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半君

第32章 第32章 半君

“這是!”半君看着鳥頭神像大驚,“……這是什麽?”

狄飛白絕倒:“原來你不知道啊!”

“多謝多謝,在下其實也沒有那麽博學哈哈。”

狄飛白額角青筋直跳:“我說你既然不知道,在那裏鬼叫什麽!”

那鳥頭人的目光讓狄飛白心中很不舒服。靈晔的神像也讓他很不舒服,不過那種不适,是對自己被蔑視了的不滿。而這尊鳥頭神則充滿了侵略性,仿佛狄飛白是它的獵物,那雙陰沉木打造的尖利指爪就要将他血淋淋地撕裂。

狄飛白從未到過南疆,不了解其風俗,問半君這位本地書生,也說不知。

“江宜總該知道罷?”狄飛白說,“你讀過的書那麽多,豈不是無所不知?”

江宜道:“這很明顯,難道少俠你沒有猜出來麽?神像肚上的紋路不是蛛網,而是天然形成的雷擊痕跡。這位就是雷公呀。”

中原的雷公祠,其塑像乃是一位披甲将軍。雷公與靈晔将軍本不是一體,民間形象卻相互借鑒,百姓認為天上的閃電是盾劍相擊擦出的光亮,掌控雷電的神明應當是披堅執銳,殺伐果決如雷霆乍驚。

以至于二者漸漸統一成了一個人。

只是在清溪關的深山裏,還藏着這樣一尊陰陽神像,劈開外面的靈晔像,暴露出裏面兇神惡煞的雷公,這又實屬罕見了。

“我小時候在清河縣見過一尊雷公像,”江宜說,“乃是一位青年男性。”

狄飛白懷疑道:“你說的不是靈晔将軍?”

“自然不是。雷公身上不着片甲,赤裸半身,腰圍裙襯,肩背上滿是網狀紋路,與這一尊鳥頭像肚腹上的雷擊紋一般無二。若是謝将軍,想必不會脫下他身上的戰甲吧。”

說着話,江宜眼前又浮現出香火飄渺中豐隆神像悲憫的面容,經過十數年記憶的洗滌,原本僵硬死板的銅像變得鮮明起來,猶如隔岸投來活靈活現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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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宜小時候常随家人去雷公祠敬拜,從未留意過神像,大人們焚香禱告時他只覺得無聊,照理說應當不會對塑像的臉留下如此清晰的印象……清晰得像鍍過電光的鏡子,有一瞬間江宜甚至覺得豐隆正穿越記憶注視着自己。

一只手抓住了他。

江宜猛然回神,麻痹感從身上退去。

半君緊握着江宜的手臂,結巴道:“二二二……二位不覺得,這座将軍廟太過詭異了麽?在這裏過夜,不知會不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要不咱們三人結伴,趕夜路去前面的儉浪鎮吧。”

狄飛白略一猶豫,他從前不信神神鬼鬼,不過與江宜結伴後,也有了些忌諱,這座廟給他的感覺不算很好。若是他只身一人,冒雨抑或走夜路都不在話下,只是江宜不方便再淋雨了。

“有什麽好怕的,不過是陰陽神像罷了。你倆睡,今夜我守着,敢有魑魅魍魉作亂,一劍斬之即可。”

江宜也說:“莫要擔心,其實,我正好知道一段故事,或許可以解釋這尊神像的來歷。不如我們重新把火生起來,一邊聽故事一邊休息?”

半君見他二人氣度非凡,這種環境下都能處之若素,他自己一個人更不敢離開太遠,只好屈服了,與狄飛白一同去撿了些斷裂的窗框當作柴火。有了火光與溫暖,破廟似乎也不那麽可怕了。

“清溪關以南,有麗水橫貫而過,書雲金生麗水玉出昆岡,生活在麗水邊的人以淘金為業,他們心靈手巧,擅長制作精美的金器。這些人建立的部落古稱墊江國,因其疆域內常年暴雨雷鳴,墊江人也尊奉雷神。只是他們的神非是人身,而是一只鳥,這只鳥展開祂巨大的羽翼時,日月都将被遮蔽,每一葉羽毛都會化作霹靂閃電。雷鳥扇動一次翅膀,就降下萬頃雷霆。墊江人用金器與犧牲供奉雷鳥,不敢稍有怠慢,否則得不到奉養的雷鳥就會離開麗水,當祂扇動着翅膀飛走時,成千上萬的霹靂會将墊江國化為一片廢墟。”

“聽上去豐隆的脾氣比靈晔還臭。”狄飛白說。

半君問:“豐隆是誰?”

“飛泉下幽壑,百道鳴豐隆。将其雨,奔列缺,轟然霹靂,天地俱裂——豐隆是雷公的名諱。”

江宜接着說:“這則故事我是在一本逸傳外記中看見的,‘墊江國’三字亦只在此書中得見,除外更無其它記載。因那書中不少內容是空穴來風,我也曾懷疑過墊江國是否真實存在,如今見到這尊鳥頭像,看來就是墊江人的雷神不錯了。只是那本外傳中有關墊江國的內容只有短短兩句話,也不曾提及它與中原有過任何交流。如今世上更無人知道,六百多年前且蘭府境內還有過這樣一個信仰雷神的古國。這個與世隔絕的部族似乎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半君說:“莫非是雷鳥離開了墊江國,翅膀降下的雷霆斷送了這個古國?”

狄飛白道:“舉手投足間就能毀天滅地的人物,更應當約束自己的行為,存天理滅人欲。然而各地民間傳說中,神仙都需得尊敬供奉,一旦稍有怠慢就會招致禍端。若是日将食、災異變,不說是神仙們心情不好,倒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百姓獻出牛羊犧牲,豪紳捐錢設壇打醮,為官者,乃至君王都要修德修政。這樣看來,即使奉獻珍貴的供品,也不為自己求富貴、求發達,只不過為了維系這根懸住人間安危的發絲。”

他一番話說罷,見二人都不開口,臉色便黑下來:“怎麽了?我說的有什麽錯?”

半君不說話是因為他被驚呆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這話、這話可不千萬不要在且蘭府的地界上說出來給別人聽見……這裏可是靈晔将軍的道場啊。”

江宜道:“少俠你看上去活得恣意自在,想不到也有憤世嫉俗之心啊。”

狄飛白與這兩個人話不投機,翻個白眼,抱着寶劍自去牆根下靠着閉目養神了。

半君問江宜道:“方才聽君一席話,便覺得閣下見多識廣。只是我有一個問題。”

“請講。”

“若說是世上無人還知道墊江古國,怎麽這尊雷鳥神像會出現在靈晔将軍的腹中呢?至少說明,修建将軍廟的人,是見過墊江國遺跡的。”

江宜撓頭,苦笑說:“你說的很是道理,不過我也不清楚。這座将軍廟瞧着确實古怪。”

如半君所言,建廟者似乎有意用靈晔的神像鎮壓墊江古神,是現世人對過去存在的否定。不知這其中又有何淵源。

對江宜來說,他更好奇的卻是豐隆與謝靈晔在天上會不會打架。想來人間供奉對神仙而言也是如同疆域領地對君王的意義一般。

夜深了,半君亦困得很,裹着長衫席地卧下。

火堆漸漸熄滅,廟外傾盆大雨轉為綿綿細雨,江宜背對門口躺下,只覺得後背被水汽浸得難受,雨聲愈發顯得岑寂。

半夢半醒間,江宜感到半君翻了個身,随即貼在自己後背上,似乎是夢中尋求一個安穩處,得到人依靠後便安靜下來,沉入睡眠。他的位置正好擋住了門外飄進來風雨。

當晚雖是在破廟裏過夜,江宜亦睡得十分熨帖,夢中似乎倚靠在一座足以遮風擋雨的龐大岩石下。

翌日天晴,三人準備出發。半君說清溪關的晴天從沒有超過半天的,需得抓緊時間趕路,希望能與狄江二人同行。

狄飛白說:“沒這個必要,你自己腿腳快些便是了。江宜每次上路慢得龜爬一樣,和我們一起走反倒拖累你。”

江宜脾氣很好,随便狄飛白搓圓捏扁都不會發作。從破廟出發通往儉浪鎮的是一段下山路,行走起來健步如飛,道旁盡是參天的紅杉,林深處山氣陰森。群峰蹴起,數巒攢疊,遠望前路,崖壁上一座石堡望樓,床弩的矛尖在日光下猶如發光的鵝卵石。

狄飛白看一眼,對江宜說:“那裏是儉浪鎮的千戶所,駐軍三千二百人,日夜都有人在望樓上充任耳目,官道上死一只蒼蠅都瞞不過他們。”

江宜正贊嘆石堡的森嚴巍峨,回頭一看,卻早就不見半君的影子了。

原來狄飛白拖着他一路疾行,不出半裏就甩掉了那文弱書生。起初半君還能遙遙呼喊,讓江宜等等他,後來便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我看半君兄是被昨日的将軍廟吓住了,想與我們同行求個安全,你怎得不理他?”江宜問。

“他需要什麽安全?”狄飛白不屑地說,“在這裏招招手,立刻就會有衛兵一左一右夾着他擡到鎮子去。我看,他只是對你有興趣罷了,昨夜裏分明是我們三人說話,他卻一直偷看你,當我眼瞎麽?”

“那麽,你就是對他分外沒有興趣咯?”

狄飛白想了想,居然沒有否認,緣因半君乍一出場,就讓他刺空了一劍、踹歪了一腳,頗有些有力無處使的尴尬。

“書生都孱弱,四體不勤嬌生慣養,路上照顧他們是很累的,”狄飛白禮貌地說,“有你一個就夠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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