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徐少青

第70章 第70章  徐少青

“這四個字,”狄飛白評價,“王霸有餘而內斂不足。騷氣有餘而高雅不足。懸在道院這等教書育人之地,稍顯不恰當。”

江宜為之捏了把汗。

幸而徐少青沒有小題大做,寬容一笑道:“道院乃皇家祖庭,莫說這四個字,便是當年先帝信手一筆塗鴉,要挂在缃素館中庭日日供人瞻仰,也沒什麽不合适的。況且這四個字,背後還有一段佳話。”

李桓嶺起于越雟之地,授東郡太守職。為平定沿海之亂,征召能人異士入幕,幾番鬥智鬥勇,撥亂誅暴,為後世留下傳說無數。其中最著名者,一為謝若樸洗劍池悟道,斬出驚電一劍,蕩平寇亂,從此宇內無敵手;二為馮仲運籌入幕,智計百出,不但為東郡之治除舊布新,日後李桓嶺争奪天下之基石亦由他一手奠定,雖則居功至偉可惜畢竟短命,終究為草茅之臣,僅留下一方衣冠冢為後世敬仰。

至于李桓嶺本人,歷盡險象環生而死裏求存,深嘆自己乃天命所顧,于東郡出征讨伐暴君前,倚馬揮毫寫下“王者不死”,乃是他那時內心的寫照。

“先賢塔中供奉的正是八百年前東郡功臣,據傳有一百零八位有名有姓者,三百六十位無名無姓者。我從沒數過,不知是不是這個數,每次來此,總是敬拜了先帝像便罷。”徐少青領路,經過缃素館,來到塔院。

那掀天揭地式的高塔近在眼前。

只有一老耄園吏看守,果然是随便進出。

拾級而上,自寶塔正門進入,便是先帝殿。通高八丈,塔剎頂端一枚火焰寶珠,折射光線正正落在造像面部,端的是寶相莊嚴。

東郡的這尊先帝像,一手持長槍,一手握書卷,表示陛下武可克定天下、文可治頌百代。

帝像左右兩側,随侍靈晔将軍與謀士馮仲。而靈晔的面貌,則又不及清溪關那一座般犀利冷冽,變得莊重許多。可見本尊究竟長個什麽樣子,都是現世的手藝人說了算。

造像後壁上彩繪,數十名武将手操戟戈于白浪裏翻騰。

徐少青見江宜專注看畫,解釋說:“這畫的是……”

“畫中是八百年前,神曜陛下尚任東郡太守時,收在座下的五十弟子。其人名諱已不可考,只有些傳說故事留下來。這一幅叫做五十弟子鬥海賊,不過,有人細數過畫中只有四十九個人,且這些弟子皆面目模糊,不辯真容。真真假假,已不可證。”

不見其人而先聞其聲。一把嗓子懶洋洋的,含着些逗趣的笑意。座像後轉出一人,五指間把玩一把折扇,意态閑散。

那扇柄懸挂的玉珠流蘇,被他舞弄得亂紅一般。

斯情斯景,何其熟悉。狄飛白立即道:“來了!”

三人俱看向他。

“什麽來了?”江宜困惑。

狄飛白說:“哦,沒有,只是突然想到将軍廟那天也是這樣……”

來客轉着折扇,沒說什麽,一雙細柳般的眼睛看着倒像狐貍似的。

徐少青道:“宗訓,你怎麽在此地?”

宗訓道:“過來看看你的學業,沒找到你人,暫且四處閑逛。”

這兩人原來認識。

狄飛白一臉失望,江宜忍不住想他說的等一個有緣人,居然是認真的。

徐少青向宗訓介紹兩人是外地來的游客,宗訓只不住端詳狄飛白,看得少俠有些惱火。

不待狄飛白發話,宗訓收了扇子一笑,道是徐少青既然有客人要招待,他就不打擾了。語罷果然利索離去。

“他是我父親的朋友,”徐少青笑說,“對我就像兄長。二位還要往樓上走麽?塔頂俯瞰東郡全景亦是一絕。”

自先賢塔出來,二人對徐少青表示感謝。這書生人也随和,只說留居東郡期間,若要游玩風景名勝,都可來道院找他。

“我見二位與我年歲差相仿佛,大家就當交個朋友,說不上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徐少青道,“整日待在道院也是無趣。”

人走後,狄飛白問江宜道:“你看他像什麽?”

“像好人啊。”江宜很高興。

“像個無所事事的官家少爺,”狄飛白說,“你看他大白天在外面閑逛,講經先生見了他,态度卻十分客氣,一句不曾責問。”

“這也不奇怪,也許是他平日裏念書認真。”

二人正走出道院牌坊。道旁不遠不近站着一人,招手呼應。

卻是方才不久見過的宗訓。

“我家老爺有請二位過府一敘。”

狄飛白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對江宜挑眉。意思是,看,少爺的官老子找來了。

“你家老爺是什麽人?找我們有什麽事?”

宗訓微微一笑:“狄少俠與大師去了就知道了。”

狄飛白與江宜一驚,想不起何時同他介紹過自己。宗訓語罷也不顧二人是否跟上,一徑搖着扇子在前領路。

他身上有種随意閑散,卻勝券在握的氣質,令狄飛白很是不爽。

“這人如何得知我們?”江宜奇道。

狄飛白不知在想什麽,若有所思道:“去了就知道了。”

宗訓一路帶領,走街竄巷,未幾到得一座府宅前。

這時深巷中已不見有人。朱門高牆,兩座雕銅鎮宅獸,一對漆紅抱柱聯。

上書:憂社稷萬古清風昭日月。

下書:見襟懷千秋至德動湖山。

橫匾:軍務總制署

府衙大門敞開,兩名衛兵式的人物階前站崗,宗訓嘩啦一聲打開折扇:“二位,裏面請吧。”

江宜:“……”

狄飛白:“……”

狄飛白說對了,書生徐少青的老子的确是個官。只是他也沒料到,竟是個這麽大的官。

這個軍務總制,制的乃是東郡、池州、江寧三地兵馬,凡有用兵聽任調動。專務總督,厘治軍民,綜制文武,權限極大。

徐少青說宗訓乃是他父親的朋友,如今看來這話只怕半真半假。朋友是假親近是真,宗訓此人興許乃是總制署的一員掾屬。

宗訓帶路到議事堂前,斜階前有衛兵把守,道是總督正與人議事,此刻不見旁人。

“二位暫且到耳房歇息片刻,容我前去禀報大人。”宗訓道。

宗訓往前堂去,江宜忽然說:“我倒覺得,非是大人要見我們,像宗訓一定要帶咱們見大人?”

只是想不出究竟有什麽理由。難道就因為與少爺同游先賢塔?

議事堂上忽然一人聲大喊:“我乃奉命調查此事,爾等敢不與行方便?!……”

不知衆人談論了什麽,一人怒氣沖沖,甩袖而出,身後跟着兩名小吏,氣急敗壞地便從江宜二人身旁經過。

江宜與狄飛白對視一眼。

那廂宗訓在堂前招手:“少俠,大師,大人有請。”

上得大堂,那位總督大人正掃席以待。待得見了面卻是出乎江宜意料,原因他一路走來,已見過不少青年才俊,如謝白乾謝書玉二人年紀輕輕,又如孔芳珅風度翩翩,再者亦有裴同之莊重肅然。

而東郡這位徐總督卻是個笑彌勒似的,大腹便便,笑容如春光滿面。

“狄少俠,江大師,久仰大名!”

總督親自抱拳,二人連忙回禮,一面心想,這是哪裏來的久仰?

“兩位北上沙州破狼騎,南下麗水平民亂,事跡早已有目共睹,就連建元宮那位只怕也有所耳聞。就差賜赉賞宴,聖上親表。聽宗訓說二位此番周游來到我東郡,本官怎能不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兩位英雄人物。”

“英雄談不上,”狄飛白道,“小道消息跑得比人還快。我二人只想随緣游歷,并不想與官府扯上關系。”

宗訓笑道:“怎麽是小道消息。狄少俠挾青牛令信引來天兵,破僚戶定且蘭,這滿朝文武還有不知道的麽?”

狄飛白面無表情,不作表示。

“江大師的事跡,雖則不為世人知曉,然而明眼之人卻可以猜到,”宗訓狡黠地道,“且蘭府一夜驚雷鬼影,想必是出自大師之手。不錯吧?”

江宜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宗訓說:“東郡想盡地主之誼,非是要打擾二位行游,只是有什麽需要盡管提出,在下不才願為二位充任向導。”

“正是此意,”徐總督道,“二位若無落腳地,在府中辟一處客院居住也無妨。宗訓,務必要招待好貴客。”

事後宗訓果然吩咐下人,在內府跨院為江宜狄飛白置辦了一間院子。僅作暫時落腳,又稍顯奢侈,院中假山池水鹹備,紫羅檀香床、銀平脫食藏,更兼一座金玉立馬于假山下,做馬踏山嶺狀,張設別致,推窗可見。

仆人進進出出,在斜廊下鋪設長席食案,擺上清酒珍馐。

江宜眼看這幅景象,忍不住問:“我們一路行事,還算低調,怎麽忽然間就出了名?”

狄飛白冷笑:“那就說明,只是你以為我們很低調。你以為,真正低調的人,能夠接觸到沙州守将、且蘭府總管、四州指揮這樣的人物?用腳趾想也該知道,這種情況遲早會發生。你該慶幸只是東郡總督請我們過府一敘,而非皇帝請我們到建元宮文華殿去,解釋解釋為什麽要插手兩地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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