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孫辰魚走在黑暗中,沒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在進門之前,她從懷內掏出自己給阿娘買的口脂,腳步輕快地走進了房裏。
她前腳剛進屋,早就已經習慣性地喊道:“阿娘,兒回來了。”
公孫辰魚拿出口脂,遞給白若蘭,道:“阿娘,兒給你買了迎蝶口脂,阿娘擦了一定好看。”
白若蘭躺卧在睡榻上。小粟米躺在枕邊。
此時她又腹痛起來,額頭發着虛汗,呼吸也顯得有些急促。
她伸手接過口脂,慈愛地看着女兒,扯了扯嘴角,蒼白的臉色顯得很單薄。
“我兒有心了。”
公孫辰魚揪住小粟米的後頸,一把抱起小粟米。
“小粟米,今日乖不乖呀?”
小粟米趴在公孫辰魚的臂彎裏,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待着。
不一會兒,小粟米便在公孫辰魚的胸前蹭,還舔了舔她的臉頰。
公孫辰魚摸摸它的頭,柔聲道:“乖。”
喬鹿在一旁看着小粟米對辰魚如此親昵,神色有些凝重,心想:小粟米是只公貓,也知道貪戀美色啦?一時又搖搖頭,嘲笑自己想多了,一只貓哪裏懂得這些呢?
公孫辰魚聽到喬鹿的腹語,嘻嘻一笑,沖喬鹿擠眉弄眼,心道:你知道就好。
喬鹿見了,怪不好意思的,走過來摸摸小粟米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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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粟米偏過頭,不理她。
喬鹿笑道:“你瞧,大娘,它就是對你尤其親昵。”
公孫辰魚望着小粟米一臉傲嬌的樣子,笑道:“那當然了。小粟米是我撿回來的嘛。它可能把我當作它阿娘了呢。哪有不跟自己阿娘親,反倒去跟別人親的理呢?”
白若蘭聽到這話,神色有變。她似乎在拼命壓抑着什麽。
公孫辰魚聽到阿娘的腹語是:打住,不要想……冷靜下來……想點開心的事情罷。
公孫辰魚以為阿娘是因為生病的事情感到灰心,又問:“阿娘今日可好些了?”
白若蘭讪讪地道:“還是老樣子,左右不過是挨着日子罷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我死也不怕,就怕我死後,你受人欺淩。”
公孫辰魚急了,忙道:“呸呸呸,快別說這麽喪氣的話。阿娘,兒要一輩子陪着阿娘,阿娘不許死。明兒我就去請大夫,阿娘一定會好的。”
白若蘭聽了,半晌沒作聲。随後又岔開話題,說了好些閑話。
次日,公孫辰魚向主母韋碧雲請示,要給她阿娘請個大夫來瞧瞧。
主母臉色一沉,驟然像個老巫婆一般,用那雙灰色的眼睛盯視着公孫辰魚。
公孫辰魚感到一陣害怕,又挺住沒動,只是回望着那雙灰色的眼睛。倔強地挺立着,不讓步。
主母韋碧雲側身,又突然回過頭,用那雙灰暗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道:“別說我沒告訴過你,你阿娘的命根本就不值錢,公孫府養着她本就是天大的恩惠了,你還妄想要得到主子的待遇麽?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公孫辰魚氣得說不出話來,不禁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由于太過用力,手指甲嵌進了肉裏,留下了一道道半月形的紅色印記。
韋碧雲又道:“你別以為你能悄悄把人請進來,我告訴你,沒有我的允許,公孫府一只麻雀都飛不進來。”
不讓請大夫,公孫辰魚自然深恨韋碧雲。可這點恨意并不能幫她解決問題。
公孫辰魚邊走邊想道:如今阿娘病重,再不施救,我就要成了沒娘的孩子了。我得想個法子,不請大夫進門,就把阿娘的病給治了。
她又想:要是我把自己弄病了,可以把大夫找進來,就好了。可我的命又有什麽值錢的?我每回生病,有哪一回不是府裏的老嬷嬷用古法治好的?就是治不好,拖也拖好了。看來還是我命大呢。
又走了走,走到一株桃樹下,桃花兒正開得明媚鮮妍,一朵桃花飄在她的鼻尖。還有濃烈的香氣,她輕輕吸了一口。
恰好,公孫陽謙往這邊走來。他見到姐姐在桃花樹下,便大步走了過來,道:“阿姊幹什麽呢?”
公孫辰魚望着公孫陽謙,突然靈機一動,道:陽謙,你可願意幫阿姊一個忙?
公孫陽謙略微遲疑了一下,見辰魚笑望着自己,又不好叫她失望,便問:“阿姊,你說罷。只是偷錢的事情,我是斷不能再幹的,被阿娘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公孫辰魚笑道:“沒讓你偷錢。上回咱們偷錢買糖人吃,本來你阿娘不會發現的,還不是雙兒那個賤婢,偷着去主母跟前告了狀。好弟弟,你能替阿姊裝一回病麽?”
公孫陽謙一聽,當即側身走開,抗拒道:“這個絕對不行。被阿娘知道我幫你和姨娘,她不會輕饒我的。”
公孫辰魚又拉着陽謙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央求道:“好弟弟,你幫幫我,我不想沒有娘……”
陽謙見狀,心裏也不落忍,只是不敢答應。他拍了拍辰魚的肩膀,道:“阿姊何不去求父親?”
公孫辰魚松了手,冷笑一聲,道:“他何曾關心過我們娘兒倆的死活?罷了,我再想辦法罷。”
辰魚又轉回屋內,看了一回阿娘,阿娘的氣色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雖歪在睡榻上,然而卻醒醒睡睡,整個人的意識都是渙散的。又吃不下飯,整個人瘦得皮包骨了。
白若蘭更是心灰意懶,時常覺得自己要死了。她心裏只記挂着一件事,就是臨死前,把女兒嫁出去。
這一日,白若蘭掙紮着起來,命喬鹿給她梳妝打扮了一番。特地擦上了辰魚上回給她帶的迎蝶口脂,蒼白的臉色頓時有了一抹生氣。
喬鹿扶着她,去書房見公孫澤。
公孫辰魚也想跟着去,被白若蘭攔住了。
白若蘭哄她道:“你回去守着。有什麽消息,回頭我自會告訴你。”
進了書房,公孫澤見她病态尤甚,已瘦得不成樣子了。心下一驚,忙令她坐下說話。
白若蘭把王媒婆送來的候選人名單拿出來,給公孫澤看,又把情況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郎君,奴死不足惜。這些年,承蒙郎君對妾身的庇佑,如今,奴是時候回家了……”
公孫澤看着她枯瘦的樣子,不忍卒聽,忙道:“胡說。你這才多大點年紀,哪裏就能死了?好好養着,不要胡思亂想。辰魚的親事,我自會托人去打聽,你也不必灰心。”
白若蘭扯了扯嘴角,眼神失去了光澤,她空洞的眼神望向公孫澤,道:“郎君,奴氣數将盡,郎君不必為此傷懷。奴有一事,望郎君能夠成全。”
公孫澤見她這樣,也不再苦勸,只道:“你說。”
白若蘭突然掙紮着跪下,公孫澤神色有異,動了一下,似是受到了觸動,只聽白若蘭道:“奴想在死前,看到女兒嫁人。如今這門第啊,家世啊,奴也就不講究了,只盼她能嫁個疼愛她的夫君,奴就死也能閉眼了。”
公孫澤沉默了。他心裏盤算着:婦人之見。既然要嫁女兒,自然要攀高枝,這是自古以來的至理。況且辰魚生得那般姿容,嫁給窮苦人家,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哪個傻小子?我豈會這麽愚蠢?我要是能打通關節,把女兒嫁給當朝宰相姚崇的長子嫡孫姚凱做妾室,那才劃算呢。
公孫澤又看了看白若蘭,預感她命不久矣,便想先拖她一拖,柔聲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回去好生歇着罷。”
原來,公孫辰魚也悄悄地跟着來了,此刻正站在外間偷聽呢。
父親的心聲,她可是聽得個清清楚楚。知道父親只是在拖延,她也暗自下了一個決心。
公孫辰魚把喬鹿叫到自己的房間,悄悄道:“喬鹿,我現在去請大夫,阿娘這邊你好生照料着。若主母問起我來,你只說我上山給阿娘采藥去了,旁的一概不要多說。”
喬鹿看了一眼門外,小心翼翼道:“悄悄去請大夫,先不說診金,就是咱們自己湊得出來,萬一被主母發現了,那可不得了啊。這要萬一湊不出來呢?咱們又該如何?”
公孫辰魚大手一揮,道:“我管不了這許多了,我一定要給阿娘請大夫……要是阿娘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是拼的一身剮,也要找他們拼命去。”
喬鹿望着辰魚一臉急切的樣子,緩緩道:“大娘,你先別急。咱們合計合計。”
兩人又叽叽喳喳商量了好半日,終于想好了一個對策。
公孫辰魚拿了自己的衣物,讓她阿娘換上。
白若蘭一臉疑惑,問:“辰魚,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公孫辰魚摸了摸她娘的臉蛋,哄道:“帶你出去玩兒。”
白若蘭笑了,忙道:“我是許久未曾出過門了。只是,這樣出去,被人看見了,豈不要笑話咱?”
公孫辰魚笑嘻嘻地哄道:“山人自有妙計。”
白若蘭聽說,便乖乖地換好了衣服。
公孫辰魚又給她娘戴上帷帽,叮囑道:“阿娘,你聽兒說。一會兒不論兒說什麽,阿娘都不要吱聲,阿娘可以答應兒嗎?”
白若蘭點點頭,道:“知道了。”
公孫辰魚又換上了喬鹿的衣服,也戴了帷帽。
扶着白若蘭往角門走來。
角門上的小厮見是府裏的大娘和婢女,便放了行。
誰知,剛走出兩步,聽得後面有聲音傳來:“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