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人村
第24章 無人村
衆人剛脫離山區, 腳下土地還混着山石。周遭無比荒涼,雜草稀疏,更不見村落。群山的陰影近在咫尺, 将夜色壓得更暗了些。
冬夜的冷宛如剝皮薄刃, 将恐懼之情削得細碎, 滲入四肢百骸。看着慌亂的時敬之,鄭奉刀似乎很是享受:“想好了?說來聽聽。”
時敬之攥緊雙拳:“我交出佛珠,前輩真不會傷我們?”
鄭奉刀一張長臉露出笑容。他那雙三角眼不大,由上自下睨着, 活像打量三條死狗。
“啊?哦,大概吧。”
“向你們聖教主發誓。否則我就把佛珠燒成灰, 誰都別想拿。”
時敬之五指微張, 掌心騰起團陽火。他沒摘面具,臉上決絕之意卻十分明顯,從頭到腳寫滿“玉石俱焚”四個大字。
鄭奉刀哈了口白汽, 笑容也染了冷意:“啧……我鄭奉刀向聖教主發誓,今日拿到佛珠後,不傷枯山派三人。”
他惡狠狠地盯着時敬之,露出略顯尖利的牙齒。
“夠了?”
闫清悄聲道:“掌門,他說的是今日內不傷, 您可要想清楚——呃!”
鄭奉刀驟然閃到兩人面前,刀背痛擊闫清的腹部。闫清個子挺高, 卻被打飛足足三丈遠。他痛苦地伏在地上,在雪沫中嘔吐起來。
尹辭險些哦喲出聲, 這位長老, 你剛把你家聖教主的瀕危後嗣抽飛了。
時敬之沒底氣胡思亂想,他咕咚咽了口唾沫——要是鄭長老用了刀刃, 闫清得字面意義上的一刀兩斷。
“今日拿到佛珠後,不傷枯山派三人。”鄭奉刀後退兩步,又慢騰騰地念了一遍,把“後”字拖得又長又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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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敬之深吸一口氣,掏出兩顆帶着糯米酒味兒的佛珠。他指頭僵硬,掌心微顫,不知是凍的還是吓的。
“老子還是不痛快,你小子花招多得很。不如時掌門也發個毒誓,趕快點。”
時敬之閉上雙眼:“這佛珠若是有假,我時敬之斷子絕孫。”
鄭奉刀滿意地接過佛珠,使勁嗅了嗅:“不錯,算你識相。”
他收起九環刀,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時敬之快步走到闫清身邊,查看他的傷勢。
尹辭看戲看得有些不爽:“師尊,你就這麽給他了?”
時敬之:“怎麽可能,那是假的。”
尹辭:“……”
闫清:“?”
時敬之臉上的慌亂瞬間消失:“多虧烏血婆,我添了不少恐懼經驗。阿辭,為師裝得像不像?”
“挺像。”時狐貍天賦驚人,連他都騙過去了。
“我早猜到陵教會堵人,鄭奉刀這幾天一直在咱們附近轉悠。我向和尚讨了相像的舊佛珠,又用糯米酒煮過。現在天色這麽暗,他不是赤勾教的,看不出差別。”
闫清顫聲道:“掌門,你之前可沒提過這事。”
“要是你倆知情,反應不到位,露餡了怎麽辦?”時敬之給闫清塞了瓶傷藥,悠哉悠哉的态度又回來了。
闫清有些恍惚:“可是你發誓了……”
“發誓?我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枯山派跟太衡混了太久,那鄭奉刀還真把咱當正派人物了。”
闫清更加恍惚:“難道我們不是嗎?”
時敬之笑容可掬:“我什麽時候說過想入正道?”
闫清呻.吟一聲,不知道是腹部疼痛,還是因為上了賊船而胃痛。他把自己彎成一顆孤獨的蝦米,散發出淡淡的生無可戀。
尹辭心滿意足,又開始陪演:“師尊,我們還是快逃吧。等鄭奉刀發現不對,他會把我們揪出來殺光……事已至此,我們還去栖州嗎?”
陵教雖說式微,教衆卻和瘋狗相差無幾,哪怕吃了米粒大的虧,都得狠狠咬回來。鄭奉刀貴為長老,被時敬之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耍得團團轉,估計拿他們仨墊床角的心都有了。
栖州繁華,必定有陵教眼線。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免不了一番雞飛狗跳,徒生幾打枝節。
千日防賊累得慌,時敬之和闫清又一個賽一個脆,萬一自己一時沒看住,人啪叽沒了,那多掃興。
尹辭想到這裏,主動湊去時敬之身邊,聲音又軟下幾分:“師尊,咱們別去栖州了,先找個小地方避避也好。”
時敬之良師之心泛濫,格外吃他這一套:“阿辭說的有道理,我想想……”
闫清兀自蜷了會兒,聽到關鍵處,他終于從地上爬起來:“我,咳,我知道個去處,可以暫避一段時間。”
他拍拍身上的冰碴,被滿地灰黑一襯,顯得臉色愈發青白。
“掌門,此地山體與縱霧山相連,可以順山走。縱霧山裏有個叫息莊的村子,它平日與外界隔絕,非常難找,幾乎沒人知道。”
時敬之眼睛一亮:“那你怎麽知道的?”
闫清目光砸向腳下:“我算半個息莊人。”
這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時敬之立刻上了勁兒,抓着闫清問東問西,就差讓他背息莊村民的族譜。闫清老老實實,答得一五一十,只是言語間沒半點懷念。
尹辭也沒聽過息莊,但他了解縱霧山。
縱霧山占地極大,西有永盛,東臨栖州,南邊是陵教的地盤。剩個北面山高水險,亂峰橫斜,土地又格外貧瘠,基本沒有人煙。
從栖州前往永盛,必須朝北繞上一大圈。
巧就巧在,鬼墓離縱霧山不算遠。轉頭向西南,可以徑直紮進縱霧山脈。按闫清的說法,他曉得一條捷徑——他們只要肯走險路,又願意吃苦,三四日就能到息莊。
既然确定了目的地,時敬之求生心切,帶他們連夜奔逃。三人跑到日頭高照,才在山林中安頓下來。
此處臨河。河水清澈見底,沒完全凍上,正适合落腳。
下了趟鬼墓,又添了一張嘴,包內食物所剩無幾。時敬之殷切地看向尹辭:“好徒兒,為師想吃魚,山雞也行。”
還點上菜了。
不過冬日山林荒涼,撿不到野果,只能獵肉吃。他頂着個山戶身份,也算回歸本職。
尹辭起身:“習武之人耐得冷,師尊去捉魚。我找找山雞兔子,闫清再撿些柴火來。待會兒我給你們燒飯。”
一個時辰過去。
尹辭手裏拎了三只山雞,擡頭就看到了可憐兮兮的師父——時敬之呆坐河邊,正用內力烘衣服,整個人散着熱氣,化作一只剛出籠的包子。
尹魔頭殘酷發問:“師尊,魚呢?”
時包子目光悲戚,指指下巴上的紅痕:“我捉到條大的,結果……咳,它差點把我抽暈。”
尹辭嘴角抽了抽:“沒魚就沒魚,雞肉夠吃。”
是了,便宜師父內力驚人,實戰經驗卻少得可憐,生活經驗也沒多到哪裏去。他準沒把魚的力道放在眼裏,給它當場抽傷了尊嚴。
“你笑我。”時敬之苦道。
“沒,師尊看錯了。”
“阿辭……”
兩人鬧了一半,闫清也回來了。看清他的戰利品後,師徒倆齊齊閉了嘴。
闫清背着老高的柴火,手裏還拖了頭瘦小野豬。他頭頸滿是汗和泥,顯然來了場苦戰。
接到兩人訝異的目光,他喘着氣解釋:“撿柴時看到的,試着抓了抓。”
時敬之目光呆滞:“太衡派還有這種訓練?”
“小時候有人教過。”闫清腼腆地笑笑,“我不會料理,還得麻煩尹兄弟。咦,沒魚嗎?”
時掌門瞧瞧尹辭手裏的雞,又看看闫清拖來的野豬,将頭一擡:“掌門我突然不想吃魚,荒郊野外的,太奢侈不好。改天啊,改天。”
莊大師絕對想象不到,自己的大作竟在百年後被用來殺雞剖豬——尹辭拔出吊影劍,利落地處理獵物。
三只雞填了幹草香料,抹好鹽,松枝熏過再烤。整頭豬被尹辭麻利分解,化為整齊的肉塊。他這邊熏上肋排,用石板炒起香料和鹽,又囑咐闫清去燒熱水、剝腸衣,做些香腸當幹糧。
烤肉香氣四散,金黃的油脂滴入火舌,滋滋吱吱地響。
闫清看得肅然起敬:“不愧是獵戶出身,我還以為用劍會麻煩些……”
尹辭頭也不擡:“只要熟悉骨肉連接,徒手也剔得了肉。”
時敬之目光終于從烤雞上移開,似有所悟。
不過等他吃起來,那點正經氣息煙消雲散。
時掌門滿嘴雞肉,手裏還抓着塊肋排:“闫清,你生了鬼眼,為何不投靠陵教?你要在鄭奉刀面前睜眼,他絕不敢傷你。”
闫清吃得滿臉通紅:“我死也不要和陵教扯上關系。”
“為什麽?”
“魔教中人腦子個頂個有病,赤勾教崇拜宿執,陵教又對閻家血脈無比狂熱。我一個下仆,什麽都不懂。就算得了陵教高位,也只能當傀儡,還憑空多出無數仇家。”
“所謂‘好處’,也就是能吃上飯,再被塞幾個無辜女子,畜生似的配種。”
闫清越說越委屈。
“不如當個良民。既可以正當養活自己,還能與所愛之人共度一生。”
尹辭:“……”這孩子現實歸現實,看得确實清楚。
想來諷刺。闫清在他見過的閻家後人裏天分最高,結果對陵教毫無興趣。
時敬之也很滿意這個答案。三人吃飽再上路時,他幫闫清背了不少香腸熏肉。
有了這頭野豬,一行人不缺吃食。他們年富力強,又都有武功底子,走得相當快。剛滿兩日,枯山派便尋到了息莊。
只是息莊的狀況有些怪異。
小村莊靜靜卧于積雪之中,不見炊煙,田裏莊稼給雪壓得一塌糊塗。房屋保存良好,屋檐下晾着臘肉臘魚,缸裏米還新鮮,竈上留着冷透的飯菜。
家畜倒在棚內,早已凍得發僵。
村民仿佛憑空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鑒于尹魔頭雖然什麽都會但真不會生(……)時狐貍的誓言算是應驗了。
另外,身為現實中的現代人,大家要遠離所謂的“野味”哦!檢疫過的肉才是真的放心肉☆-∑(>ω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