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屍解成仙

第28章 屍解成仙

鵝妖白爺原地轉了圈兒, 又昂昂叫了兩聲。它挺胸擡頭,豆大的眼睛透出一絲嚴厲,目光在枯山派師徒身上掃來掃去。

如果目光能罵人, 尹辭只覺得自己被臭罵了祖宗十八代。一邊的時敬之退了半步, 情緒也好不到哪裏去。

蘇肆手忙腳亂地翻出一盆菜葉, 白爺這才收了視線,咔咔吃起菜來。

“白爺是我在永盛附近撿的,它老跟着我,我就順手養了——它直覺厲害得要命。只要随它行動, 命總能保住。”

尹辭看着蘇肆撫摸大鵝,心情略微有點複雜。

來了來了, 這回看病的、占蔔的、做飯的和賣菜的都有了, 他們轉天就能去制霸街口。

白爺似乎意識到自己被劃入了“菜”的範疇,淩厲的目光又掃過來。而它的掃視範圍不止尹辭,時敬之好像也在考慮類似的事情。

枯山派師徒初次齊心, 兩人一鵝安靜對峙。

蘇肆趁機将白爺的食盆挪了挪,從脖子上扯下山鬼錢,随手丢給闫清。

闫清穩穩接住:“要提醒我你來過,你留點東西就夠了,幹嘛特地拿走它?”

“這玩意兒辟邪嘛。再說萬一我死在附近, 你說不定能憑它認出我的屍骨,幫我挖坑埋埋。”

闫清聽得直皺眉:“說什麽晦氣話。”

蘇肆笑嘻嘻做了個鬼臉, 目光隐隐往師徒倆身上飄,帶出幾分顧慮。

在江湖底層行走久了, 最忌輕信, 蘇肆提防他們也正常。尹辭正巧想離開屋子,多瞧瞧外面的狀況。

時敬之行動更加迅速, 他咳嗽兩聲:“既然暫時不會有事,我帶阿辭去附近轉轉。我見不遠處有條河,那兒的魚能捉嗎?”

Advertisement

不妙,尹辭心道。他這師父好像和魚過不去了。

蘇肆喜道:“當然可以,待會兒正好弄些飯吃。要不你們帶上白爺?”

兩人堅決搖頭。

“也行吧,反正不遠,別招惹村裏人就好。”蘇肆撓撓頭,“網子在門後,自己拿啊。”

蘇肆的住所在村子邊緣,雖然臨河,附近沒什麽行人,清淨得很。河水清澈見底。游魚個個身軀肥碩,悠閑地彎轉身體,吮吸河面上的細碎花瓣。

時敬之沒理那張漁網。他脫去鞋襪,綁好衣擺,拎了竹竿下河。河水流速不快,水剛剛沒過他的膝蓋。

尹辭拽着漁網,在河邊尋了塊石頭當座椅。

只看面前的景象,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只是他留意了一路,沒見着神祠或藥園,不知道引燈口中的仙人住在何處,靈藥又從哪裏來。

他正想着,時敬之突然将竹竿插入水中,将一條魚橫挑出水。魚尾巴空中一抖,濺出不少晶瑩水珠,尹辭臉上也濺了幾滴。

這兒的魚生活安逸,腦滿腸肥,只識得溫柔網,哪吃過這種苦頭。被挑出水的肥魚怒氣沖天,尾巴甩得猶如鋼鞭。

時敬之卻閉上了眼。

他在水中謹慎地踱步,輕飄飄躲過魚尾。時敬之步履極收斂,宛若柔風,不濺起半點水花,也沒驚動水中游魚。

尹辭揚起眉。

他這師父不只躲了魚尾,竟是連水珠也試圖閃過。只是第一次嘗試,時敬之的肩膀還是被甩了不少水。

便宜師父一根竹竿輕點,魚被颠在空中不落。直到它無力掙紮,時敬之才停止練習,将魚丢給岸上的尹辭。

然後是下一條,如此往複。

尹辭很快便瞧出了門道,時敬之在消化之前偷師的各門功法,他在糅合、修改它們,讓它們變為只屬于自己的東西。

頭腦與身體同時保持緊張,無疑是件極累人的活計。他那師父卻不知疲憊,練了足有一個時辰。舉手投足間,又顯出些奇異的孤注一擲感。

兩人被美景包圍,再配上時狐貍那張臉,畫面很是賞心悅目。可惜尹魔頭不解風情,被暖風一吹,竟漸漸困起來。無數思緒混混沌沌,混成一團。

時敬之在拼命什麽?他知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人心思深沉,許是知道的。

便宜師父活蹦亂跳,還要數剩餘日子,某種意義上,這比纏綿病榻更磨人。才華橫溢卻求生不得,因而憾恨成狂、走火入魔的,尹辭見過不知多少。

一路走來,此人還算沉着、只怕未知,是典型的懼死之輩。他不像看破紅塵,又如何能維持住理智?

尹辭打了個哈欠,抱緊手中的漁網。數十條肥魚正在網中奄奄一息,卻沒散出多少腥氣。他眯起眼,給陽光曬得飄飄欲仙,恨不得就地躺下。

時敬之還在河中苦練。

算了,都與己無關。橫豎時敬之出鬼墓時說過,不會再追究自己的私事。

師徒兩人隔着張似有似無的窗戶紙,誰都不去戳破,湊合能過。時敬之懂進退,應當不會主動招惹……

“困了?”

時敬之不知何時走來,一只手貼上尹辭額頭,臉湊得極近。

師父的手泡過水,有些涼。尹辭提提眼皮:“還好。”

“困了就睡吧,為師照看你。”

時敬之又露出那種笑容——那種沒有居高臨下,也并非刻意讨好,純粹而真摯的笑。

尹辭仿佛被蜜蜂蟄了一下。他瞬時清醒幾分,心底生出些陰暗的焦躁來。又來了,那份莫名其妙的真心。

他不讨厭真誠的人,卻獨獨被這笑容刺到。

時敬之只見徒弟皺眉,以為他因為枯坐久等不滿。他掌心上移,順手理了理尹辭的頭發。春風輕柔,尹辭又兀自半睡半醒,發間沾了幾片野花花瓣。

那只手在尹辭頭頂撫了撫,自然地順臉側滑下,将一點亂發別去耳後。

尹辭觸電般地震了下,一把抓住那只手腕——

指尖拂發,美景在側,加上那誠摯的笑。他曾見過這場景,陡然明白了焦躁的來源。

時敬之用所剩無幾的性命,追逐一個泡沫似的渺茫希望,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然而他求死不能的時間太久,連希望的滋味都咂摸不出,只會行屍走肉般地探尋。

但凡有人心,總逃不過崩潰。

二十多年前,枯山。尹辭正在走火入魔的邊緣。他躲到滿是妖怪的聚異谷,依舊撞見了外人——一個兩三歲的山戶孩子,還是個啞巴,鬼知道怎麽混進來的。

要沒有那小子,他恐怕早已喪失人性,化作濫殺的怪物。

小啞巴也會這樣真誠地笑。想來也是,一個屁事不懂的孩子,自然不知世上還有其他笑法。

可那孩子也會伸出手,慢慢摸他的頭發,從頭頂到頰邊,亂發收入耳側。

一模一樣。

尹辭順手養了小啞巴一段時間,甚至生出幾分帶人走的心思。即便孩童的善意無法長久,花也總會凋謝,他卻比世上任何人都擅長死別。

只是他終究沒能帶走小啞巴。

小啞巴死了。那仿佛只是個略帶血腥的天意,逼他繼續清醒于世。

當年的聚異谷,同樣美如幻境。

故景複現,尹辭被露出獠牙的“天意”再次刺痛。他将時敬之的手腕握得死緊,心裏茫然地想,是了,這人也活不長。

時敬之被捏痛了:“阿辭?”

“沒事,困得有些暈。”尹辭漸漸松開手指。

若是小啞巴還活着,也該這麽大了吧。他鬼使神差地想道。

自從時敬之做出“不負”之諾,尹辭一直在等他背叛。萬一時敬之到死都沒有打破諾言,自己又該怎麽辦呢?

如今兩人只隔了層窗戶紙,尹辭本來就懶得繼續扮老實徒弟。他是不是該适時給師父一點“驚喜”,作為獎賞?

不過他沒來得及考慮太久,不遠處突然鬧騰起來。一隊村人吹着唢吶,漫天撒着赤紅紙片,朝村內浩浩蕩蕩地走。

時敬之登時警惕。他低下頭,提起滿是魚的網兜,一路拖着尹辭回了屋子。

剛進屋,師徒兩人差點以為走錯門。

滿地亂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有些已經洗好了,正晾在窗邊。桌子擦得極幹淨,枯山派的行李也被整理好,香腸和臘肉都擱在竈邊的籃子裏。

“魚不準帶進門。”好在闫清及時出現,他拿着笤帚,語氣裏多了幾分威嚴。“不然屋裏會有味道,很難去除。”

不愧是太衡派養出的仆役,敬業過頭了。

蘇肆則軟綿綿地癱在椅子裏,大鵝軟綿綿地癱在蘇肆身上,一人一鵝化作屋內擺件。蘇肆看着心情不錯,顯然跟闫清聊了個痛快。

見師徒兩人回來,蘇肆直起身,将剔肉刀在手裏轉了圈:“你們是客人,魚我一個人收拾就好。三子說尹小兄弟做飯好吃,我可期待死了。”

時敬之表情不怎麽輕松:“剛剛我在外面看到一列紅衣村人,但沒見轎子,他們在做什麽?”

“哦,那是在出殡。”蘇肆摸了兩把白爺,“我只聽人說過,這還是第一次遇到。”

“……出殡還穿得那麽喜慶?”時敬之皺起眉頭。

“這村子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了。就拿出殡來說——人一死,村民便給屍體穿衣打扮,再用木條撐住四肢。然後他們将死人混在隊伍裏,浩浩蕩蕩送去禁地,讓死者‘屍解成仙’。”

蘇肆冷笑起來。他生得秀美,被淚痣一襯,人顯得有些輕佻。

“我剛還跟三子說。息莊有幾百口人,可我逛遍這地方,既沒見到息莊人,也沒找到墳地或屍骨。要是息莊人真活着,只可能在‘禁地’裏頭。我初來乍到,還沒資格接近那裏。你們……”

白爺突然伸直脖子,“昂”地叫了聲,蘇肆立刻閉了嘴。

片刻後,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蘇肆沖他們撇撇嘴,一把拉開門。

引燈站在門外,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阿媽讓我來送好外衣。柳叔今兒登仙了,晚上有宴席,你們記得去呀。”

蘇肆迅速調整表情,笑得燦爛可親:“柳叔登仙了?”

“是。阿爸說他昨天在家切肉,傷了手指。”引燈大人似的搖搖頭,“他走得太早,柳嬸好舍不得他的。不過村裏有新客人,也無所謂啦。”

時敬之震驚道:“……只是切傷手指,人就沒了?”

“什麽沒了?是屍解成仙!”引燈翹起鼻子。

時敬之一臉恍惚,尹辭有點理解他的心情——這丫頭說這有包治百病的靈藥,要是死了算登仙,那靈藥搞不好是紙灰兌的。

“真的只是切傷手指?”時掌門再三确認。

引燈對時敬之頗有耐心:“嗯,哥哥還不算村裏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村裏人不會生病。可要受了三日內無法愈合的外傷,就會登仙呢。”

作者有話要說:

時狐貍雪恥!1時=幾十魚了,可喜可賀。

尹魔頭:在戳窗戶紙的邊緣來回試探.jpg

————————————

看到評論區有不少朋友聊“副CP”,稍微解釋一下。

我個人的習慣是,如果文中主要配角有明确完整的戀愛線,會在文案中标明副CP。

這一本沒标,那麽和前兩本類似。闫清和蘇肆都是傳統的成長型角色。他們倆正文劇情傾向于成長,不會有愛情線,有也是在番外了。當然大家可以放心暢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