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雲驟起

秋天到了。

藍色的天空,透明的雲朵。

一只鳥兒掠過高空時落下一片自由的羽毛。

羽毛落在裴攻止的腳下,是那樣的令人悲傷。

他活的還不如一只鳥。

沒有煩惱,無憂無慮。

他如同置身在一個巨大的牢籠裏。

牢獄不是真正的牢。

心牢才是。

這些年,無論在哪,無論何時,他都住在裴小芽所鑄的那座鐵牢裏。

他知道他的小芽舍不得自己難過,可他始終找不到出去的門。

沒有敵人的訊息,他的門窗都被封死了。

直到今天,他見到了叫做彪哥的男人,聽見了三個令他恐慌卻帶着光明的字!

他像只哈巴狗,跟在男人的身後。

他不會說好話,但盡量顯得卑微。

他為彪哥擦鞋,為他打飯,為他捶背按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無數次的想掐上對方的脖子,想将毒藥灑在他的飯中,想将這個男人踩在腳下!

可是,除了那日意外探聽到那三字的那通電話,再也沒有其它的訊息。

彪哥是誰,原名是什麽,幹什麽的,十年前又是做什麽的,他一概不知。

這個彪哥是個非常謹慎的人,謹慎程度不亞于裴攻止。

他們坐在桌前吃飯,他将自己的肉全都撥給了彪哥。

他巴結那個男人,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肉食。

他吃素,從小芽不在的那天便不再饞那些東西。

他幫男人收碗時小李在他身邊湊近,扛扛他的肩膀,交頭接耳道:“你怎麽給他做小弟了?”

裴攻止不說話,一貫的冷漠。而彪哥似乎很喜歡不愛說話的人。

小李跟他唠了兩句:“你知道不,我剛聽說,矮黑子死了!墜樓死的!”

那一剎那,裴攻止洗碗的手頓了一瞬。但緊跟着他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般甩甩手,扭上水龍頭。

他的心裏已經裝不下任何,更不再替別人擔心。

他看着那個彪哥的時候,腦海裏只有一件事!

“喂!”小李端着碗,迷茫的喊他:“我馬上也要走了。”

裴攻止什麽都沒說,哪怕一句道別也如此吝啬。

小李搖頭,看着男人的背影融入了人群,站到了彪哥的身邊。

這麽多天,裴攻止一直期待着再從這個男人的口中聽見“活地獄”三個字。

他想要無數次的确定。

他甚至想過,如果真的是這個彪哥幹的,他會在此時此刻,用雙手撕碎他!

— — —

時間轉眼半月,小李也離開了看守所。

這裏他所認識的人已經陸續離開,而想不到唯一和自己還有些關系的竟然會是老嗆。

因為彪哥的口中總是會提起這個外號。

他們之間仿佛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這也是從彪哥通電話時偷聽來的,多數時間,彪哥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兒。

午休的時間又到了,裴攻止還沒随人流走進看守所內,忽然被警察喊住。

“裴攻止!”

他站得筆直,等着對方的發號施令。

“律師來了!”

陸歧路?

裴攻止有些詫異,不過很快又欣然接受。

這就是陸歧路,一個嘴硬豆腐心的男人。

冷冷的秋風吹過他的身體,方才還是豔陽天,這會兒看起來就像要下雨。裴攻止最後望了眼遠處的陰雲,轉身進入了看守所。

— — —

那個男人一如既往地坐在那裏,就好像他從沒有走,也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他看見自己時先擡手打了個招呼。

陸歧路的臉上有些陰郁。

看到他的表情裴攻止便已經猜到他即将為自己帶來一個壞消息。

接見室的門打開了,離歧路還有些距離時他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裴攻止安靜地坐在他的對面,每一次見面彼此都在等對方先說話。

陸歧路沉靜片刻,不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刑期判下來了。”

裴攻止的眸中陡然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從事發到現在,既沒有民事調節過程,也沒有上過法庭。

本以為這會是個比較漫長的過程,可是今天的陸歧路卻忽然告訴他刑期已經判下來了。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擡眸盯着男人的眼睛,聲音低沉中帶着一絲不思議:“你認真的?”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陸歧路很嚴肅:“幾天前接到的通知,這幾日一直在奔忙這件事,我不知道上面是否有人操作,但很明顯是的!”

“那個人的後臺很硬?”裴攻止似乎已經認命了,而這本身也是他的意願,但是有一點他很關心:“刑期多久。”

“三年零三個月。”陸歧路有些焦躁,他的指尖不經意敲起了桌面,裴攻止聽到三年這個數,一顆提着的心放了下來,感慨着:“還好,不久。”

“較之你之前的過錯,這個的确出乎我意料。”

整件事都充滿着詭異,陸歧路壓低聲音,微微湊近他:“你知道最終敲定你刑期三年零三月的理由是什麽嗎?”他顯得神神秘秘,仿佛在防着誰一般。

裴攻止坐直身微微蹙眉,輕輕搖頭。他想說故意傷害和敲詐勒索,但是從歧路的神情中他也已經猜到絕非這個緣故了。

“對方撤訴了。”

裴攻止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着陸歧路,只聽他又道:“法院對你提起了公訴。只是走了個過場,今天定的刑期。這一切都不對路數你知道嗎?判刑的緣故是因為你打傷的犯人在醫院墜樓而亡,并不是因為那個黑心包頭工。今天見你除了告訴你這個消息外,是希望你想一想,究竟是誰會這樣做。我實在想不出來。很明顯有人要幫你,但同時卻要困住你。”

困住的豈止裴攻止,就連陸歧路都覺得很困惑。

他絞盡腦汁的想,最終一無所獲。

陸歧路蹙眉,向椅子後一仰,看着他不言不語。

倒是裴攻止沉默了片刻,欣然不已道:“也好。三年,很快就會過去。”

“我是怕當年的事沒完……”陸歧路很是擔心,低聲又道:“會不會那些盯着你的人一直沒放棄?當年的案子判了五人入獄,會不會有人想要替他們報仇?有人一直盯着你的行蹤,我害怕你在獄中這三年會被人……暗算!”

這很符合陸歧路的思維方式,一種完全的厚黑學。

他的擔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裴攻止卻并不認為這是什麽問題。

當年的事情如果真有人想來找他複仇,那反而是他最希望的。

表面上的仇人已經送進監獄,暗地裏的那個他等着将對方揪出水面!

沉默之後,裴攻止頗有些興奮道:“若真如此,我等着!”

“攻止!”陸歧路想再說些什麽,但沒想到裴攻止的事被上面壓着處理的這樣快,他只是個律師,很多時候其實比一般人的無力感更強。

律師看似風光,卻是個很容易抑郁的職業。

因為看得太多,無能為力的時候也很多。

不過好在,他是個輕易不打敗仗的人。許多案子都是挑選之後才接下的。

這些年,或者說這十多年,他唯一的一次敗訴便是裴小芽的案件!

“你噴香水了?”裴攻止忽然岔開話題,陸歧路一怔,沒反應過來。想了一會兒,才點頭道:“是啊,一直都有用的。”

“我知道,哼……”裴攻止竟‘不知死活’的低笑了一瞬,一個淺淺的酒窩在他的臉頰上浮現。

這個男人即使三十出頭也還是有着大男孩的懵懂青澀之感,看得陸歧路神經一繃,不由問道:“你笑什麽!”

“你戀愛了?”

“啊?為什麽這樣問?”陸歧路沒想到裴攻止會忽然這樣調侃自己。

他詫異的看着對方,裴攻止就像在外面和他喝着酒聊着天的時候一樣,痞痞一笑:“是Chanel Antaeus的味道。”

“這和戀愛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從來不缺女人。”陸歧路實在搞不懂他,分明這麽嚴肅的時候,他卻很輕松的在跟他聊香水。

“你從前一直用,小芽不在的那年就不用了。”裴攻止竟然格外認真的對他解釋着:“這個味道你說過很喜歡。”

“你還記得啊……”陸歧路忽然覺得有些溫暖,內心仿佛瞬間被這個男人點亮了。

他們已經分開十年了,十年足夠物是人非,他們再見面又是那樣的水火不容一般。

這還是第一次面對面,談起了與案件無關的事。

過去的事……

“記得。”裴攻止的笑容一瞬間便收斂起來,盯着陸歧路道:“那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為什麽喜歡它?”

陸歧路沉默了片刻,點頭格外認真的回答:“記得。”他頓了一下,接着道:“因為我喜歡的人誇獎過它。”

裴攻止擡眸的時候,想要去看陸歧路的臉,卻又在男人炙熱的目光中避開了,淡淡然道:“你用了至少五年。小芽不在的那年你不用了……”他輕輕的搖晃着腦袋,竟有些悲憫般道:“他死了,官司輸了,我們的關系從那年也變了。你不用是因為你知道我們再也不可能了!”

陸歧路沒有想到裴攻止會忽然這樣直白的說出自己內心的秘密。

他想過裴攻止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曾經喜歡了他一整個青春。

他的掌心生出些微汗,不由松了松領帶,沉默不語地看着對面的男人。

裴攻止的頭發長了些,臉上有些淤青,手臂上也是。

陸歧路沒有問他,因為他不想說。這個男人想說的時候,不必問。

就好比現在。

忽然說起了十年前就該讨論坦白的問題一樣。

“歧路……”裴攻止忽然認真的喊他的名字:“我只有一顆心,随着十年前,葬在空墓裏了。我希望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只是香水……說明不了什麽,我們都不是孩子了。”陸歧路有些尴尬的笑着,此時此刻,他想要抹去這個味道。

可這又是他愛了整整十多年的氣息。

陸歧路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就在他腦海的深處,即便是老到坐着搖椅,他也覺得那一晚是美好的。

那個時候,沒有裴小芽。

這個男孩早早的坐在校門外等他放學。

裴攻止常常會這樣,只是那天格外不同。

他帶了蛋糕,來給他過生日。

他帶陸歧路去學生不該去的地方,迪廳或者酒吧……

他們喝的酩酊大醉,他原以為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

不離不分。

他的肩頭至今還殘留着裴攻止醉醺醺的酒味兒,那個人靠着他的身體,搖頭晃腦的走在昏黃的路燈下。

他實在拖不動他了,便一屁股坐在馬路邊。

他很少會這樣沒規矩。陸歧路是一個從小大到都對自己高要求的人。

除了在這個人面前。

他還記得裴攻止的碎發弄得自己臉頰發癢,還記得這個男孩伸出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肩頭,不斷地摩擦着他的臉頰。

他知道他醉了,然後抱着自己猛吸了一口氣,忽然在他耳邊垂聲:“你好香啊……”

那瓶香水,是他的禮物。

送他香水的人就坐在他的面前。

裴攻止抱着他,說完那句話,便笑着醉的不省人事。

從那之後的數年裏,他從未讓那種味道離開過。

裴攻止說的對,從小芽死後的那一日,他就不再使用香水。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那仿佛是一種悼念的儀式。

裴小芽死了,陸歧路的感情也被葬送了。

如果他死的不那樣慘烈,如果他的死不是因為裴攻止,如果這個世界不那麽黑暗……或許,自己的感情還能如火如荼。

畢竟當年只差那麽一點,他就可以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了。

不過……

“一切都過去了。”陸歧路淡淡道:“只不過,今天我生日。”

這句話說完,空氣瞬間冷卻。

裴攻止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

陸歧路沖他勾唇一笑,有些無奈:“已經十一個年頭了,我們沒再在一起慶祝過生日。”

裴攻止的唇有些幹澀,他愣了一會兒,淡淡道:“我……不是個好朋友。”

“沒關系。”陸歧路似有些安慰他般道:“我用它除了紀念一下過去,還有一點是因為我在某個人的盥洗室裏見到了這種香水……”

話到為止,陸歧路淡然一笑。裴攻止看着他,局促地輕揉着指尖。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那是什麽呢?

大概是那種會為了一個人去做一切的感覺。

為了一個人而堅持購買某種洗發水,穿某個顏色的T恤、鞋子,再或者愛上對方所喜愛的一切。

一支卡通筆,淡藍色封皮的筆記本,一個卡通人物,某種口味的雪糕,甚至一本書……

那些一樣都沒留下,怕傷心。

裴攻止深吸一口氣,看着陸歧路,話鋒一轉間問道:“你還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嗎?班新娣?對嗎?”

陸歧路臉色沉沉,他并不想告訴裴攻止因為他的緣故,那個女人最終無法再忍受那種冷待與對愛人的一無所知而與他分手了。

歧路搖頭嘆了口氣,只是道:“等處理完你這邊再說吧。不管結果如何,身為一個男人,我的确欠她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班新娣,我從沒愛過你。

陸歧路在心裏這樣講,神色微微呆滞。

裴攻止在對面也低下了頭,慢吞吞道:“我也很想跟他說抱歉,但總是講不出口。我想他到死都不能原諒我……他那麽幹淨、純潔,是我……硬生生把他拽入了另一個世界。時間好快……也好短,有機會幫我去看看那個人吧。”

裴攻止的情緒忽然很低沉,每次提到和情感有關的話題時,他就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陸歧路甚至無法聽懂他在說什麽。

那個人,是裴小芽,還是‘他’……

“那不是你的錯。”歧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拳頭,一字一頓道:“是我!殺了他。”

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種感覺裴攻止體會最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陸歧路還是沒忍住的問他:“你臉上的傷怎麽回事?”

見他搖頭,陸歧路嘆了口氣,他并沒有責怪裴攻止的意思,但裴攻止卻忽然像個柔軟害怕的孩子,對他發誓一般道:“總之……我沒惹事。”

“我知道!”歧路點頭,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裴攻止對重要的人從不撒謊,但實話往往很刺耳。他不撒謊,所以,很多話也不會說出口。

陸歧路收回手,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話語柔軟道:“我給你帶了衣服和常用的物品,我會想辦法打探一下究竟什麽緣故。你別太擔心。”

“嗯。”裴攻止點頭,沉默不語。

陸歧路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但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格外珍惜。他珍惜和這個男人呆在一起的每一刻,他所有的輕佻不屑在這個人面前都會收斂,那是因為這個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像裴攻止一樣了解他了。

他不需要僞裝。

哪怕是脆弱的那一面。

“攻止。”陸歧路倏地開口,凝視着他的眼睛。裴攻止輕輕擡眸,眉眼依舊那樣好看,和十多年前一樣,或者和二十多年前一樣。

什麽都在改變,也許人們很難相信這樣的男人眼中總是柔情似水。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桃花眼吧,還是那汪秋泉上蕩人心弦的落花,仿佛全世界的蒼涼全都藏在那裏。

他陰郁的氣質的确贏得過許多男女的疼惜。每一個想要疼愛他的人,卻又被拒之千裏。

唯有一個裴小芽,但那個男孩卻最終離他而去了。

對于從不輕易接納任何人的裴攻止來說,那比生就便被抛棄的感覺剜心萬倍!

陸歧路總能從他的眼睛裏看見當年的故事,歡愉的一件都沒,悲傷的那麽洶湧。

裴攻止的眼睛裏似乎永遠裝着錄像帶裏的情景,令人發指。

當年案子失敗,自己沒有拿出錄像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實在不願讓裴攻止在那樣公開的場合看到那一切……

慘不忍睹的人間煉獄……

“攻止。他再一次輕喊他的名字,深情的對他道:“無論到什麽時候你在我心裏都很重要。還記得在育林院的時候嗎?我們說過,永遠都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坦誠相對。這句話,永遠作數!”陸歧路伸出手來,掌心向上,只等着像二十年前那一掌一樣鄭重的得到承諾。

陸歧路看着裴攻止,那個人猶豫許久才緩緩擡起手來。

裴攻止也想握住陸歧路的掌心,和從前一樣真誠而鄭重的起誓。

他沒有變,變的是這個世界。他的世界,已經不再适合那樣的諾言。

這仿佛是千鈞一發的時刻,但陸歧路的電話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桌子被震動着,裴攻止的手就在那一刻收了回去,像一只逃命的兔子。

陸歧路不滿地蹙眉看向閃動的屏幕,來電備注:髒兮兮。

他想了片刻,看了看時間,又望向裴攻止,直到裴攻止點頭示意他可以接電話他才接起。

而這通電話,徹底改變了裴攻止原本的想法。

— — —

陸歧路接起電話的第一句便是:“怎麽?這麽快就想我了?”然而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并不領情,有些郁悶道:“你的表!為什麽會在盥洗室!你不會故意陷害真想告我吧?”

“當然了。”

裴攻止盯着陸歧路每一個表情。看見面前的男人暗暗一笑,即使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但陸歧路依然紳士而溫柔:“不留下那塊表,還怎樣在我想你的時候光明正大的去見你?”

“管好你的嘴!”男孩不滿的沖電話喊,頗有些打情罵俏的意味:“油腔滑調!快來拿走贓物!”

“放心,不會讓你等太久。”陸歧路挂斷電話,那絲輕浮還在臉上,藏在笑容裏。

裴攻止看着時鐘,他聽見警察走來的聲音,張口片刻,在看着陸歧路興奮洋溢的表情時,最終将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裴攻止對他的判斷從不會錯。

某個人的盥洗室大概就是電話那頭的人,那個人是誰,什麽樣子,但無論是怎樣的,至少讓這個世故的男人對生活或情感開始有所期待。

陸歧路眼中的光不會騙自己。

大概也是這一刻,裴攻止忽然才驚覺陸歧路的世界不再圍繞着自己。

他們都已成年,也已分別十年之久,每個人都有了自己不同的人生。

歧路遇見了新的願意用心去對待的人。

只有裴攻止自己還停留在過去,三十多歲的他和十多歲的他一樣,依舊理所應當的享受着這個男人的好,還會對他頤指氣使。

可是,他不該再拉他下水的。

水底又黑又冷,一個人就足夠了。

他沒有勇氣再告訴歧路任何事,不希望他像曾經一樣再為自己遮風擋雨。不希望他再背負殺戮的罪孽。也不希望他再參與自己的未來……

畢竟自己的餘生注定與他背道而馳,注定只為做一件事而活!

— — —

“對了,這是眼藥水,眼睛不舒服的時候用一用,別總忘記,過期就浪費了。”陸歧路忽然從包中拿出一瓶藥水給他,裴攻止緩緩拿過,就像從前,這個人總會為自己備着各種各樣的東西一樣,但他總會忘記任何東西都有保質期,任何。

他慢慢起身,轉身時喉結輕輕一滑,有些哽咽。

離開接見室的最後那一刻,裴攻止轉身看了那衣冠楚楚的男人一眼,始終一言未發。他走了,頭也不回,邁着沉重的步伐,向着未來踏進!

走的那一刻,他割斷了所有的情義。

口中那句“我找到他了”終究是藏在了心中。

他沒有告訴陸歧路,這些天發生了什麽,遇見了什麽。

那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陸歧路是一盞明燈。

時過境遷,他依然記得自己醉在那個人的身邊,嗅着他的味道,安心的笑,油嘴滑舌道“你好香啊”……

那個時候他只有十五歲,說那句話的時候很認真。

那個時候陸歧路十八歲,高三最後一年。

他只是舍不得他離開,遠走他鄉上大學。

他留住了他,卻在多年後與走上了分道揚镳的岔道。

他離開了他。

越走越遠。

他們的人生,從在校車上遇見裴小芽的那天起全變了。

裴小芽……

小芽……

芽。

綠油油的芽,生滿了漫山遍野,春天來了。

時光若能倒流,他寧願自己死在那天的密林裏,做一具無人知曉的孤魂野鬼。就像出生時一樣,被人抛棄。

至少那樣,小芽不會死,小芽的父親不會死,那一車的孩子……都不會死。

多少張笑臉,換了一個冷血的痞子。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不劃算。

老天讓他活着,承受現在的一切,大概就是為了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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