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你心裏可有我?
第44章 44 你心裏可有我?
邁入三月, 太子府內的景致顯然要蔥郁許多。莺紅柳綠,春色撩人,緩步于花草樹木間,清風拂面, 只覺心神舒暢。
“多謝淩少俠高擡貴手, 肯放我出來。”宋北遙眉眼含着笑, 話聲卻頗為無奈。
前幾日他一直被扣在寝殿內休養,今日總算得了淩李二人批準,能在府中走上一走,實屬來之不易。
他目光不時在春景間跳躍,思緒也随春風自由飄蕩,抛上空中,難得輕松自在。
“謝我沒用,可不是我說了算。”一旁,淩風道,“話說起來,這兩天我怎麽總覺着怪怪的?”
宋北遙道:“哪兒怪?”
“你怪啊!”
淩風拿眼睛瞅他, “你以往晚上早早就催我離開寝殿,現在倒好, 硬要把我留到你睡着,還讓我盯着別讓人打擾你。這兩天晚上裴寂都來找你了, 也不知道有什麽事, 我攔了他兩次, 你知道他現在看我的眼神有多吓人嗎!!”
這話一下把宋北遙的思緒扯回腦內。他長嘆一口氣, 無奈道:“不是跟你說了這幾日先不要提他。”
淩風不解:“可咱們在人家府裏住着,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的,周圍也全是他的人, 橫豎都繞不開他啊。除非哪天我們離開太子府,才能徹底不用提他了。”
宋北遙步伐稍頓,思索片刻道:“你說的倒是沒錯。”
淩風:“咋了,裴寂是不是哪兒惹你了?”
宋北遙輕輕搖頭。
裴寂倒是沒惹他。只是一想起那天晚上在書室發生的事,他就恨不能穿回那個時間點,一棒子把自己敲昏。
在他長達二十三年的人生生涯中,從未有過那般失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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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能對裴寂說出那種話?
他甚至清楚記得,自己是如何熱烈地撲上去,然後被裴寂一臉冷漠地推開。
兩次,整整推開了兩次,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我現在想想,裴寂也挺怪的。”淩風接着嘀咕道,“那天早上我看見他,你就說他的脖子吧,怎麽會被蟲子叮成那樣?再說他的嘴吧,他武功那麽高,怎麽會傷到嘴呢?”
此時,系統正在宋北遙腦中幽幽勸他:“你之前又不是沒主動過,主動抱人家,主動親人家,不都很積極,這次也沒什麽要緊的。”
“我這次沒想親他。”
少年清泠的嗓音倏地在竹林裏響起,驚起一旁地上啄食的鳥雀。
系統:“。”
宋北遙:“……”
“???”淩風目光一瞬呆滞,“你剛剛說什麽?”
宋北遙:“沒什麽。”
淩風震驚:“原來裴寂的嘴是你親破的!!”
宋北遙一臉正色:“你聽錯了。”
他已經做好要與淩風好好解釋一通的準備。
然而淩風卻忽然神秘兮兮湊近,好奇問道:“宋北遙,親嘴是什麽感覺啊?”
“…………”
-
酉時,裴寂回到府中,來到膳廳內。
他難得這般早回府,能在府裏用晚膳,張伯心裏高興,在一旁給太子殿下說着今日府裏的情況。
別的都可以晚些說,側君的狀況最是要第一個彙報的。
“今日日頭好,過午側君出了寝殿,在府內走了好幾圈呢。”張伯一邊說着,一邊注意太子殿下的神情。
只有在這種時候,殿下慣常冷峻的面容才會放松下來。他會偏過頭仔細聽着側君的事,他的眉眼變得柔和,甚至緊抿的唇角都會微微上揚。
張伯知道這是他一整日繁重朝政下,難得放松的時刻。太子殿下雖身份尊崇,但終究也是凡人身心。平日裏張伯無法幫忙分憂更多,也就只能在這種時候,多讓殿下聽到自己想聽到的事。
不多會兒,曲岚從外踏入膳廳。
裴寂朝他看去,只見曲岚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殿下,側君說今日胃口不佳,就不過來用膳了。”
裴寂眸色微微一頓,很快收回視線,神情恢複冷漠:“知道了,起菜吧。”
“是,殿下。”
戌時。
一道黑色身影進入書房,半跪于地。
裴寂從公文間擡首:“查到了?”
青霄道:“啓禀殿下,側君體內寒毒的來源目前尚未查出。屬下今日來,是帶了一個人過來。”
“何人?”
“紅袖姑娘,她今夜從忻王府私逃出來,說有要緊事一定要面見殿下。”
裴寂繼而看回手裏公文:“讓她進來。”
“是。”
青霄出去後,一位身着紅衣、身姿窈窕的女子款款而入。她剛踏進書房,見到案桌旁坐着的俊挺男子,目光便怎麽都移不開。
片刻,她心知自己失了分寸,随即垂下眼眸:“太子殿下,別來無恙。”
“今日你來,可是有何事?”裴寂手中批閱公文,并未擡頭。
紅袖聲音低婉,似有道不盡的心緒:“殿下,前些時日我從裴銘口中聽聞,殿下如今有了心上人。”
裴寂落完最後一筆,将公文合上,掀起眼簾望過去,眸中不見喜怒:“他怎會提起這個?”
“殿下不否認,那便是真的了?”女子眸中失落的神色淹過。
“是又如何。”裴寂道。
紅袖唇角頓時扯出一抹苦澀的笑:“當年得殿下在白洛城相救,我想以身相許,殿下可還記得那時說過什麽?”
“你說,身處亂世,當以天下與子民為重,你意在一統九洲、掃平戰亂,無心兒女情長。”
“就是因為殿下這句話,我才去了裴銘身邊。我知道這是我自作主張,可明明我為殿下付出這麽多,也是我先遇到你,殿下為何就是不喜歡我?”
書房內開了一扇窗,夜風陣陣吹進來,揚起桌面上的燭火。女子悲傷而哀婉的聲音仿若随着火苗,一波又一波浮動在空中。光與影交錯落在裴寂的面頰上,讓那雙眉眼變得萬分冷冽。
他目光垂下,翻開另一本公文,低聲道:“紅袖,你若今日來為了說這些,不若早些離開。”
“太子殿下。”紅袖忽然道,“能否告訴我,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裴寂嗓音沉沉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世間好人千千萬,為何殿下只鐘意于他?”
為何只鐘意于他?
裴寂緩緩放下手裏公文,眸光落在跳躍的火苗上。
他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鐘意便是鐘意,哪裏都覺得好。若要說起一個具體的原因,倒當真說不出口。
他喜歡宋北遙對自己的關心與在意,喜歡看他的笑,喜歡他的心軟與善良,喜歡他對萬事萬物的态度。
喜歡他的美好,喜歡他的溫柔,喜歡他的倔強。但不喜歡他受傷,不喜歡他難受還要強撐,不喜歡看他皺緊的眉頭。
裴寂不知從何開始,每次想起宋北遙,一整日的緊繃與壓力都會舒緩,心中只覺得溫暖而柔軟。
“因為他是獨一份。”他的眸色随着火苗而泛起漣漪,就如他的心一般,想到那個人,便如春水蕩漾。
喜歡一個人是克制不住的。紅袖将裴寂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否讓我見見他?”她問道。
“不可。”
“呵呵呵呵……”紅袖倏然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落了下來。
她看着裴寂,目光說不出是心痛、心疼,還是憐憫,她一字一句道,“你這般護着他,可知他是裴銘派來的細作。”
裴寂落筆驟然一頓,擡眸看着面前的女子。
當下一瞬間,紅袖只感覺那眸中的壓迫感,勒得她喉間有如吞金,再開口說不出一個字。
但她要說,她必須說。她捏緊拳頭,繼續道:“看殿下的神情,是沒将我之前傳出的消息當回事。裴銘曾同我說過,他拿捏了你的軟肋。這段時日,我費盡心思從他那兒偷聽到消息,你的那位側君會給你下藥,讓你在春日圍獵時喪失大半武功。到時候,裴銘再對付你就易如反掌。”
說完這些,紅袖看着這個男人。她期待從他臉上看到痛苦、懷疑、悔恨、憤怒的神情,然而卻什麽都沒有。
裴寂甚至依舊保持着那副神情,用最平靜的語氣問她:“裴銘可有說如何拿捏?”
紅袖微微一怔:“應該是毒。”
“青霄。”裴寂立即喚道。
黑衣男子進來:“屬下在。”
“送紅袖姑娘出府,好生安頓。”
“是,殿下。”
“殿下!!”紅袖離開時,不時回頭叮囑,“此人萬萬不可留,殿下莫要心軟!”
待人離開後,裴寂的掌心松開,那只玉竹筆杆早已被碾了個粉碎。
他沉默地坐在桌旁,眸光垂下,不知在想什麽,一動未動。
良久,指尖輕輕動了一下,他擡起手,從一旁翻出前幾日拟好的案牍,打開,重新取來一只毛筆,沾上黑墨。
他的目光從上面一行行的字上掃過,筆尖懸在空中,直到有黑墨滴落時,才落筆,劃過,将每一個字都覆蓋掉。
裴寂從書房出來時,還未到亥時。
曲岚難得見太子殿下這麽早出書房,忙跟了上前,問道:“今夜月色不錯,殿下可是要與側君在府中走走?”
裴寂卻是不答。
曲岚又道:“聽淩風說側君這幾晚都睡得挺早,殿下早些回寝殿也好。”
“曲岚。”裴寂終于開了口,“他在寝殿嗎?”
曲岚一愣:“側君嗎?他在啊,以往這個時辰他都在寝殿內。”
他起初沒反應過來太子殿下怎麽會問這個,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裴寂停在寝殿前,不進去。
曲岚還想問些什麽,但擡頭一看殿下的神情,他立即就閉了嘴。
他還從未見過殿下這副模樣。可那神情幾乎轉瞬即逝,甚至讓他以為是錯覺。
“曲岚,去拎幾壇酒來。”裴寂說完,提步往旁走去。
可那幾壇酒下肚,卻好似喝的白水,越喝越讓人清醒。
冷風灼人心,曲岚眼睜睜看着太子殿下提劍入了竹林,幽火微光,那一人的劍影好似千軍萬馬,一招一式皆是凜冽殺氣,橫掃之處,竹木具斷。
曲岚站在一旁,吓得直往後退,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就被卷入利劍之下。
方才喝酒時他便問過,究竟發生了何事,殿下卻只字不言。殿下素來是這般的性子,他不想說的,是決計不會多說。
不知在竹林裏待了多久,裴寂收劍,手提劍柄,疾步往竹林外走去。
他眉眼間難掩的戾氣和殺意,驚得曲岚立馬跟在後面。殿下這副模樣,曲岚只在當年北境戰場上見過。
敵衆我寡,以少勝多,可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人人都殺紅了眼。
“殿下,究竟是怎麽了?”曲岚盯着裴寂手裏那把削鐵如泥的利劍,不由心驚。
裴寂一路朝着寝殿邁去,踏進寝殿,一路往內,曲岚寸步不停跟着:“殿下!”
待到了最裏面。淩風正左右轉悠着,遠遠見到裴寂,他還像前幾日那般開口道:“太子殿下,我家主子已經睡下了……”
人尚未走近,他立即意識到不對勁,裴寂的眼神太冷漠了,從他面上掃過時,讓人感覺到的只有森冷、弑殺。
那眼神,甚至像野獸一樣。再看他提劍的姿勢,淩風臉色驟變,當即攔在裴寂面前:“太子殿下這是作何?!!”
裴寂反手便将他往旁推開,力道之大,淩風直接撞翻了一旁的桌椅,劇烈動靜聲驟響。
等裴寂一路提劍,走到床榻前時,床上的少年已經被驚醒了。
宋北遙應該是剛睡着,遲鈍眨動的眼眸中還有一絲困倦。分明養了好些時日,臉色依舊呈現着病态的蒼白,烏黑的發更襯得一張臉白到幾近透明,美到令人心驚。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裴寂手裏的劍,只是恍惚看到個人,便下意識脫口而出:“殿下回來了。”
裴寂的步伐停下。
他的眼瞳漆黑且深,定定看着床上的人。那個人根本什麽都不需要做,就已經占據了他全部視野。
宋北遙緩緩揉了揉眼睛,又眨了幾下,這才發現裴寂面色冷寒得吓人。他突然想起什麽,不由往床榻裏縮了縮:“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我……”
他話未說完,裴寂便将手伸入床褥裏,冰冷的手掌握上他手腕,一把将他從床褥間拽了出來,彎腰抱進懷裏。
宋北遙根本來不及反應,裴寂就已經帶着他,直接開窗躍出寝殿,往暗夜深處而去。
淩風暗罵了一聲,立即要跟上,曲岚一手将他攔住。淩風這次利落的拳直接招呼過去:“還在攔我!沒看到太子現在要殺我家主子嗎?”
曲岚邊接招,邊回道:“不會殺的,要殺剛剛那會兒就動手了,殿下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怎麽可能會舍不得!”淩風招式越發狠厲。
“你真是個豬腦袋。”曲岚一把将人扯近道,“你就半點沒看出來,殿下對側君的情意?”
“???”
裴寂懷裏抱着人,從屋頂不停縱躍。
宋北遙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這麽高的空中,掉下去必死無疑。他的心髒在砰砰砰砰狂跳,越跳越快。他不由摟緊了裴寂的脖子,将頭埋進對方脖間,閉上眼不去看下方的景象。
風聲呼嘯而過,冷而利,将兩個人的黑發揚起,不斷纏繞,密不可分。
宋北遙不太能經受冷風吹,很快就輕聲咳嗽起來。
裴寂垂眸看了他一眼,停在府內最為粗壯的一顆參天大樹的樹枝上。
感覺到停了下來,宋北遙這才睜開眼,銀月光輝之下,稍稍一瞥四周景象,他攀着裴寂脖間的手越發緊。
“太子殿下這是作何?”他不解地仰頭望着裴寂。
裴寂垂下眼簾看着他,嗓音被冷風吹過,又冷又喑啞。
他問:“宋北遙,你心裏可有我?”
皎潔月光落在他利落而英氣逼人的臉頰上,他面上沒什麽情緒,唯有一雙灼灼的眼眸,隐在了陰影深處。
宋北遙的心髒還沒緩過來,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看着裴寂硬挺的面龐,緩緩道:“殿下何需再問這個。”
“這個問題很難直接回答嗎?”裴寂握在他肩頭的手掌不斷收緊。
這次,宋北遙沒有開口,而是漸漸松開了攀住裴寂脖子的手。
下一秒,裴寂抱着他的兩只手陡然一松,宋北遙只感覺身體往下狠狠一墜。
他旋即再次摟緊裴寂的脖子,死死的,再也不敢松手。而對方也只是跟他開了個玩笑,很快就重新緊緊抱着他。
“有,還是沒有。”裴寂再次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幾聲咳嗽聲,還有少年略顯虛弱的嗓音:“殿下,請将我送回去吧。”
裴寂沉沉吐出一口氣:“本王知道了。”
他擡起頭,不再看向宋北遙,“後日燕山圍獵,你與本王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