“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她歪頭,不解:“沒有,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随口一問。”實際上他也不知道想聽見些什麽,寂靜了半晌,最後說,“晚安,早點睡。”

她随意應聲:“晚安。”

-

程拾醒與談祝霄約好了周六在動物園見面。

為此,程拾醒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件明黃色的毛衣開衫,內搭白色吊帶衫,短裙,光腿神器,堆堆襪,脖頸間挂了條銀色鎖骨鏈,兩段鎖骨間墜着個顆黑色的愛心,長發編成兩股魚尾辮,垂在胸口,再別上橙色的橙色貝雷帽。

正好拿這身出了個秋日妝容穿搭視頻,粉絲老規矩求鏈接,她在出租車上,鏈接挨個分享過去。

耳機裏放着歌,是首旋律輕快的輕音樂,連帶着她的心情也輕快很多。

下車時,談祝霄已經等在門口了,手裏拎着兩杯奶茶,朝她揮了揮手,随後一路小跑過來,将手裏其中一個奶茶袋子遞給她。

程拾醒接過,掀開袋子瞧了眼上面的标簽——零蔗糖。

“謝謝。”她笑着,示意他,“可以幫我拆一下吸管嗎?我早上做了新美甲,不太方便。”

談祝霄的視線掠過她塗着黃色指甲油、鑲着鑽亮晶晶的指甲,嫩黃色,顯得她皮膚很白,食指指根還嵌着枚銀戒。他眨了下眼,接過她遞來的奶茶杯,指腹擦過她指根的戒指,涼涼的,卻又燙得驚人。

他撕開吸管外裹着的塑料包裝紙,對準輕輕戳進了奶茶中。

程拾醒接了奶茶,卻沒收回手,笑意盈盈地捏着吸管往他唇邊一怼,看着他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飲了一小口,問:“好喝嗎?”

他紅着耳,低低嗯了下。

她收回吸管,也低頭抿了口,點點頭:“确實不錯。”

他沒吭聲,餘光裏是剛從吸管口離開的她的唇,水潤的,像果凍。

程拾醒掃過他通紅的耳根,眉梢不由一挑。她挺喜歡看他害羞的樣子,很有趣,這無疑使得她的心情更好了些,便幹脆利落地牽過他的手。

這個動作她做過無數次,不同的天氣,不同的地點,對着不同的人。不過每個人的反應都不相同,或是害羞,或是同她一樣熟練,或是一聲不吭掌心卻已冒汗,又或是慢半拍地反應不過來……

她很喜歡觀察這些奇妙的反應,甚至接吻時她也總喜歡睜着眼,瞧着對方緊張到顫抖的睫毛、動情的眉眼,又或者是那股勢必要同她比較吻技要她共沉淪的決心。

而談祝霄俨然是沒怎麽談過戀愛的純情派,牽個手緋意都得上臉。這令她感到很好奇,如果突然親他一下,會是作何反應?

但是現在時機俨然并不太成熟。

程拾醒哼笑了聲,偏過頭,看向不遠處動物園的牌子,道:“走吧。”

-

今天是周六,休息日,程拾醒沒回來,說是有個課題需要做。

前段時間工作忙,蔣冬至連加了整整一周的班,回到家還得敲鍵盤,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靠咖啡續命。好不容易熬到項目結束,總算空下來。

昨夜下了場雨,空氣還是濕潤的,眼下出了太陽。深秋的午後,陽光像由金絲線編織成的毛衣,透過窗暖融融落進來。

昨夜雨聲太大,蔣冬至睡得不算好,現在本坐在沙發上看書,外頭的光暈一晃,倦意漲潮,幹脆放下書,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睡了一會兒。

可這份“一會兒”并不安穩。

白色的光暈在夢裏晃了一圈又一圈,像海浪試探着拂去岸邊的砂礫,最後将他整個人席卷而走。

他在夢裏醒來,面前是漆黑的夜,是臨霞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他手裏正拎着個蛋糕,大步掠過街道上的霓虹燈。

蔣冬至知道這是夢,但他也知道,這場夢在三年前真實發生過。

三年前,程拾醒的成年生日。

那會兒蔣冬至大學剛畢業,工作還沒轉正。他念的大學并不算特別優秀,能進只願意要985研究生的公司,是靠比賽拿的獎,也靠肯吃苦。年紀輕閱歷小,在公司裏被使喚着做雜活,文件要打印,資料要查,腿要跑,項目也要跟着做,經常加班到晚上九點才能拖着疲憊的身體擠着擁擠的地鐵回來。

那天是她的生日,他暗示她說其實他可以請一天假,畢竟那是一個人一輩子就只有一次的大事,但程拾醒搖搖頭,說她和範茹畫約好了。

晚上九點,他踏出公司的大門,夜風把疲倦的一天吹開了,他想起今天是他那個便宜妹妹的生日,于是先繞路去了趟蛋糕店,是程拾醒最愛的那家,生意總是爆火,小蛋糕需要現場排隊,大蛋糕需要提前幾天預定。

他拿到了幾天前就已下單付了款的蛋糕,擔心地鐵上過于擁擠,會将蛋糕擠壞,所以打了個車。

可惜打開家門,裏頭是一片漆黑,門口的的那雙粉色拖鞋不見了,而程拾醒的房間房門緊閉,他先是一愣,後知後覺地打開手機,才看見她一小時前發來的消息,同他道晚安。

看來是已經睡了。

蔣冬至敲着鍵盤,打出生日快樂這四個字,發送後将蛋糕放進了冰箱,洗了個澡,也上了床。

本以為會一覺睡到天亮,未曾想到的是半夢半醒中,房門外忽而傳出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蔣冬至被這樣雷鳴一般突如其來的動靜吵醒,揉揉頭發,打了個哈欠,翻身下了床,踩着拖鞋打開房門,眼睛一擡,倏地怔住。

牆上挂着的時針指向數字一,木質相框砸在地上,防盜門虛掩着,妝容精致的程拾醒穿着黑色一字肩露腰上衣與牛仔短褲,光着腳邁着直線,神态自如地跟他打招呼:“Hello.”

蔣冬至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瞥了眼她緊閉的房門,眉頭蹙起,覺得荒唐又震驚:“你騙我?”

“對啊。”程拾醒身子往他身側的牆上一靠,歪頭看向他,承認得落落大方。

他覺得更荒唐了,差點被氣笑。

她還真是誠實。

蔣冬至咬了咬後槽牙,問她:“這麽晚回來,去哪了?”

“酒吧。”程拾醒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身上,“你今天很特別。”

“……”蔣冬至的眉心簡直能夾死一只蒼蠅了。

雖說零點已過,但他還沒來得及當面跟她說過一句生日快樂,沒來得及把生日禮物親手交付與她,買的蛋糕也還在冰箱裏未來得及拆封。

他用力又煩躁地抿了下唇,盯着她淡然的臉半晌,深呼出一口氣,強壓住怒火。

“今天的事我不想計較,你也別在這裏跟我油腔滑調。”他松開門把手,擦過她的肩,要往廚房走,“生日願望許了沒?”

“許了。”

“蛋糕也吃了?”

“吃了。”

他止步了,轉過身來面對她,“餓不餓?”

“不太。”她抱胸,搖搖頭,而後又認真地說,“你今天真的很特別。”

這是她第二遍說這句話。蔣冬至想,或許是她良心發現,又或者年長一歲終是長大了,發覺他哥哥當得有多好了。他緩口氣,問:“哪裏特別?”

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嚴肅地告訴他:“你有九個頭,十八雙手,還有十八條腿,請問你是變異版八爪魚嗎?”

“……”

蔣冬至反應過來了,咬牙切齒地叫她名字:“程拾醒,你去那裏究竟喝了多少酒?”

怪不得謊也不圓了,話說得那麽理直氣壯,走姿、神态一切正常,實際上人已經醉沒邊了。

他氣得不行,嘴唇都在抖:“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那麽晚,喝成這樣,萬一遇見壞人呢?還是在那種治安都說不好的地方。我理解你可能好奇,但哪怕你要去,起碼得讓我陪着,萬一你出事……”

“噓,別生氣。”程拾醒把食指在唇邊輕輕一立,眉眼一彎,眼睛裏碎了明亮的燈光,“剛才騙你了,其實我還差一個願望沒許呢,我總想許給你聽啊,哥哥。”

他凝視着她揚起的唇角、散亂在肩頭的長發、觸碰到唇瓣的食指指腹。她小時候在他面前總硬着來,後來吃準了他的性子,在他面前裝乖,軟着嗓子喊他“哥哥”,嘴裏講着動聽的話,要他幫她做事,哄他不要生氣。

就像現在這樣。

其實他該非常生氣的,可是她的話一出來,心底郁結的怒意忽而散了。

無一例外。

于是他問:“什麽願望?”

她走近兩步,仰着臉,和他縮短了距離,臉側的發絲粘在了她的鼻尖,他看清她眼尾畫長的眼線,像一個小鈎子。

“我成年了,慢慢我也會開始工作、賺錢,變得越來越有能力。”她看着他眼睛裏自己的倒映,清晰地看見自己臉上點綴的喜悅,“然後我就可以從這裏搬出去生活了,你不用再出于責任被迫管我這個便宜妹妹,我也自由了,我們都不用彼此相看兩厭了,如果你不想的話我們也可以不再聯系。如果你需要的話,那些錢我也都會還給你的。你開心嗎,哥哥?”

他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血液慢慢冷卻下來,指關節也僵硬,好似被人冰凍,就這樣望着她,說不出話。

你開心嗎……

夢裏的世界像是突然被拉了燈,變得一片漆黑,他似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在夢裏下墜下墜,有個人在輕輕喊他。

“哥,哥。”那個人又叫了他一聲,“哥。”

他輕輕眨了下眼睛,漆黑而扭曲的世界被重塑,演化出另一場夢。

方才那個醉醺醺地說要不再聯系的那個人此時正眉眼清醒地站在他面前,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右手牽着個人,是十指相扣的姿勢,很緊。

蔣冬至順着那雙相扣的手,擡着眼往上望去,入目是一張熟悉的臉,姓甚名誰全不知,卻偏偏總是出現在她的四周、他的眼前,以極其暧昧的方式。

此刻,那個人臉上挂着和程拾醒如出一轍的淡笑,有什麽在他們之間流動,就像是空氣在拼命擠壓着他們,把他們按在一起,緊密地。

蔣冬至記得陳琪夢來廣吳同他與程拾醒聚餐時感慨過一句,說他倆不愧是相處了那麽多年的家人。

“明明交流沒有很多,但就是和旁人不一樣,感覺沒有人能從你們之間插進去。”

他坐在沙發上,盯着兩個人相握的手。

而現在,他是那個旁人。

“給你介紹一下。”程拾醒說,“這是我男朋友。”

他感覺自己很憤怒,莫名其妙的憤怒,像膨脹的氣球、即将炸開的玻璃、呼嘯的卷風,但話說出口卻很輕,隔了層膜似的,落在耳朵裏朦胧到幾乎聽不清,盡管他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憑什麽?

他想,憑什麽?

“我不允許。”他道。

她對他的抗議似乎毫不驚訝,平無波瀾,好像完全沒當回事。

“那怎麽辦呢?”她用平緩的語氣告訴他,“要不然……我離開?”

“你要去哪裏?”

程拾醒不語,忽然松開了那個人的手,慢慢靠近了他兩步,彎下身子。他們的距離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拉近到不足半尺,發梢落在他的臉上,癢得厲害,像有人在拿羽毛捉弄他。

她直視着他的眼睛,唇角倏地一彎。

“當然是去我男朋友那裏。”她輕輕柔柔地開口,“反正,我早就煩透你了,膽小鬼。”

蔣冬至猛地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家具,被昏暗的光線籠着。他喘着氣,手指緊抓着身側沙發上的柔軟抱枕,指尖陷在裏頭,半晌,他才意識到那是做夢,夢中夢。

手中抱枕真實的觸感告訴他這裏是現實,她的成人禮早就已經過去了,她也還沒有将某個異性帶到他的面前。

蔣冬至松開一口氣,曲起腿,手朝後捋了把頭發,插在發絲間,擰着眉閉着眼平複喘息。

額前的碎發被他捋得淩亂。他伸手在茶幾上摸索着手機,打開瞧了眼時間。

17:05

那麽晚了。

怪不得,屋子裏那麽暗。

蔣冬至打開微信,只有訂閱號冒着紅點,置頂那位一聲不吭,連個屁都沒有。

他想起那個夢,忽而有些坐不住,難耐的焦躁在心髒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撓,撓到快要炸掉。

于是他站起身——

他想去程拾醒學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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