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停筷
第51章 停筷
四周一片白雪皚皚,獨有他們這兒擺着張桌，架着個鍋，香味一縷縷化作白霧,萦繞在古樹的枝杈綠葉之間。
蕭無雙聞着這熟悉的香氣，整個身子骨頭都暖和放松了,悠悠哉哉地串着手裏的簽子時,忽然又被海音踩了一腳。
擡頭一看，海音這會兒已經不吭聲了，瞪着兩只又大又黑的眼睛，僵硬地坐得筆直,腳上卻不輕不重地一下下踩着他,像是魔怔了似的。
他好笑地揚起眉,“怎麽，見着鬼了？”
海音低下頭，死死盯着木桌邊緣,一副啞巴吃黃連的焦急模樣。
蕭無雙一愣，這才發覺氣氛有些古怪，終于是反應過來,緩慢轉過了頭——
細雪依舊,厚實的雪地上,正一高一矮、并肩站着兩人。
宋離發冠端正，青絲高束，他身着一件雲紋龍騰的藍衣，外頭還披着件雪白大氅，将本就颀長健瘦的身材襯得更加有力,穩重。
他身邊，應辰眼眶微紅,灰發間夾着大大小小的冰粒，鼻尖凍得通紅，默默看了看宋離，而後又別扭地偏過頭，不說話。
先不說小辰下樹，為什麽宋離也會在這兒？
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麽，宋離擡眸笑了笑：“本座見你屋裏沒人，還以為是出了事，便問了你的去處，只是萬沒想到、蕭妃……居然是在這兒野炊。”
蕭無雙剛想吐槽說野炊怎麽了，又沒吃你家大米。但轉念一想，不對，好像确實吃的是宋離宮裏的大米……
見他們兩人在雪中幹站着，蕭無雙有些看不下去，幹咳兩聲，招呼道：“來都來了，就坐下吃吧。”
話音剛落，應辰便小步飛奔過來，将長凳拎出，一屁股坐了上去，雖然面上……依舊是那副紅撲撲的委屈模樣。
蕭無雙一邊叫宋離也過來，一邊匆忙将小辰伸向鍋裏的筷子按下。
“那片肉還沒熟，吃了要壞肚子，你先夾別的吃。”
說着，蕭無雙從沸騰的紅油鍋裏撈出了兩片之前下的牛肉片，在蘸料裏正反浸了兩下，挑出上面的花椒，再送入小辰碗裏。
“再難過也不能跟胃過不去，來，吃點肉先暖暖身子。”
應辰點了點頭，含着一嘴火辣辣的肉片，小心翼翼地盯了他一眼，恍惚間，竟讓他有種二人初遇的生澀感。
他一邊給小辰繼續夾肉遞肉，一邊看了看宋離，便看見還未挪動腳步的他淡笑着，在雪中靜靜造出一片屏障，擋住了他們上空似有若無的細雪。
倒還挺貼心。
蕭無雙餘光瞄見他緩步走至一邊，覺着大概是會坐到自己對面，畢竟海音與應辰已經一左一右，霸占了他身側兩邊的長凳。
但、事态的發展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場總共四張長凳，四個人，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宋離卻偏偏不去坐他對面那張空凳，反倒是拐了個彎，走到了他的身邊。
蕭無雙心中那句‘不會吧’還沒喊完，就看到宋離已然坐在自己身邊，與他并肩相視。
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宋離這會兒又是一副眉目含情的溫柔模樣，比平時看起來還要過分。
“蕭妃這眼神……莫非是不歡迎本座與你們同列？”
“我是怕你擠着，對面那麽大一排空位，為什麽不坐那兒？”蕭無雙用筷子點了點對面。
“本座只喜歡坐你身邊。”
“……那、那你繼續坐吧。”
蕭無雙被他這句話惹得臉上一熱，肯定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周圍還有兩個大活人，怎麽就又說這些喜歡來喜歡去的……
好在這火鍋實在味道太香太濃，即便宋離出現，應辰和海音适應了一會兒，便也沒有太過拘謹，很快又伸出筷子下菜夾菜去了。
然而宋離并不吃，只是偶爾動筷，幫蕭無雙夾一些方才熟透的肉卷素菜上來，其餘時間都抱胸而坐，靜靜凝視着身側之人的一舉一動。
蕭無雙剛布置好一桌尚未下鍋的冷菜，才空閑下來，夾兩根蔬菜進碗，就感受到身側一道極富存在感的視線望來，緊緊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像是要研究他如何動筷吃菜一樣。
……這樣誰還吃得下去啊！
除了吃得正香的應辰以外，蕭無雙與海音都沒什麽心思吃了，蕭無雙是被看的，海音則是被吓的。
畢竟她面前的可是仙宮之主，她只是一介宮女長，心道帝君如此寵愛蕭妃，萬一自己沒把肉下好，會不會丢了官職？！
但吃個火鍋而已，何必這樣緊張？
蕭無雙無奈夾了片土豆放進他的空碗，宋離總算是動筷了，可菜吃進口中，卻又不見他有任何反應。
問他，他便回答：“酸甜苦辣，嘗進嘴裏沒多少差別。”
“……我倒覺得差別還挺大的。”
蕭無雙見他不愛吃，随意應了兩句，遂而将剛熟的山藥撈起來，夾進小辰碗裏。
“也吃點蔬菜，別挑食。”
給小辰夾了好幾回了，他想了想，于是給海音也夾了些平菇，紅棗，和嫩肉片，道：“女孩子多吃點補氣血的，對身體好。”
夾完，蕭無雙的袍子忽然被拽了拽，轉過頭，‘恰好’對上了宋離認真凝望的金眸。
“本座呢？”宋離的指節一曲，輕輕抵向自己的空碗。
“……你剛剛不是還說沒味道嗎？”
“看着你吃，就有味道了。”
“……”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學來的膩歪話……
蕭無雙默默朝鍋裏丢了一整串香菜進去，十分好心地決定要改善一下宋離的味覺。
擡起頭，蕭無雙便看見身側的海音邊嚼着菜，邊用一種酸溜溜的羨慕眼神打量他們兩人。
恰好看到他望來的視線，宮女長沖他輕輕點了點頭，神色極為肯定、卻不知道在肯定些什麽。
他瞥了眼身側俊美高大的男子，更加混亂了。
蕭無雙心道、溫飽思那啥也許是真的，不然自己怎麽吃飽了就老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低下頭，逼迫自己忽略對方凝視的目光，默默動筷吃菜，不再把全身心都放在宋離身上了。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過去，經由餓死鬼投胎似的小辰鼎力相助，搬來的食材差不多被吃了個幹淨，桌上只餘幾盤沒下完的小葷小素，鍋裏尚滿。
餐盤狼藉一片，差不多是要結束了。
飽腹感漸漸湧了上來，蕭無雙舉起筷子，準備夾上最後一根小青菜時，右臂卻忽然毫無來由地一沉……
海音與應辰一側頭，齊刷刷地朝他身旁投來了若有所思的視線。
其實光是這個觸感，發生了什麽，蕭無雙心裏便已有了數，可他又怎麽都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
緩緩轉過頭，下颌竟被身旁人的發絲蹭的有些癢……
宋離……居然在他肩上睡着了？！
在所有人都在吃飯的時候，在他香氣撲鼻的火鍋前睡着了！
蕭無雙有些想推開他，但伸出頭，看見宋離眼下微微顯出深色的疲憊痕跡時，又毫無辦法地心軟了。
蕭無雙擡了擡筷子，佯裝冷靜地對另外二人道：“不要緊，我們接着吃，接着吃……”
說完沒多久，一個年輕的小宮女匆匆趕來，似乎是有什麽要事，将海音叫回去了。
海音向他歉意一笑，離開時，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跑得飛快……
而應辰見在場僅有三人，開始加快速度扒着碗裏的肉片，轉瞬間，鍋裏剛下的豬牛羊雞，筍片土豆，不論葷素都被一掃而空，只剩一鍋紅得蹭亮的湯底。
吃完，應辰滿意地揉了揉依舊毫無起伏的小腹，也不知剛剛那些東西究竟吃進哪兒去了。
看少年油光滿面的小臉，想來精神也恢複了不少。
“等……”
蕭無雙剛小聲出聲，就眼睜睜地看着少年沖他咧嘴壞笑，精神十足，拔頭就跑。
而他，正因為肩上這‘物’身子僵硬，扭頭都無法扭。
這都是什麽事啊……
蕭無雙靜默嘆了聲氣，重又看向宋離，他眼下微微泛出深色，平穩的呼吸輕輕落在自己耳側，似乎也不是裝睡。
昨晚他離開之後，又發生什麽了嗎？
可宋離睡得正沉，他無處問，猜也猜不到究竟，蕭無雙幹脆放棄思考，就這麽靜靜看着他。
打量對方平和微倦的面容，不知不覺，竟是在心底升起了些許新鮮感。
大概是因為宋離一直以來都是副完美無缺，高高在上的樣子，難得一回放低姿态，就顯得格外新奇了。
可再怎麽新鮮也有個度，蕭無雙這麽任他枕着，頭也轉不得，身子也移不了，過了許久，漸漸也犯困起來。
‘系統？’
蕭無雙撐住困意，默默在心底喊了一聲。
【總算想起我了？】機械音慢悠悠地拖出長音。
‘你還沒走？好感度漲的怎麽樣了？’
系統像是剛睡醒，發出幾聲變調的機械音後，不慌不忙拖出好感度面板，把宋離那一行的“數值”丢到了他的面前。
撞入眼簾的，依舊是一個大大的粉色問號。
見他垂眸沉思不語，系統調侃道：【怎麽？還覺得失落了？】
蕭無雙皺眉反問：‘我有什麽好失落的？’
【經過本系統的嚴密分析，宿主因為愛上了攻略對象，卻遲遲不能得知攻略對象對宿主的感情，真叫人覺得……凄凄慘慘戚戚……】
系統機械音一字一句地吟誦，蕭無雙聽得只覺頭疼，也不知是機械音吵耳，還是因為話中說的內容更吵耳。
蕭無雙瞥了眼自己肩上枕着的這枚腦袋，沉了口氣，心道：‘真的不是我自戀，我覺得他……大概喜歡我多一點。’
若不是喜歡，又怎會在知道身份之後，依舊願意如此親近？
系統：【我看、還是你喜歡他多一點。】
‘……’
能不能把這個不會說話的破系統七年無理由退貨……
蕭無雙被頸側發絲撥弄的愈發心亂，緊緊盯着面前粉色的面板與問號，想要分神。
【唉，你別急，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這機械音的語氣越來越人模人樣，乍一聽，居然特像村口八卦的老大爺。
蕭無雙面露狐疑，湊過耳朵：‘什麽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