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糧食

糧食

寧璇按下心頭所思,輕聲答道:“誰也別想那麽容易就往我身上潑髒水。”

一年多的相處,她早知道,這位師太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也不喜別人阿谀奉承,更不喜別人瞞她。

所以她從來不隐瞞自己的争強好勝,也不避諱別人冤枉自己時的激烈反應。

“好。”師太留下功課,寧璇輕輕退下。這一聲好,她不知道是指什麽,若是從學醫的角度來看,昨天她好歹救了些人,應該能得一聲好。但她隐隐覺得,師太稱贊的好像不是這件事。

出了門,不見那兩個登徒子,心裏輕松一口氣,至于那張草藥心得,她并不放在心上。真為了一張功課,和他們拉拉扯扯,生出無窮後患,才真正是得不償失。

回到租住的小屋裏,大門敞開,一個婦人正坐在陸氏對面說着什麽,婦人的腳下的口袋敞着,露出帶着殼的糧食。

見到寧璇,婦人笑道:“喲,阿憨長這麽大了,出落的越來越水靈,給我們家小子當媳婦好不好。”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送糧食就糧食,打趣阿憨做什麽。”陸氏有些生氣,鄉裏婦人說話一慣大咧咧,但寧氏宗族好歹是書香傳家的大族,也不能太過随便。

婦人見陸氏擺了臉子,當時就拉長了臉,輕哼道:“真以為別人多稀罕你閨女啊,好人家的女兒就該呆在家裏幹活,哪兒有跑出來學醫的,難不成以後還想當個赤腳郎中走街串巷。”

“娘,到底怎麽回事?”寧璇認識這個人,是族長家裏婆娘的娘家侄媳婦。家鄉遭了災,侄兒一家人便來投奔了姑母。族長留了他們在寧家村,幫着幾個大戶種田,日子倒是越過越紅火。

寧璇家裏的地,就是交給他們種的。可是看她的樣子,對陸氏哪有半點尊重。

“說是今年風不調雨不順,糧食減産,就只能交這麽一袋租子。”陸氏指着婦人腳底下帶着殼的糧食冷笑。

一口袋谷子,就把他們母女倆打發了,簡直是擺明了欺負上門。

“你當我們瞎了嗎?今年什麽時候風不調雨不順了。”寧璇蹙緊眉頭質問。

其實這話陸氏也剛剛說過,婦人半點不懼,翹着二郎腿晃蕩道:“你們又不會幹農活,哪裏知道裏頭的講究。我說收成不好就是收成不好,不信你們自己去瞧瞧,地貧了出産自然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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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們家是十畝上等好田,到了他們手裏就成了貧地薄田。寧家就是靠着這十畝地供了寧珉讀書,靠着這十畝地,供了一家老小的生活。也是他們母女唯一的生活來源,如果沒了出産,他們原本還算安寧的生活,立刻就要陷入赤貧。

“娘,咱們不跟她說,去族裏問個清楚。”寧家有宗族,誰家老弱或是出門在外種不了地,都是交給族裏,由族裏安排出去。每家都有帳本,有隔幾年換了銀子的,也有每年把地裏的出息送到家裏的。所以出了事,他們自然要去找族裏問清楚。

婦人拍拍褲管,悠悠閑閑的站起來,挑剔的看了一眼寧璇,甩手走了出去。

陸氏氣婦人的态度,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弄清家裏的情況,不然他們母女要靠什麽生活。

議事堂裏,族長看着一口袋谷子,慢聲細語道:“要是嫌棄谷子,給你們打一打,換成細糧也可以。”

陸氏的聲音裏帶着怒氣,“沒有這麽欺負人的,誰家的十畝地,就能出一口袋谷子。”

“你們家的地不行,怪不了別人。不信你們随便找人問問,看看我可有騙你們。”族長低垂眼睑,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他又接到了京城的來信,這一回,要讓他安排把寧璇嫁出去。至于嫁給什麽樣的人,上頭倒有一句話,父母俱在,兄弟姐妹多些的長子,這樣比較熱鬧。呵,是挺熱鬧的,不光熱鬧,還很鬧騰。

得了,他一看就懂,明面光鮮挑不出錯,暗裏眼淚往肚裏吞。

同姓同族不婚,找來找去就自己婆娘的娘家侄兒一家挺合适,大兒子十三,年紀正合适。下頭還有三個弟弟二個妹妹,父母正當壯年,簡直就是按信裏的要求量身定做的。

陸氏一聽便要出去打聽,寧璇把母親的袖子拉住。族長敢這麽做,必是不怕他們打聽,要麽他們在自家地裏做了手腳,要麽就是和村裏打好了招呼。比起陸氏母女,大家當然更怕得罪族長。

“不用了,既然族長這麽說,我們就這麽信。”

“阿憨。”陸氏一聽急了,女兒怕是不知道家裏的情況,要是真的黑了他們的糧食,他們母女怕是要餓死。

寧璇朝母親搖搖頭,“既然只有一袋谷子,我也不要了,把帳記上,過幾年換了銀子給我們吧。”

族長冷着臉點頭,“那也好,你們母女住的遠,專門給你們送一趟也費事的很。”出了兩遭誣陷一事,族長和他們的關系算是徹底撕擄開了。當着人的面還要點臉,私下裏,臉都不要了。

陸氏拉着女兒去自家的地裏看個究竟,有和陸氏以前交好的小媳婦拎了一藍子雞蛋送他們。

“知道阿憨在學醫,肯定很辛苦,這幾個雞蛋,給她補補身子。”小媳婦是縣裏嫁過來的,和陸氏關系最好。不象別人,都是白得陸氏的花樣子,她但凡得了,必要回禮。陸氏和女兒回來,其他人大概是得了消息,誰都避着他們走,只有這個小媳婦敢過來送他們一程。

“你是何必,不怕你婆婆說你浪費東西嗎?”陸氏知道她家婆婆厲害,推辭不受。

小媳婦噘了噘嘴,“我給他們家生了兒子,敢挑我的刺,沒門。”

看她嬌憨可愛的模樣,陸氏忍不住笑了,“你呀,別老撺掇着家裏的和你婆婆鬧,家和萬事興。”小媳婦的漢子最聽媳婦的話,婆婆但凡對她不好,她都要撺掇着漢子跟他娘鬧一場。婆婆管得了兒媳婦,可管不住兒子,屢屢吃虧。

寧璇聽着她娘勸人向善,心裏便一聲一聲的嘆氣。

小媳婦把藍子往陸氏懷裏一推,“說這些幹什麽,我是來告訴你,你家的地啊,被人澆了鹽水,以後都種不出糧食來了。”

“你說什麽?可是真的?”陸氏眼前一黑,幾乎要厥過去。

“真的假的有什麽用,族裏是容不下你了,趕緊想轍吧。”小媳婦勸完他們,搖着頭走了。她能做的,無非就是報個信,真叫她去對質,她也是不敢的,他們一家老小還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

寧璇謝完小媳婦,回頭扶住母親,“娘,如果善良無辜有用的話,我們也不會落到這個田地。”

“阿憨。”陸氏捂住漫出淚水的眼睛,不知該怎麽面對這樣的打擊。

寧璇不想多說,有些事,別人說一千道一萬都沒用,須得自己悟了,才能真個明白。他們現在,在別人眼裏是逼到絕境,在她眼裏,還有轉寰的餘地。但等到了京城,那才是步步為艱,母親如果一直這般與人為善,到頭來,怕是不須別人做什麽,她都能自己逼死自己。

寧璇本來就忙碌,現在更忙了。寒月庵種着藥田,每年要收不少藥材,自己留一些,剩下的便要賣給藥鋪。因着他們的藥材好,藥鋪都是張羅着主動上門來收。

求了庵堂管藥材的大師父,買了一些庵堂自家種的藥材,當然是和外頭藥鋪拿貨是一樣的價格,比零買劃算多了。又央大師父跟藥鋪老板說個情,用低價買些藥材回來。

大師父允了,扭了頭就報到了師太這邊。

“先看看。”師太看了看手上的單子,記的是寧璇收的藥材各類和數量。

“是。”大師父關上門,很想問寧璇要這麽多藥材能幹什麽。但既然師太沒說,她便不敢問。庵堂沒有師太前,他們連口飽飯都吃不上,多虧了師太又有醫術又懂經營,才有了今天。

隔了幾日,寧璇求見師太,捧上一物,上頭托着一張紙。

“弟子娘親的家裏,有祖傳的香方。本來只是用來薰薰屋子和衣裳,自從跟随師太學醫之後,弟子獲益良多,便私下琢磨着,能不能制出一款有藥效的香。”

“有藥效的香?”師太一怔,原來,這個弟子購買那麽多的藥材,是因為這個。

“是,馬上要到冬日,許多人手腳冰涼,血脈不暢。這款香便可以活血,使人氣血充盈,除了孕婦不可久聞,對其他人應是無礙。不知師太可否斧正,教教弟子。”說着托上手上之物。

一塊用帕子包着的香藥,下頭的單子記錄的則是丹方。

師太沉吟片刻才出聲道:“先留下吧。”

寧璇謝過之後,低頭退出,沒走幾步,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不由輕勾唇角,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某些人整天安的什麽小心思,住着庵堂的房子便罷了,還占着師太弟子的身份,來我家占便宜。”一同拜在師太門下的,當然不止寧璇一個人。這個比寧璇大一歲的師姐,正好就是寧璇買藥材的那家藥鋪東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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