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肆
第27章 蘇肆
小姑娘帶三人進了山, 在林中繞來繞去,不知在同一處走了多少次。枯山派一行人默不作聲地跟着,積雪很厚, 走起來頗耗體力, 那丫頭卻輕飄飄踩着雪殼, 如履平地。
她走累了,又跳上狗妖的背,騎起狗來。
“我叫引燈。”小女孩快樂地哼着小調,“這次帶了兩個好客人, 阿爸阿媽一定會誇我。”
闫清向前幾步:“最近除了息莊人,你還見過別的‘客人’麽?”
引燈扭過身, 歪頭想了會兒:“沒, 引路的不止我一個。哥哥想找熟人?等到村子,我幫你問問阿媽。”
尹辭不受引燈待見,走在隊伍最末。他凝神觀察四周, 胸口升起淡淡的憋悶。
附近布了術法,他沒見過的陌生術法。術法氣息極淡,壓迫感卻一點不弱。尋常人走到這裏,大概會莫名覺得不适或恐懼,自發遠離。
術法規模大得吓人, 尹辭試着感知,卻沒能找到邊界。
他忍不住多看了時敬之幾眼。雖然這師父是随手撿來的, 還挺旺他——相識不到一個月,尹辭就見了許多從沒見過的新鮮東西。
好得很。
時敬之內功深厚, 不會被法陣影響。闫清就沒那麽好運了。在術中待了太久, 他走得頭暈目眩,接連幹嘔數次, 但沒有抱怨半句。
尹辭把他當成“普通人”的标杆,闫清嘔三次,他就嘔兩次。時敬之一臉看破紅塵的空洞,在兩人此起彼伏的哕聲中前進。
三人從日出轉到日落。
沒人再質疑小姑娘的話——就這鬼見愁的路線,別說人類,哪怕是住在山裏的猴子,組隊狂奔百八十年也蹚不出來。
他們最終停在一片密林正中,林間立着一座神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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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祠不大,樣式古舊,打掃得很幹淨,與周遭山林格格不入。活像從城中整個鏟起,硬挪到這裏來的。
它沒挂牌匾,大門緊閉。
引燈跳下狗背,吃力地踮起腳,門環撞了三下門。
時敬之不知何時到了隊伍最末,他沖雙手哈了幾下熱氣,悄悄斜過眼——一只肥麻雀停在樹枝上,把樹枝壓得彎了彎。
他沖麻雀輕輕搖搖頭,比了個手勢。麻雀歪着腦袋瞧瞧他,又艱難地飛走了。
就在此刻,大門緩緩朝裏打開。
室內一片破敗景象,沒有香燭供奉,甚至連神像都沒有。神臺空落落的,垂着翻了毛邊的布簾。
一行人剛進神祠,神祠的門又自己關上了。
引燈三兩下跳上神臺,往神臺後的牆面走去。時敬之揉揉眼——方才那還封着神臺的紅木板,再看時卻多了條通道。
通道不長,暖風從另一面湧來,吹得人心曠神怡。越過通道,視野猛然開闊起來,枯山派三人停住腳步。
引燈轉過身,揮舞兩條短短的胳膊,表情得意:“看,漂亮吧?”
不,尹辭心想。闫清他不知道,時敬之八成是被吓僵的。
外面還是數九寒天,此處卻如同暖春。天藍得晶瑩剔透,不見烏雲飛雪。絢麗的野花遍地都是,風中蕩着清雅的香氣。田裏莊稼青翠欲滴,田舍整潔大氣。田間道路以山石鋪整,一切水洗似的幹淨。
往來男女稱不上美若天仙,也個個面色紅潤、容顏姣好。
回頭看,他們背後哪還有隧道,只剩一座架在旱地上的小石橋。剛走過的長長隧道,眨眼間化作短短的橋洞。橋的對側,遍地春色,一望無垠。
沒有神祠,更不見山林。
若是春夏來訪,這裏确實像仙境。可冒着嚴寒進來,此地反倒更像幻境。
時敬之才領教過鬼墓的“夢幻泡影”,吃足了苦頭,生怕再來一次。他謹慎地繃住臉,表情裏沒有半點贊嘆。
引燈見他們不給面子,嘴噘得更高了。她扭過頭,撲去背後女子的懷裏:“阿媽阿媽,我帶了兩個好客人來!”
女人有副好相貌,生得豐腴圓潤。她擡起頭,沖時敬之笑道:“郎君換件衣服吧,一會兒該熱了。”
她又摸摸引燈的頭:“去找你阿爹,讓他挑兩件衣服拿來。”
引燈歡呼一聲,牽上狗妖,頭也不回地小跑離開。
“棉姐,這三……兩位是我朋友,我來接應吧。我家就我一個光棍,照顧起來方便。”一個聲音從衆人背後傳來。
三人猛地回過身。
一個年輕人坐在石橋邊沿,臉上帶着無辜的笑。
那人生了雙柳葉眼,右眼下長了顆黑色小痣。他的五官秀氣靈動,沒有枯山派師徒那般超脫常人,讓人看着就想親近。
“阿四!”闫清少見地大叫。
阿四沖他客氣地行了個禮,沒回應什麽,繼續看着那女人:“棉姐,我先把人帶走了。”
棉姐笑道:“也好。要是客人穿不上你的衣服,跟我說,我幫你改。”
“哎。”
阿四轉身為三人引路。他路上雖笑着,态度卻不冷不熱,問什麽都不答。闫清眼看要到爆炸邊緣,阿四的住所終于到了。
房間寬敞幹淨,足夠住下四人。屋內家具樣式古樸簡單,木面被磨得锃亮。只是床鋪散亂,衣服被丢得到處都是,桌子上還斜插了一把剔肉刀。
阿四進了屋,把門一擋,警惕地左右看看。确定四下無人,他一把揪住闫清的衣領,把闫清一個八尺男兒拎得雙腳離地。
“我不是讓你跑嗎?”他臉上的溫文一掃而空,只剩恨鐵不成鋼。“你這叫跑?往賊窩裏跑?啊?”
“我擔心你……”闫清恍惚道。
“混賬!我比你能打,我都跑不了,你來給我陪葬?這下可好,你還……”
阿四掃了眼枯山派師徒兩人,客氣地笑了笑,臉龐一轉,繼續橫眉豎目。
“你還拐了兩個人跟你一起倒黴?人家是無辜的!”
時敬之連忙解釋:“小兄弟,外面天寒,我們在屋裏過夜,這才走晚了,并非闫清慫恿。他昨天還跟我們說了你的事,你可是那蘇四狗……?”
誰知這純粹幫了倒忙。
“你跟他們說我叫蘇四狗?!當初你給我取了新名字,你自己給吃了?”
“蘇肆、蘇肆你先放開。”闫清好聲好氣道。“各位,這位就是我的朋友,蘇肆。肆意的肆。我自己改了姓,也順便幫他改了名。”
蘇肆這才松開雙手,闫清揉揉脖子,舒了口氣。
“你比以前壯了,都比我高了。”蘇肆半天才吭聲,眼圈有些紅。“挺好。”
闫清表情柔和下來:“我去了太衡。你一直沒來,我還以為你……”
蘇肆甩甩頭,笑容真心實意了不少。
“先不說這個,能見面就好。三子過來,抱一個。”
見兩個年輕人久別重逢,抱得死緊,時敬之眼巴巴地看向徒弟:“真好啊,我也想要這樣的朋友。”
尹辭掰了半塊熏肉,塞進師父手裏:“咱們又沒有久別重逢,師尊吃肉。”
時敬之悲傷地啃起肉來。
“剛才多有得罪,外頭被人看着,我不好表現得太熱情。”吸了一會兒闫清,蘇肆的情緒終于平緩下來。“兩位是?”
“枯山派時敬之,這是我的徒弟尹辭。闫清目前跟着我,在我派當仆役。”
蘇肆爽快地點點頭:“蘇肆,無門無派,會點防身功夫。”
“我裝作喜歡這裏,在這住了将近半個月,目前還沒被怎麽樣。憑時掌門和三子的長相,暫時也不會有事,這位尹兄弟就難說了……接下來我要說的,句句是實話,你們冷靜點哈。”
蘇肆的故事比闫清的市井些。
他十年前與闫清失散,流落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先是因為天生手勁大,被人诓去做黑工,又憑借一張臉,被富人家買來當小厮。富人被搶了,他就混入山匪,渾渾噩噩過了幾年。後來匪幫四散,蘇肆沒有身份,一舉變成乞丐,流落街頭。
一言蔽之,他什麽下九流的人都見過。
好在蘇肆學過屠戶手藝,又讓闫清逼着認了些字。永盛城的一個屠戶願意收他,他這才安下身來。等他存夠銀兩,開始闖蕩,時間早已過去十年。
為了證明身份,蘇肆指指插在桌上的刀。那把剔肉刀寒光閃爍,木柄粗糙,浸透血和油,散發出淡淡的豬肉腥氣。
尹辭目光頓了一頓。他總是覺得這把刀有點眼熟。不過鑒于這刀實在寒碜,他又收回視線,繼續聽蘇肆敘述。
蘇肆選了息莊當第一站。他決定先回村子,看闫清有沒有挖走花錢,結果陷入和枯山派一模一樣的境況,出村便被源仙村的人堵到了。
蘇肆比他們瘋得多,他沒怕那狗,直接拔刀出手,和白袍怪人們打成一團。
“我戳傷了其中一個的腳底板,又割了腳脖子。它腳筋該斷了才對,結果它行動如常。”蘇肆摸着下巴,“就那會兒,我瞧見了布裏包的東西。”
時敬之緩緩坐直:“東西?”
“反正裏頭絕對不是人。透過布料縫兒,我看到內髒似的肉塊……這年頭誰家內髒長腳上?我刀戳得也挺狠,那東西叫都不帶叫,這正常嗎?”
“它不知道痛,數量又多。我曉得沒勝算,直接認了輸,就提了一個要求——去三子他家那挖點東西。村裏沒別人,他們就讓我去了。”
他抓過水杯,豪飲大半,又罵了幾句髒話。
“三子不一定回來挖錢,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我不知道他們要守到啥時候,就留了信……結果你!我前腳被抓來,你後腳就來了,唉——”
蘇肆一頭砸上桌子,撞出呯的一聲。
闫清無話可說,只好順順他的背。
時敬之被吓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我們是去躲人的,一切純屬意外。在這能有個信得過的人,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尹辭不發話。
信得過的人?他可不這麽想,時敬之也未必說了真心話。
這一路上,他确實在白袍人……白袍怪物那嗅到了膿血味。他嗅到了,時狐貍更不會漏過。蘇肆說他傷了白袍怪物,大約不是謊話。
然而白袍怪物尚能打飛時敬之的傩面。蘇肆一個屠戶,真能有機會傷它?
不過蘇肆與闫清相遇,那份真誠的情緒也不似作僞,可以再觀望一番。
闫清顯然對蘇肆無條件信任,他的關注點在別的地方。
“阿四,咱們在這商議,村裏人會不會偷聽?”
蘇肆一拍腦袋:“不會不會,我有幫手。來,正好介紹下我的盟友。我能成功活到今天,全是它的功勞。”
沒等衆人反應,蘇肆打開窗戶,伸出腦袋:“白爺,白爺——開飯了——!”
一個雪白的玩意兒瞬間砸了進來。
那東西把蘇肆撞倒在地,兩只腳板踩在蘇肆臉上,雄赳赳氣昂昂地睥睨了一番天下。随後它撲扇翅膀,“昂昂”大叫兩聲。
它看起來像只鵝,比尋常鵝肥了一大圈,嘴頂的肉瘤格外飽滿。與普通鵝不同,它頭頂長了兩個觸角似的東西,約莫人的食指長,覆着短短的羽絨,軟趴趴地垂着。
尹辭少見地迷茫了一瞬:“鵝?”
“是鵝妖。”
蘇肆利落地爬起來。
“若是用對了,它比源仙村任何妖怪都要強。”
作者有話要說:
闫清真的不是寵物(……)本文寵物正式登場!
是真正的戰鬥力單位,時狐貍,危。
尹魔頭發布無獎競猜:白爺=?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