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神怪故事

第32章 神怪故事

白葦餓了不知多久, 說話颠三倒四,似乎很久沒有正兒八經休息過。時敬之沒有急着詢問,而是先讓他去睡一覺。

看在舊日面子上, 闫清打掃了一番院落和屋內, 它們看起來終于像人住的地方了。

許是多日未見同類, 今日得見,白葦睡得格外深沉。直到日薄西山,他才再次醒來。這回他有了點胃口,又勉強吃了點東西。

吃飽睡好, 白葦還是那副骷髅樣,只是眼睛裏的光更盛。尹辭認得, 那并非求生的光彩。當人萬念俱灰, 只剩一線執念無法放手,目光便會如此。

“這事要從一年前說起。”

白葦擅長講故事,可講到自己的故事, 他的語氣卻幹巴起來。

“父親病了,我便去山上尋藥。我是那時遇到阿露的……她在林中玩耍,我從未見過那麽漂亮的姑娘,還以為遇見了山鬼。”

白葦作為村內為數不多的讀書人,骨子裏有股傲氣, 心中又有些不切實際的風流情懷。見那精怪一般的女子,他不僅沒逃跑, 反而上前搭話。

聊了沒一會兒,白葦便看出了女子的性格。阿露心思細膩, 性格單純, 話語間有股村內姑娘欠缺的靈氣。

白葦本身長得不錯,會說故事, 也懂得事理。兩人郎才女貌,幽會久了,各自暗生情愫。他們最終像志怪小說裏說的那般,做了一對夫妻。

只是這夫妻做得不容易。

直到有了夫妻之實,白葦也不知道阿露從哪裏來。阿露對此諱莫如深,只是勸白葦随她走。只是白葦的老父尚在,老人對息莊留戀至深,不願客死他處,堅決反對。

光是堅持娶來路不明的阿露,白葦就把父親得罪得夠嗆,又哪敢說半個不字。

“所以我與她約定,先委屈她一陣。等我父親駕鶴西去,我就随她走。”

白葦說到這裏,又露出哭一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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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清有些困惑:“先不說女子嫁人,大多嫁入夫家。你願意随她走,只是等個幾年,又怎麽會……”

怎麽會生出讓村子消失的大事?

“你們還不知道吧?也是,神女肯定不會現在告訴你們——成了源仙村的人,你們的确能學得随意出入的竅門。但若離開源仙村三日以上,便會……便會失去意識,昏迷不醒。”

他堅持不用“喪命”或“登仙”這類說法。

“父親不願遷出息莊,阿露只好在家住兩天,又去山上消失一日。如此下來,日子也算能過。她過得好,會不時從山中取些金玉補貼家用。我不願連累她,也努力幹活,省得将來随阿露去‘仙境’,教旁人看不起她。”

“對于息莊人,我就說她是下凡的仙女。人神本不該相合,她隔兩日就要回天上。”

這次就算是闫清,也沒再問下去。

他與蘇肆生于息莊,對村人的秉性再清楚不過。息莊人并非罪大惡極之輩,他們只是些普通的窮苦人——既有令人稱道的淳樸,也有生于愚昧、與淳樸所匹配的惡毒。

根據白葦的敘述,事實與他們所猜的相差無幾。

村中的年輕男人率先動了歪心思。

白葦面相端正,又識得字,本來就是村中異類。如今他娶了個天仙似的媳婦,兩人如膠似漆,家裏眼看着好起來,着實讓人眼紅。

姓白的甚至不是個懶漢,反倒更努力了,真是不知好歹。

既然白葦能在山上讨到仙家妻子,他們自然也成。白葦只不過是膽子大點,運氣好點罷了。女子麽,頭發長見識短,但凡能讓他們見到,肯定也能娶回家。

懷着這般愚蠢的念頭,他們開始暗暗跟蹤阿露。

阿露每兩日要回一次仙界,仙界不單單只有她一個仙女。他們只要找到去仙界的路,還愁娶不到仙妻?

起初阿露相當小心,進了林子便乘上黑狗妖,黑狗妖跑得奇快,壓根不會留下讓人跟蹤的餘裕。後來阿露懷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好換騎身子穩當的赤豹。

背了孕婦,赤豹不敢跑得太快。終于有一日,兩個獵戶暗暗跟在阿露身後,一路跟到了最後。

一日後,不知情的阿露回到息莊,兩個獵戶卻再也沒有回來,就此失蹤。

息莊兩家人丢了兒子,怎可能就此罷休。他們拉上親戚,浩浩蕩蕩堵在白葦門口,要阿露給個說法。

“什麽仙女,我看就是山裏的妖精,把我兒子騙進山吃了!”

“就是,她懷了胎,肯定忍不住要吃人。”

“過兩天就要進山,可別是藏不住原形了吧?咱們就在這攔着,瞧瞧他媳婦兒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人們在白家門口蹲着,緊握鋤頭和柴刀。阿露大概能猜出發生了什麽,卻又怕神仙降罪父母家人,哪敢供出“仙境”的位置。

她只能哭。

白葦在外跪着,啞着嗓子,一遍遍與村人論道理。

阿露真的不知情,她也是真的得回去。家中老父快不行了,必須看郎中……

求求你們。

“我把這些年攢的錢財全給他們了,頭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我只求他們放阿露回山,讓郎中進來給我爹看病,有什麽沖我來……可他們收了錢財,仍然吵着要阿露交人。”

“那些人一直堵在外面。阿露懷着孩子,屋子都不敢出,沒能及時回去。村裏的郎中怕惹麻煩,不願進來。”

“最後我爹沒了,她也睡着了。”

白葦握緊拳頭。

再之後的事情相當簡單。

源仙村的神女帶了兩個小童,一車黃金,突然來到村裏。她表示自己此行來接回“沉睡”的阿露,息莊村民們贏了。

他們發現了仙境,都有登仙的資格。早先失蹤的獵戶也在仙境,正等着他們。

她向人們分發黃金,語氣溫柔:“我忙得很,時間有限。你們什麽都不用帶,跟我走便是。”

不知是不是使了什麽術法,神女言語間有着近乎恐怖的說服力。

他們不再去想為什麽沖撞神仙在先,神仙反而要給予獎賞。橫豎這樣的神怪故事也不少,可能天庭有天庭的規矩,他們只是走了運。

不過小半日,村內不餘一人。為了讨好眼前的神仙,村民當真什麽都沒拿,生怕趕不及登仙。

只有白葦要的不是仙境。

他默默葬了父親,随即守在“沉睡”的妻子身邊,手足無措。她還有呼吸,還有溫度。興許一切還來得及,等回了家,她就能醒吧?

那一日,息莊村民盡數來到源仙村。神女提前囑咐過,源仙村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由得她将村民們引入禁地。

息莊村民們見了這桃花源般的地方,哪會懷疑有他,乖乖地進入了樹門。

他們再也沒有出來。

白葦始終守着妻子,不願離去。盡管回到了家鄉,她仍沉沉睡着。一個小姑娘跑到她身邊,噘着嘴搖晃阿露。

“姐姐,姐姐!你怎麽這麽早就登仙了?不是說好等我長大嗎?”

“引燈,回去。”棉姐抹抹眼睛,擠出個勉強的笑。“孩子……你叫白葦是嗎?松手吧。阿露她走了。”

“我女兒已經走了。”

……

“很奇怪,是不是?”白葦神經質地盯着四人。“她明明還有心跳,怎麽可能死了呢?我第一天就想去禁地尋她,棉姐……不,母親不肯讓我去,一直攔着。現在神女給的時限将到,她想再攔,也攔不住了。”

“如果她活着,你又要怎麽辦?”

時敬之問得冷靜且平淡。

他并未像闫清那般沉浸在悲劇裏,也沒像尹辭和蘇肆那般一言不發。白葦話音剛落,時敬之就順暢地接了下去。

尹辭有點意外,他本以為以時敬之的多愁善感程度,此刻少不了鼻涕眼淚。哪想到時敬之十分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

白葦也沒料到時敬之會是這個反應,他一時接不上話:“什、什麽?”

“你做出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嚷嚷着要攢仙緣。就算被神女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能看眼禁地就行了……無論能不能見着夫人,哪怕留她一個孤零零地睡着。你走一遭就了了心願,是這個意思嗎?”

白葦:“我……”

“你其實也相信她死了吧?”時敬之面無表情。

他确實長了張俊美到不真實的面龐,這張臉不做任何表情的時候,也确實會散出些“非我族類”的恐怖感。

就像披了精美人皮的某種邪祟。

白葦緊盯時敬之的雙眼,忍不住往後蹭了半步。

“我還能怎麽辦呢?”他聲音幹啞,“我沒別的辦法了。”

“我想不通,你明明魯莽到性命都能拿來賭博,卻軟弱到不敢放手再拼一拼。”

“你說得倒輕松!換了你——”

“換了我,我首先會想辦法弄清楚,為什麽神女在阿露‘死後’才出現。既然她如此愛護子民,愛到不惜毀滅整個息莊,為何不早點出手?神女之前捉了來刺探的息莊人,緊接着阿露沒有按時歸來,她會猜不出阿露的處境?”

白葦愣在當場,他的确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神女在村內掌權五十多年,面貌猶如妙齡女子,氣勢卻宛若山巒本身。站在這樣的人物面前,人們很難生出懷疑的念頭。

“神女她……她可能有別的苦衷……”白葦夢游似的說。

時敬之步步緊逼:“你到底想不想見你夫人?”

白葦渙散的目光終于漸漸清明,他定定注視了一會兒時敬之,行了個大禮:“受教了。”

“這就對了。”

時敬之看起來相當滿意,他拍拍白葦的肩膀,語氣裏多了點若有若無的煞氣。“若我的所愛之物被奪走,就算對面真是神仙,我也會拼盡全力給他留個教訓。”

尹辭微微皺眉。

時敬之并非大放厥詞。那股子瘋勁兒從字裏行間悄然冒出一角,又被便宜師父強按回去。

“請各位幫幫我。”白葦用熱水泡了餅,狼吞虎咽起來。“幫我弄清阿露的事情,幫我找到阿露的屍身……我要活着。她活着,我就把她救出來。她死了,我就把她好好葬下,日日供奉。”

“作為交換,我白葦做牛做馬,随你們驅使。”

蘇肆也收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眉頭緊鎖:“你要找你老婆,總得在禁地待上好一陣吧?我們混進出殡隊伍,才在裏頭待了多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這夠找人嗎?”

時敬之微微一笑:“白兄還是要去‘攢仙緣’的,別真攢就是。”

白葦有點懵,餅噎在嘴裏:“怎麽說?”

“禁地下面有三種可能。一種就像棉姐所說,裏頭又有一個小世界。第二種,息莊人都被囚禁在禁地底部……說實話,兩種可能性都不大。息莊本來就環境惡劣,前者純屬畫蛇添足。後者若是真的,該有人往禁地送飯才是。”

時敬之摸摸下巴。

“第三種,所謂‘攢仙緣’,其實就是死在禁地下面了。神女那副模樣,不像是會自己動手的。她八成會讓白衣怪物代勞,或者幹脆把人摔死。”

白葦:“……”這人剛剛還給他鼓勁,這就又要他去死了嗎?

“息莊民衆還要出殡,發現痕跡會很麻煩。她就算動手,也不會在禁地上方動手。這個時候,白葦就要我們的幫助了。”

時敬之轉向白葦。

“我們會給你攀住岩壁的器具,要是她想摔死你,或讓白衣怪物把你帶下去弄死。你得中途逃掉,在岩壁上吊一會兒。得了我們的信號,你再朝上爬,尋找你夫人的石室。”

“要是她親自把你帶到禁地最底部,你就和她求情,争取讓她先行離開,你‘自生自滅’。她出了禁地,你再攀岩上去找……等你上來,我們就在出口處接應。到時你低調地藏些日子,大家再找機會一起逃走。”

“也就是說,我不會有什麽事?”

“不。”時敬之挑起眉毛,“萬一你沒及時逃脫,或者事情真相超出預期,你都可能血濺當場。但有我們幫忙,你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活下來,慢慢找你夫人。”

白葦沉默了一小會兒。

随即他長出一口氣,聲音沉穩:“這樣幫我,你們又有什麽好處?”

“我對源仙村的狀況好奇,想要弄個清楚。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麽。”

闫清贊同地點點頭,蘇肆卻看向別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意識到尹辭的目光,他驟然回過神來,又露出個沒心沒肺的笑。

剩下的時間,衆人忙活着準備道具。

為了防止神女懷疑,白葦帶不了太多東西。時敬之給他塞了一小瓶激發氣力的藥丸,又為他刺了幾處穴位,确保白葦關節柔軟,不至于把自己坑死。

最後,時敬之從藥箱底部摳出個小瓶,倒出兩個幹癟的小玩意兒——

“這是相思豆,妖草所生,通常用來感知病人狀況。用你的血把它們泡發,我們兩邊各取一顆。”

時敬之沖白葦解釋。

“二豆相通。火焰灼烤這一顆,你那顆也會發熱。到時以此為號,你就知道神女确實離開了。你要是死在下面,這邊的豆子會化作塵埃,我們知道你出了事,不會再在外面等。”

白葦鄭重地接過豆子:“我明白了。時掌門,白某必定不會随随便便舍棄性命。”

之後,白葦又休息兩日,練習以鐵爪鈎岩壁。吃了兩天尹辭特制的飯菜,他的雙頰終于飽滿起來,不再那麽像骷髅了。

他目光裏的瘋狂沒了棱角,化作磐石般的堅定。

尹辭有些羨慕白葦。要不是時敬之把他看得死緊,他恨不得先自個兒下去看看。

可惜源仙村詭異非常,時敬之警惕得緊,連尹辭晚上翻幾個身都能數出來。哪怕尹辭聲稱起夜,時敬之都要警惕地坐起來等着,生怕徒弟給什麽未知妖怪捉走。

尹辭哭笑不得。

尋視肉路漫漫,時敬之這個擋箭牌還用得上,現在還不能暴露身份。他只得老老實實待在時敬之身邊,扮演一個很有求生欲的正常人。

但凡老天給他一個闖禁地的合理理由,他必定一馬當先。

只是尹辭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快。

作者有話要說:

尹魔頭,要以為狐貍真是軟狐貍,你早晚會被掀了的。

哦注定要被掀了,那沒事了(……

尹辭:在作死的邊緣反複試探.jpg

時敬之:不,你不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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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天都更了4000+,誇我!(……)不知道能不能試着挑戰5k_(:з」∠)_

今年的最後一天啦,祝大家明年諸事順利,身體健康☆-∑(>ω0)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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