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力更生
第64章 自力更生
“你看看你做得都叫什麽事！”王素芬“砰”得推開院門, 氣哄哄發火：“現在好了，整個大隊都知道咱家小寶‘打死’你老娘，以前只敢在暗裏議論兩句, 現在誰不放在明面上說？”
關鐵正理虧低下頭, 一言不發。
“早跟你說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你不相信，看到了吧, 你那三弟就不是個好東西，你聽出來他話鋒了吧, 明裏暗裏把屎盆子往我家小寶頭上扣。你說你也是, 堂堂一個大隊長, 被個女人堵得不敢出廁所, 你丢不丢人？名聲還要不要？”
關鐵正弱弱辯駁：“我就是怕丢人才呆在廁所不出來, 我要是走了, 以後不就更說不清，那才損了名聲呢。”
“呦，你知道啊！”王素芬稀罕一轉身, 看着難得露出示弱姿态的老伴，可勁兒嘲諷：“平時在家跟我叫嚣的勁兒哪去了，咋範愛萍說你爬牆偷看她撒尿屁話不敢說？好, 就算你嘴笨, 那你不會上去扇她兩耳光，讓她不敢胡咧咧, 你把她吓住喽，她還敢說那種害人話？”
“人躲在女廁所呢, 我咋進去？”
王素芬一聽更來氣, 指着關鐵正鼻子一頓罵：“你就這麽點能耐，要是我, 還管女廁所男廁所，進去直接把人薅出來一頓揍，管她脫沒脫褲子，她不是誣賴你偷看她撒尿，那就扯出來讓所有人都看看好了。”
關鐵正今兒被鬧個沒臉，也不敢在王素芬面前耍橫，觍着臉讪讪賠笑：“對對對，咱家數你最厲害，今天多虧你了。”
王素芬向來是個順毛捋的脾氣，見老伴服軟，她也歇下責怪話頭，轉口憂愁說：“今天這麽一鬧，小言他們恐怕得盡快搬出去了，也不知道房子看得順不順利？唉……”
關鐵正垂着腦袋跟在王素芬身後進了廚房，其實他想說哪有這麽可怕非要搬出去，閑言碎語過段時間淡了就好，但一想到自己惹出的事，趕緊老實閉緊嘴巴。
——
今兒關小言還沒走到家門口，一路有人湊上來，告訴她親爹今日“壯舉”。
“小言，你爸和你三嬸在茅房幹起仗了曉得不？”
剛聽到的關小言驚愕：“什麽！出什麽事了？”
“哎呀，你三嬸說你爹偷看她撒尿！”
關小言：“！！後來呢？”
“你媽過來了……甩了你三嬸兩耳光，就這樣。”大娘邊說邊比劃：“啪、啪。”
關小言：“……再後來呢？”
“你三叔過來了，說你奶是被小寶害死的，小言，這話是真的不？當然我是不相信的，但大夥兒都在那麽說……”
關小言眸子一下子冰冷，腳步頓住：“當然不是，這種蠢話也有人信。”
心裏半信半疑的大娘讪讪尴尬，其實她是有點相信的。
“小言，你家出事了！”身後連跑帶追又上來一個大嬸，誇張喊：“大隊長被範愛萍堵在廁所裏，多虧你媽厲害，一個人和你三叔三嬸倆人幹，一點沒吃虧，你別擔心……”
關小言腳下一頓，随即加快腳步。
“小言，你奶奶是被你三叔家苛待死的，是不是啊？”
“小言，你家是不是要和你三叔一家徹底斷親啦？”
“小言，你爸和你三嬸……”
“小言……”
關小言：“……”
她猛地轉過身，對圍在身邊跟着她的三四個婦人忍無可忍，說：“各位嬸子大娘，大中午了還不快回去做午飯，家裏大爺要是吃不上飯，你們不怕挨打呀。”
幾個碎嘴婆愣了愣，面面相觑有那麽一瞬尴尬。
關小言說完轉身就走，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再跟上去，作鳥獸散慌慌張張離開。
推開家門，屋裏靜悄悄。
關小言擡頭望望正在冒煙的煙囪，關上門往廚房走去。
廚房也是安安靜靜，除了“噼裏啪啦”的火聲，是難得的夫妻和諧——她爹燒火，她媽上竈，恩恩愛愛，不吵不鬧，多少年沒看見了？
真稀罕啊！
看她爹那聽話讨好的小媳婦樣，關小言就知道碎嘴婆們的話雖然誇大但并未失真，她爹絕對有事！
而且事還不小！
“小言，你回來啦，小寶呢？”王素芬首先看見女兒，夠頭往她身後瞧了瞧，按道理她家小寶一進門從來都是不打盹先往廚房跑，今天人呢？
關小言随口回：“陶鐵帶他去看丁首長了。”
王素芬一聽明了，鑒于如今她對陶鐵還算比較滿意，也沒在意，只說：“應該的，是該帶去見見長輩。”
“嗯。”
靜默地看了一會兒爹媽做飯，關小言也不開口，終于王素芬忍不住了，“砰”的一聲蓋上鍋蓋，對關鐵正劈頭蓋臉一頓吐槽。
她本來是想在孩子面前給她親爹留點面子的，但實在忍不住，而且出了這麽大事，按道理應該讓小言知道。
只聽她聲情并茂連比帶劃講述：“小言，你都不知道你爸多窩囊，在茅廁裏被範愛萍誣陷耍流氓，要是我沒趕去，別說大隊長那身官皮不保，差點被人抓去挨槍子。”
“別亂說，哪有人抓我去挨槍子了？”竈後頭的關鐵正嘟嘟囔囔不平。
王素芬眼睛一瞪：“呵，你又神氣起來了是吧？就你好三弟那一家子，不把你送去派出所才怪！”
關小言不想聽老倆口吵着吵着偏離主題，打斷他們：“媽，這事我回來的路上已經有幾個人告訴過我了，她們說三叔一家嚷嚷我奶是被小寶害死的？”
王素芬一聽更來氣，指着關鐵正嫌棄罵：“還不都怪你這沒用的爹！上茅房聽見範愛萍說小寶打死老婆子不服氣，氣沖沖上去跟人吵架，結果沒吵過，讓人大喇叭嚷嚷的整個大隊都知道，你說說現在咋整……”
“媽，你也別怪我爸，他也是好心，他一個大男人哪吵得過範愛萍這種撒潑無賴老手。”
“就是。”關鐵正嘀咕附和。
王素芬看見又想罵：“你……”
“媽，看來我們要盡快搬出去了，別讓人到小寶面前說不好聽的話。”
王素芬被轉移了注意，皺起眉點點頭：“是嘞，我也是這樣想的，诶今兒你們房子看得咋樣啊？”
關小言神情一松：“房子不錯，房主是個老太太，她住一樓，我們住二樓，人少安靜，難起污糟事，挺好。”
王素芬被勾起了興趣，連忙擦擦手，拉着女兒追問：“是正經小洋房不？裏頭是不是特漂亮又舒服？”
關小言被逗笑：“媽，小洋房哪有什麽正經不正經的，不過地上鋪了地板，牆上貼着瓷妝，還有單獨衛生間，是抽水馬桶，上完廁所一摁就出水沖掉，改明兒我帶您去看看，二樓有三個房間，我給你留一間，你啥時候想去住都成。”
“哎呦，那感情好啊！”王素芬嘴一咧，笑成一朵花。
坐在竈後頭的關鐵正，聽了娘倆的話心裏不是滋味，出聲：“就這樣搬出去不好吧？”
談得正高興的娘倆視線猛然轉向他，嘴角笑落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關鐵正心虛氣短連忙擺手，解釋：“我的意* 思是現在搬出去，外頭人說不準認定咱做了虧心事躲出去呢，豈不是把謠言坐實？”
王素芬、關小言默了默，相互對視一眼，覺得有理。
王素芬心裏急躁起來，呢喃：“對對對，是要想個借口，不能壞了小寶名聲，不能壞了小寶名聲……”
慢慢的，王素芬将目光落到關鐵正身上，眼睛一下子燦亮：“她爹，要不這樣吧，咱就說是你不高興今兒被範愛萍堵在廁所裏，回來遷怒小寶和他爹要把倆人趕出去，小言看不過去陪他們一起去外頭租房子住？”
關鐵正：“……”
王素芬興奮一合掌：“哎耶媽呀，這個借口太好了，既不會壞了小寶名聲，又不傷小言面子，沒事我還可以跟着過去住兩天幫帶帶孩子，別人要問起就說我生氣你不講道理！”
關鐵正：“……”合着就他一個既壞名聲，又傷面子，還得孤家寡人呆在家裏？！
“不……”
王素芬眼睛一瞪，威脅又警告：“你別忘了事是你惹出來的！”
關鐵正：“我……”
“就這麽說定了！”
關鐵正：“……”
暴力壓下老伴反抗，王素芬扭頭一甩，亢奮嚷：“小言小言，你再仔細跟媽說說小洋房裏還有啥，媽怕過去露了怯讓你們遭笑話……哎呦，媽要是去住兩天陶鐵不會說啥吧？”王素芬突然神情緊張起來。
“放心，他不敢。”
王素芬笑了，心滿意足，口中誇贊跟不要錢似的翻來覆去往外冒：“真真是托了陶鐵的福，我王素芬也能住上那麽好的房……”
關小言：“……”托他啥福啊，不對，的确是托了他的福——傻人有傻福，有丁愛山這個好長輩出錢出力還租房！
——
傻人有傻福的陶鐵，此刻帶着兒子踏入丁愛山辦公室。
“咚、咚、咚”三聲，陶鐵第一次懂禮貌地輕敲辦公室大門。馬上就要有“後媽”了，現在不長點眼力勁咋成？
“進來。”伏案認真工作的丁愛山沒擡頭，輕喚一聲，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他這才邊擡頭邊威嚴問：“什麽事？”
下一秒，丁愛山的目光被陶鐵懷裏的小人兒吸引了去……
“乓”，桌子一震，接着靠背椅“呲啦”一響，丁愛山騰地一躍沖到跟前，不敢置信又驚喜地指着關小寶顫抖問：“這是……小寶？”
“你不認識啊？”陶鐵奇怪，“你不是一直照顧她娘倆的嘛，難不成……你忽悠我！”
“閉嘴。”丁愛山冷冷一呵，随即川劇變臉，嘴角咧得高高，眼睛笑彎成一條縫，好像誘拐孩子的人販子溫柔細語輕輕說：“小寶吧，還記得爺爺不，你小時候……”
丁愛山突然頓了聲，他總不能對孩子說——“你小時候爺爺偷偷看過你吧”？
丁愛山一想不好，話在嘴裏拐了個彎，說：“小時候爺爺給你買過奶粉喝嘞，記得不？”
關小寶當然不記得，那時他還剛出生，他咋曉得，但不妨礙他感激所有給自己好吃的人。
關小寶甜甜道：“謝謝爺爺。”媽媽說這叫禮多人不怪，好孩子要懂禮貌！
丁愛山激動應一聲“诶”，聽着小奶音一顆堅硬如鐵的心化成糖水。
關小寶眼睛眨眨，兩只小手依賴般往丁愛山眼前一伸：“爺爺抱。”外婆說會拍馬屁的孩子命最好！
丁愛山果然被感動的一塌糊塗，急忙接過來放懷裏摟着，什麽“小心肝”、“小寶貝”的亂叫着……
陶鐵聽着都牙酸，咧嘴抗拒嚷：“哎耶媽呀，你也不嫌惡心？”
丁愛山炸毛，瞬間語氣拔高八度，兇巴巴：“關你什麽事！小寶又乖又懂禮貌，哪像你？”
陶鐵撇撇嘴，沒說話。
“爺爺，肚肚餓。”關小寶謹遵親爹教導，過來先問爺爺要吃的。
丁愛山眉眼慈祥含笑，抱着人精神頭十足走到沙發旁，輕輕放下後，從牆邊櫃子最深處掏出一盒标着英文字母的餅幹，悄悄對關小寶說：“這是爺爺特地留給你的，可好吃了，我都不敢讓你爸爸帶回家給你，就怕他路上偷偷吃掉。”
陶鐵：“……”
還沒當二手爹呢，心就偏成這樣？
關小寶可不管親爹憂傷，兩只小手一手抓一塊餅幹，各咬一口，眼睛放光，好吃到奶音蕩波浪：“謝謝爺爺~~~”
“不謝不謝。”丁愛山聽得可開心了。
陶鐵鼻頭嗅嗅空氣中傳來的淡淡奶香，肚子響了響，看着眼前爺慈孫孝的美好場面，忍不住破壞：“老丁頭，聽說你準備夕陽紅給人做繼爺爺了？”
丁愛山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手指顫抖指着陶鐵震驚問：“誰說的！你從哪兒聽的？我給誰做繼爺爺？”
陶鐵輕飄飄道：“白婉玗啊。”
丁愛山一怔，面容有瞬間奇怪又扭曲：“……她跟你說的？”
“不是啊，我猜的。”陶鐵有些得意。
“……”丁愛山有一霎時無語，“你憑的什麽猜呀？”
“哼，還嘴硬！你要是對人老太太沒想法，幹嘛介紹我租她家房？你沒事給人十塊錢租金幹啥，人都說了就收五塊，你非送十塊。”
“……”
“老丁頭不是我說你奧，這哄老太太的手段也太差勁，你光想着法兒貼補人家，咋不知道過去瞧瞧，人屋裏破桌爛椅擠一堆，你不說有點眼力勁兒去幫忙給挪開。這年頭，追老太太和追小姑娘一樣，她們都喜歡嘴甜手勤快的漢子。你嘛，嘴甜就算了，年紀一大把，讓你現學說情話肯定也學不會，但你人得勤快啊！”
陶鐵噼裏啪啦說上一大堆，丁愛山瞪大了眼沒插上話。
陶鐵還在說：“老丁頭，我可跟你提前打聲招呼，你跟人老太太結婚後，可不能忘記我和小寶，逢年過節和平時該有的零嘴不能少，不許聽枕邊風只管那頭，不管這頭。”
“……”丁愛山深吸一口氣，終于找着說話機會：“一派胡言！放你娘的狗屁！”
“你咋還罵人呢？”陶鐵不解又不服氣，小聲嘟哝：“這還沒結婚呢，都不願意。”
“……我不願意什麽……哦不對，誰說我要跟人結婚了？我跟人老太太清清白白，你別污蔑我們倆名聲！白婉玗和她丈夫當年打仗的時候幫過我，後來她家被打倒，兒子兒媳提前收到風聲溜出國，老夫妻倆被下放，好不容易回城她丈夫又因病去世，兒子兒媳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回來，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艱難維持生計，我幫幫她當報恩，這有什麽不對？！”
丁愛山怒氣沖沖。
陶鐵被怼得倒退一步，一愣一愣點頭：對、對……你說得都對……
丁愛山撫了兩下胸口，這個混賬東西，居然造他黃謠，真是氣死他了！
他邊順氣邊回頭，原本還帶着怒意的老臉，一看見乖巧坐在沙發上專專心心吃餅幹的關小寶，立馬眉開眼笑，柔情四溢：“小寶，好不好吃啊？”
關小寶留戀地舔舔小手指，抛開已經吃光的餅幹盒，摸着小肚皮綻放甜甜一笑：“爺爺，該吃飯飯啦！”
丁愛山默了默，很快說：“……行，爺爺帶你去吃飯。”
“爺爺真好！”關小寶開心撒嬌。
丁愛山幸福地摟着關小寶高興大笑：“哈哈哈……小寶也好！”
剛被怼了一通的陶鐵都沒眼看：……哼！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但在兒子的光環下蹭到一頓豐盛午飯的陶鐵很快表示不介意。
——
太陽高照，父子倆酒足飯飽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陶鐵看着懷裏手舞足蹈的兒，問：“小寶，今兒開不開心？”
關小寶樂眯了眼搖頭晃腦享受回：“開心！”
陶鐵：“等會兒咱回家又可以吃晚飯了開不開心？”
關小寶小手臂向上一杵：“開心！”
陶鐵迅速把兒子放到地上，說：“那你下來走路吧，等你走到家把中午吃的消化掉，正好趕上吃晚飯。”
關小寶：……
将就着關小寶的小短腿，父子倆将将在天黑前趕到家。
院門緊閉，不大對勁。
陶鐵敏感地瞄瞄走了一路的娃，心想小言一家總不至于把孩子也關門外吧？估計是在燒晚飯呢！
陶鐵放下了心，歡喜推開院門。
堂屋裏，關家幾口同步望向門外。
王素芬緊張地一捏大腿，提醒坐在正對大門口的老伴：“她爹，人回來了，你好好演，別露餡。”
關鐵正黑着臉，帶點不情不願的小情緒：“知道。”
見所有人都在飯桌上等着呢，陶鐵感覺特別不好意思，愉快地帶着孩子快步走來，準備吃飯：“今兒飯咋那麽早……”
“乓！”
關鐵正凳子一掀：“你還好意思回來！”
陶鐵笑容一滞：“……？？”
“知不知道我今兒受了多大罪，都是你！”
陶鐵懵逼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就是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吃得多幹得少，還讓我惹上閑話，出去！你們父子倆都出去！別在我家呆着！”
說着，關鐵正動起手來，推搡着要将父子倆推到院門外。
王素芬見到了自己戲份，急忙哭天搶地，兩手拼命攔着關鐵正，暗地卻幫着一起推，“他爹啊，有啥話好好說，你不能因為今天外孫子害你丢了臉就把他趕出家門啊，你咋做得出呦！”
陶鐵：“？？”
左鄰右舍有人出來看了。
王素芬滿意地暗點頭，對老伴使了個眼色：快點，再接再厲。
關鐵正提上一口氣，叉上腰，學着王素芬的樣兒，罵：“每天多吃我那麽多糧食，我憑什麽要養你！哼，都給我滾出家門自力更生去！”
“砰！”院門猛地關上。
父子倆站在外頭，大眼瞪小眼，懵逼對懵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