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日,公孫辰魚來琴室上課。
屋子早就有人收拾過,一塵不染。陽光透過木窗,照射到木地板上。
公孫辰魚推開窗,讓陽光和風進來。屋子裏燃着上好的沉香,這是邱長卿喜歡的香。
牆角的矮幾上放了一盆清幽的蘭花。
窗外有幾只麻雀在叽叽喳喳,有一只褐色的小麻雀在和另一只灰麻雀嬉鬧,看得出來,小麻雀在逗引灰麻雀給自己撓癢癢。小麻雀很花心,見灰麻雀不大理它,它便去逗弄另外一只黑麻雀,這樣灰麻雀便被激起了好勝心,果然圍着它團團轉。
公孫辰魚看着小麻雀的把戲,入了迷。
她絲毫沒有察覺,邱長卿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了。
邱長卿站在她的身後,一同觀看着小麻雀的日常。
突然,公孫辰魚聽到邱長卿的腹诽:是真沒發現我進來了嗎?我新得的薔薇水灑了半瓶,她果真是聞不出來麽?
公孫辰魚顯然是受了驚吓,不覺捂了一下胸口。但又不便表現得太明顯,叫他察覺自己是因為聽了他的腹語才發覺他來了。她盡量鎮定,轉過身來,可她沒有想到的是,他竟貼身站在她的身後,離她那樣近。
她一轉身,就和他貼着胸對面站着了。
公孫辰魚是不通男女之情的,此時她也只是有些驚吓大過心悸,她下意識地拍了一下邱長卿的胸口,“吓死我了……”
她臉上挂着笑,驚魂未定的樣子,是認真的。
邱長卿原本是心裏暗流洶湧,激動難安,可被公孫辰魚這麽一鬧,便只得尴尬地笑着,“誰知你竟這麽不經吓,沒意思……上課罷。”
邱長卿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後,早已端坐于綠绮琴前。
他看了一眼對面的公孫辰魚,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恬靜如水的神态着實令他心顫。他心情頗為愉悅,決心好好給她上上理論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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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琴,最重要的是‘和’。和之始,則先要以正調調弦,根據宮商角徵羽中的徵位來調節每根弦的音高,使每根弦的聲音相互和諧。辨之在指,審之在聽,這就是所謂的‘和’感于心而應于手。”
公孫辰魚正襟危坐,認認真真地聽着,生怕自己忘了,還不忘拿出自己的小本本記筆記。說是小本本,其實是她折好的宣紙,将宣紙裁剪成方便翻閱的尺寸。
下課後,突然邱長卿笑問:“被子好用麽?”
公孫辰魚一臉懵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突然又想起來,自己之前卻曾多了一床被子,不過實在是太熱了,就叫秋實收起來了。便讪讪地笑道:“好用,好用。”
邱長卿仍望着她,目不轉睛地,道:“好用,你怎麽收起來了?”
公孫辰魚心道:他怎麽知道我收起來了?莫非是秋實?不能呀,秋實對我那麽好。不應該是他的狗腿子罷。
求生欲很強的她馬上解釋道:“就是因為太好用了,我舍不得用。要留着好好用。嗯。”
邱長卿冷笑道:“是麽?”
公孫辰魚忙點頭如搗蒜,道:“那還能有假?多謝郎君恩典。郎君還有事,您先忙。婢子先退下了。”
邱長卿看着她腳底生風似的跑走了,一時臉上的表情喜怒難辨。
他仍坐在那裏,呆呆地出神,仿佛是在回味剛才發生過的一切。
充實而緊張的一天課後,公孫辰魚又得和裴旻學武功。
他們挑了一處極為隐秘的地方,但為了掩人耳目,只能假裝在教劍舞。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邱府的下人衆多,很難保證他們不會看出什麽端倪來,報告給邱長卿。
“辰魚,你不想叫邱郎君知道你在随我練武功,但練武和練舞差別極大,我們只能想個法子,不要在邱府練習,才能避開大家的視線。”
“師父,弟子都聽您的。可咱們去哪兒呢?”公孫辰魚早已把裴旻當作自己的師父,雖然未曾正式拜師,但她嘴上卻已經改了口,任憑裴旻怎麽抗議,她都堅持這麽叫。
裴旻無奈,只得默許。
“容我再想想。我先教你一套內功心訣,你每晚睡前和醒來各練一個時辰,這對你習武打通關節至關重要。”
“是,師父。”公孫辰魚一聽是內功心法,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已經歡欣雀躍地跳了起來。
“你且記好了。一是守中積氣,尤其是專心在眼、耳、鼻、舌、身、意六識上。此處……”
裴旻突然将手掌覆在公孫辰魚的胸部和腹部之間。
公孫辰魚長這麽大,還從未有男子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過,頓時感到身體上有一股暖暖的電流四散開來,嬌軀一震。
裴旻又道:“此處便是叫‘中’,這裏是存氣之地,要守住,這就叫‘守中’。”
裴旻挪開手,繼續道:“守氣之法,在于含其眼光,凝其耳韻,勻其鼻息,緘其口氣,逸其身勞,鎖其意弛,四肢不動,一念冥心,先存想其中道,後絕其諸妄念,漸至如一不動,這就叫‘守’。”
公孫辰魚愣住了,身體也僵住了。
但她見師父沒有異樣,便心想這大約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雖然平日裏阿娘常說男女授受不親,但現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學武功,料定無妨。于是便集中精神聽師父傳授內功心訣,暗暗記誦。
用完晚膳,邱長卿側身躺在睡榻上,正閑散地撸着貓。他養了七八只花色不一的貓,每天這個時候都是他和貓相處的時間。
宋一也站在一旁,神情有一絲不安,似乎在隐忍着什麽。
“宋一,快說說,他們今天學了些什麽招式?”邱長卿興致頗好地逗弄身邊的一只毛色如雪的貓,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替貓撓癢癢,看得出來貓被抓得很享受。
“郎君,今日教的不是招式,而是內功心法。”宋一游移不定的眼神看着那只白貓,他覺得自己應當把所見悉數告訴少主人,可又怕少主人發怒,去找裴旻麻煩。
“哦?不錯,不錯。學了武功心法,配合招式,自然學得更快。裴郎君确是個好師父……跟管家說,把他的月錢再往上提一檔,讓他也能多攢些銀兩,好早日娶妻生子。”邱長卿明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些笑意,“雪兒,舒服麽?”
白貓把頭蹭到他面前求撫摸,他笑笑,滿足了白貓的請求。
“是。某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這厮有話不說,能活活憋死。留着你,我還有大用處。說。”邱長卿擡頭,伸出一根修長的白皙手指,指着宋一,臉上還挂着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某見裴郎君把手搭在了公孫辰魚小娘子的腹部,某見小娘子脖子都伸直了,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某猜想,應該是不适感很強烈罷。”宋一說完,仔細看了一眼少主人的反應。
邱長卿臉上那種舒适的神情消失了,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宋一知道,他此刻正在調整情緒。
沉默了片刻,邱長卿站起身,甩甩衣袖,走了出去,輕飄飄地留下一句:“叫管家把裴旻的月錢往下降一檔……”
“是。”宋一有種對不住裴旻的心情,但他也不能對少主人知情不報啊,哎,只能自我安慰道:我做得沒錯。
邱長卿去給父親邱陽雎請安。
邱陽雎一臉慈愛地看着唯一的嫡子,笑着道:“長卿,下個月初十,是你二十一歲生辰。你和姚家的婚事,也定下有些年頭了。如今那姚玥已經年滿十五,正是到了‘宜其室家’的年齡,不如擇個良辰,把你倆的婚事給辦了罷。”
“阿耶,兒子與那姚玥雖早已定下親事,可兒子與她從未見過,更別說了解彼此的性情了,這樣盲婚啞嫁,兒子心裏着實覺得別扭。”邱長卿對着父親恭敬地分辨道。
邱陽雎似乎有些動怒,他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變得有些煞白,但他強忍住自己的怒火,但語氣中不免還是有些不滿。
“長卿,你該知道,邱府與姚家的聯姻,關乎的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喜好,而是兩個家族在政治和經濟利益以及社會地位方面的強強聯合。為父替你尋下這門親事,是費了大半年的精力才促成的,那可是萬裏挑一的好姻緣。你此時萬不可再使性子,說什麽要兩情相悅的鬼話……”停頓了許久,“你要是看上了什麽人,你大可以娶進門,做個寵妾,這沒有任何問題……”
“阿耶,兒子沒有……”
邱陽雎神色緩和了下來,“沒有最好……等下個月初十,你過完生辰,就把婚事辦了……”仿佛突然想起什麽,“那個女娃娃在你這裏學藝,可還順利?”
邱長卿悶悶地應了聲“嗯”便趁機溜了。
“這孩子……”邱陽雎嘆口氣,只好由他去了。
但他心裏早已盤算好了,婚事自己來替兒子辦,不用他操心,他只要乖乖當新郎就行了。
次日,魯倩、白若蘭和王夕月三個人,随行的還有魯倩的女兒秦若嫣、王夕月的女兒梁芷,一起來到邱府拜見邱陽雎。
邱陽雎很是意外。
這些人雖說是故人,可也有十幾年未見了。
自從十八年前,他親自操辦的長安城花魁比賽之後,這些人紛紛嫁人生子,從此深居簡出,銷聲匿跡。
今日怎麽突然聚得這樣齊整,究竟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