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跡

第43章 血跡

祈邬是永盛東側的一個小城, 緊鄰縱霧山。永盛繁華,連帶着祈邬也沾了不少光。小商隊往往會在祈邬歇腳,省點住宿費用。

鬼墓被破, 甭管是真是假, 挂着鬼墓名號的貨品比比皆是。商人們生怕錯過風頭, 跑得比平時還勤快,三教九流的人也多了不少。

比如今日,城門口又來了四個怪人。

四人打扮樸素,皆以帷帽遮面, 怎麽看怎麽可疑。

守城衛兵盡職盡責:“路引拿出來。”

其中一人取下帷帽,笑容滿面:“軍爺, 我們就是四個走江湖的, 早沒了官家路引。”

他懷裏抱了只蔫巴巴的大鵝,怪得很,卻也不像窮兇極惡之徒。

見他容貌過人, 衛兵态度軟了些許:“帽子都拿下來,門派名報上,門派證明給我看看。”

另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師尊,以前有這麽嚴格麽?”

此人聲如清茶,甚是順耳, 聽得人忍不住放下警惕。衛兵甩甩頭,努力堅守立場:“最近亂的就是你們江湖人。上頭說了, 面孔證明,缺一不可。”

被稱為“師尊”的人開了口, 比起方才那徒弟, 此人聲音帶了些天生的蠱惑之意。他一邊摘帽子,一邊緩聲道:“人家是公事公辦, 你們別鬧騰了。這位軍爺,我們只是路經此地的小……”

“合歡宗。”抱鵝青年接過話頭。

那“師尊”手一哆嗦,差點把帷帽掉到地上。沒了帷帽遮擋,他露出一雙琥珀色鳳目,目光頗為複雜:“蘇肆!”

“得了吧前輩,此地挨着永盛,軍爺們各個見多識廣,什麽人沒見過?掌門雖然喜歡您這種害羞的,過猶不及呀。”蘇肆笑嘻嘻道。

“師尊”一臉空白,千言萬語化作一通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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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兵們确實見多識廣,可見了那對露出臉的師徒,還是震在了當場。那徒弟比師父放得開些,聲音依舊帶着笑意:“軍爺,可否讓我們通過?”

“哦好……不,不對,門派證明呢?就、就算是合歡宗,也得看印鑒……”衛兵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光瞧幾位的臉,要不是合歡宗,就只能是傳說中的仙門了。只是從來只有合歡宗自比仙門,沒聽說過哪個仙門自稱合歡宗。

徒弟彬彬有禮道:“先前我們卷入混戰,印鑒遺失了。不過證明倒是有,還請軍爺過目。”

随後他轉向身邊人:“師尊,來。”

帷帽立起,遮擋的白紗微微搖動。那徒弟揪住師父,竟是以帷帽半遮面,主動吻上。

尹辭并沒有真的親吻時敬之。

他一面用帷帽遮着,一面借了角度。兩人鼻息相纏,嘴唇幾乎碰在一起,只仍留了一線暧昧的距離。時敬之到底心思深沉,沒露破綻,閉眼配合起來。

一時間,四下鴉雀無聲。

就算是惡名在外的合歡宗,也少見師徒當衆茍且。兩人容貌不似凡人,破壞力尤其大,一個“證明”晃得人心律不齊。衛兵沒再問半個字,默默讓了路。

進城後,時敬之戴好帷帽,語氣沉重:“蘇肆啊……”

“光憑你倆的臉,無論借哪個小門派的名,都會引人議論。”蘇肆理直氣壯,“還不如自稱合歡宗,讓他們搞偏重點。掌門,命比臉重要啊!”

時敬之:“沒,我只想誇誇你,挺機靈的。”

蘇肆:“……”是他低估了枯山派的平均臉皮厚度。

闫清在人前閉眼裝瞎,對方才的事情一無所知。見此場景,他剛想發問,便被蘇肆沉痛的搖頭堵了回去。

最近幾天,他們過得可不算安生。

多虧尹辭先前隐藏實力,又多了個武功不錯的蘇肆,鄭奉刀錯估了他們的行動速度,被四人甩脫在縱霧山。只是經此一役,枯山派接近彈盡糧絕,又對外頭的消息一無所知,不得不進個城混一混。

這裏必定也是有陵教眼線,小心點不是壞事。拉了合歡宗這塊微妙虎皮,衆人行事還真方便了不少。

比如旅店——旅店掌櫃默默給他們安排最偏的房間,以防哪位客人半夜被吵到。

時敬之定了兩間房,一頭鑽進自個兒那間。他叮裏咣啷擺出一串器具,一臉嚴肅,竟是要驗那失效的靈藥。尹辭只覺得源仙村一事過去,這狐貍莫名沉穩了些,不那麽好逗了。

換了剛認識那會兒,就憑城門口那一下,他還能再欣賞一番時姓番茄。

此刻的時敬之無趣得多。他如同石雕,直挺挺地杵在桌前,活像被哪個老學究奪了舍。幾個時辰過去,尹辭閑起了幾分壞心。他趁時敬之聚精會神,以輕功接近,悄悄往師父脖子裏吹了口涼氣。

時敬之當場一抖,雞皮疙瘩從頭起到腳。

不錯,還是他熟悉的師尊。時敬之還沒來得及發作,尹辭又挨了過去:“師尊,這藥怎麽回事?”

他這一句乖巧至極,正氣凜然,活像剛才沒做任何虧心事。

時敬之心中哀戚。

徒弟養了不少時日,沒見多少尊師之意,臉皮厚度倒是一日千裏,白瞎了那副美玉似的皮囊。可一想起風陣裏滴在臉上的鮮血,時敬之實在生不起氣。

自從鬼墓開始,尹辭很喜歡有意無意地貼過來。眼下這人撕下一張弱小面皮,再主動靠近時,時敬之品出了一絲相濡以沫的味道。

人活于世,必有所圖。也許尹辭只是還未看清自己的欲求。

每當想到這,時敬之都會生出種近乎古怪的親近之情,連帶着态度也寬容不少。

“這靈藥應是某種植物汁水,氣味有點像仙酒。不過靈藥治傷病、仙酒延壽,兩者接近同源,差別卻也不小。”

時敬之手指沾了些濁黃液體,舌尖小心地舔舔。

“如今看來,靈藥只能在源仙村內使用,離開即變質。而且它只能治後天損傷……阿辭,你的經脈是先天缺損吧?”

“嗯。”尹辭面不改色地說着謊。

他的經脈并非先天殘缺。他也曾運轉內力,談笑間殺人無數。只是這身子莫名壞了幾百年,幾百年的光陰比在凡人身上,說“先天”也不算錯。

“怪不得靈藥對你的經脈無效。換了我,估計也要待在村中日日喝,才穩得住一身毛病。”時敬之搖搖頭,“看那神女的态度,此物珍貴程度不如仙酒。”

言下之意,這玩意沒多大用,他們還得繼續削尖腦袋尋視肉。

尹辭嘗過靈藥之後,興趣也減了不少。靈藥入口溫和,效果短暫,着實制不出劇毒。只是這靈藥與仙酒隐約同源,兩者功效又如同視肉拆分,說不準就是一棵藤上三個瓜。閻不渡已經把“源仙村”這根藤交到他們手上了,不拽一下實在浪費。

“師尊,我記得永盛城內有帝屋神君的神祠,等過了這陣,我們不妨走一趟?”

“嗯,先結了閻不渡的線索。”時敬之放下靈藥,捶了捶僵硬的腰。

時敬之折騰了幾個時辰瓶瓶罐罐,整個人僵得如同一條板凳。尹辭見他精神恍惚,僅剩的那點兒長輩情懷死灰複燃:“悠着點吧,我去弄兩碗梨粥。”

誰料時狐貍一反常态,沒有貪嘴。他扯住尹辭的袖子,語氣堅定:“先別走。”

“怎麽?”

“教我輕功。”

尹辭揚起眉毛:“師尊,這都三更天了。鄭奉刀不是閻羅王,不會憑空蹦出來索命。”

狐貍爪子還是那麽牢固,時敬之語氣沉了沉:“教我。”

尹辭拗不過他,又不想動彈:“你缺的不是悟性,是練習。我現在教了你,你也得練上些時日,才能融會貫通。”

“我知道,可人都是活一刻少一刻,那就早一時是一時。”

尹辭怔了怔,他沒再拒絕,還是将最基礎的步法教了。總之先給這狐貍一點甜頭,讓他自己琢磨琢磨理論。至于正式練習,明天開始也不遲。

步法是輕功的入門基本,并不複雜。可對于時敬之這種欠缺實戰的新人,算是一道不小的坎——無論再怎麽天才,世上總有些事走不了捷徑。

時敬之自己顯然也明白。他沒有一步到位的意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尹辭的動作,生怕漏去丁點細節。

末了,他長出一口氣,語氣裏帶了些感慨:“多謝,我練會兒再睡……阿辭,我還想喝梨粥。”

尹辭:“……”

前腳得了便宜,後腳賣乖賣得爐火純青,好功夫。

是夜,尹辭小火煮着甜粥,兀自尋思了半天——究竟是他對便宜師父寬容過頭,還是時敬之太精明,拿捏準了他懶得拒絕的度?

時敬之似乎總是能給他添些模棱兩可的疑問。粥熬完了,尹辭也沒能得出答案。

罷了,舉手之勞,煮都煮好了。

次日寅時左右,尹辭翻了個身,卻沒能摸到溫熱的師父。他瞬間清醒,支起身子。

時敬之仍在房間,他的便宜師父梳洗整齊,顯然早就起了床。這會兒時敬之長衫飄飄,唯獨赤着一雙腳,腳下還沾着零星血跡。

他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尹辭的動作,步法裏的生澀一點點褪去。地面冰冷,鮮血滑膩,時敬之卻沒踩出一點聲音。

昨晚入睡前,尹辭看過時敬之的練習。當時他動作粗糙、步伐沉重,只能算形似而神不似,今早一看,他已然吃透了七分神,還在卯着勁兒朝前沖。

尹辭定睛細瞧,他的步法竟被時敬之暗自改了些,改得偏偏又恰到好處,更适合時敬之本人的狀況。

時敬之專注至極,沒發現尹辭起了身。他面無表情,如同機械,在血泊中不住往返,看得人心中生寒。

這世上,或許沒有比時敬之更适合“妖材”二字的人了。

尹辭沒有打擾師父,他緩緩躺回去,翻了個身,再次合上眼睛。

……等天亮了,自己教得再細心些吧。

可惜天不遂人願,尹魔頭難得起了惜才之心,麻煩事便黏了上來。

就在這節骨眼上,見塵寺封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連着兩天沒到四千,這不行。不過今天是真的有其他原因,明天會回歸肥肥狀态啦——

但凡我有時狐貍一半韌性_(:з」∠)_

尹魔頭:我總覺得自己被套路了,但又仿佛沒有,這真是個謎。

時狐貍:(吃粥)

見塵寺各位大師:阿彌陀佛,諸位施主不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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