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雲
第11章 風雲
李遲的夢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混亂,等他從一片昏沉中醒來時,只覺得亵褲粘在肌膚上,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狀況。
李遲愣神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腦袋空空的,什麽朝政事宜都完全想不起來。一旁候着的內侍見狀連忙過來,問道:“陛下,可有不适?需要傳太醫麽?”
李遲點點頭,內侍連忙轉身就趕去太醫院,等太醫們提着藥箱排着隊來報道的時候,李遲才堪堪從混沌的狀态中清醒一點。
為首的老太醫上前道:“昨日老臣已為陛下診過脈,并無大礙,不知陛下現下有何不适?”
李遲突然覺得十分難堪,倒也不至于諱疾忌醫,但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于是屏退左右,只留了最年長的那位太醫單獨談話。
李遲嗫嚅半晌,才艱難地開口:“今晨醒來,朕發現......亵,亵褲......潮濕,從前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不知是不是什麽疾患所致。”
老太醫會意,撫須道:“回陛下,這并非疾患,乃是正常現象,無需擔憂。”
李遲不解:“正常現象?”
老太醫回道:“正是,此乃陛下脫離孩童階段的征兆,民間男子十五歲束發,便到了可考慮娶親事宜的年紀。”
李遲終于聽明白了,又想起昨夜亂夢中不時出現的姚遠,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連忙讓太醫們都退回去,也不傳尚服禦侍來洗衣,而是自己動手把貼身衣物給洗了。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皇帝的日常起居和病診情況都是要記錄在冊的,所以這個消息便是想瞞也瞞不住,沒過幾天,朝會上便又吹起了要為皇上選妃的風聲。
李遲照例駁回了,并且發了一通火,将那幾個多事的言官批得狗血臨頭,意思是再提此事就貶官流放,吓得衆人紛紛噤聲,這才作罷,宣布下朝。
秦山和姚遠依舊保持着下朝後去崇政殿商議要務的習慣,一文一武兩位重臣如同李遲的左膀右臂,在兩年動蕩不安之後,為南平國帶來一線生機。
秦山就科舉改革和吏治改革相關事宜與李遲商議良久,方才告退,回了內閣,崇政殿堂下便只剩了姚遠一人。
其實李遲有些後悔,今日該讓姚遠下朝後不必跟來的,他雖端坐堂上,卻莫名覺得如坐針氈,甚至覺得多看姚遠一眼都會被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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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遠等了半晌也不見他發話,于是開口道:“陛下,近來臣已與兵部商議好全境布防調整方案,細則将由方尚書呈上,臣便不在此贅述了,不知陛下是否還有別的吩咐。”
李遲沉默須臾,才示意姚遠坐到側手,說:“姚卿,我......想問你一些私人的問題,不是什麽國事朝政,你當作閑聊便好,過後不必放在心上。”
姚遠點點頭,在李遲桌案側邊的座椅上坐下了,一頭霧水地等待李遲開口。
直到香爐中飄出的香霧散盡了,李遲才倏然回神,擡眸看向姚遠,問道:“姚卿已過及冠,為何還不張羅娶親事宜呢?”
姚遠挑眉,沒想到李遲會這麽問,他答道:“臣一介武夫,邊關一旦告急,臣随時會奔赴戰場,既無法保證全須全尾地回來,那便不該與人許下白首的承諾,不然萬一有何差池,那豈不是平白耽誤別人姑娘家的青春麽?”
李遲聞言抿唇不語,也不知道是哪句話就刺痛了他,讓他覺得很難過,低頭忍住泛上來的淚意,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姚卿是我南平國福将,将來一定能幸福美滿、兒孫滿堂,不該說這些晦氣的話......我有意設立丞相之位,為百官之長,輔佐我總理百政,不知姚卿是否願意擔任此職?”
姚遠一愣,起身拜下,答道:“回陛下,臣以為不可,臣承蒙祖蔭,自封侯以來,既無赫赫戰功,又無賢能善政,受不起這樣的殊榮。”
李遲搖搖頭,道:“非也,姚卿兩度勤王平叛、兩度平定北疆,又有查案和輔政之功,完全當得起丞相之位。我心意已決,姚卿莫要再勸,屆時接旨受封即可。”
姚遠還想再推辭,卻被李遲擡手打斷,姚遠仰頭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李遲,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但那雙烏黑的眸子裏分明沒有半分猶豫,他便知自己勸不了了,只能行禮叩下:“謝主隆恩。”
“平身,”李遲挪開眼不再看姚遠,側過頭捂住眼睛,“......姚卿曾說‘禮不可廢’,可我總是希望你能待我更親近一些,君臣尊卑也并非雲泥之別,這些繁瑣的禮節今後能省便省省吧......也,也不要總是稱‘臣’了好嗎?......你看,我從來不在你面前稱‘朕’,你就當......當我是尋常朋友,可以嗎?”
說到最後,話音都是顫抖的,姚遠看向李遲,看到了從他臉頰滾落的眼淚,一時間愣在了原地,不明白李遲這又是怎麽了。
之前在太醫說的那句“心有憂思”現下令他如鲠在喉,半晌後才斟酌道:“我明白了,謝陛下恩寵。”
李遲擺擺手示意他回去,于是姚遠簡單行了個抱拳禮便轉身離去了。
......
這天,到了固定的練功時間,趙梓明依舊是早早地在演練場候着。
李遲晚到了一會兒,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看來是大哭過一場,趙梓明見狀連忙收斂了自己一身的懶散模樣,正色道:“陛下若是身體不适,可以先休息幾天再練也不遲的。”
李遲搖搖頭,悶聲道:“趙師傅不必再勸,開始練吧。”
他話音剛落便注意到趙梓明的唇角有一小塊血痂,下唇也不自然地有些青紫,頓時想到了那天,在侯府後院的桃花樹上,這人被江新月摁着親吻的場景。
趙梓明見他盯着自己發愣,擡手碰了碰唇角,笑道:“我這是被狗咬的,還請陛下莫要怪我禦前失儀啦。”
李遲回過神來,用力閉了閉眼,将心中雜念盡可能抛卻,用學過的調息方法平複心緒,幾息往複之後才終于覺得心中郁結好了一些。
趙梓明見他已準備好,便知可以開始練習了,他說:“陛下此前已經打下了腰馬的功底,又學會了點穴之術,如今可以整合起來,開始學習擒拿之術了。”
“擒拿?”李遲不解道,“朕還以為會先教怎麽用武器呢。”
趙梓明笑了:“陛下又不用上戰場,說到底那些長兵重器是真的沒必要學,而擒拿就不一樣了,極其适用于防身,不論對面是否持有刀兵,擒拿都可以應付,在危急時刻是保命的首選吶。”
李遲點點頭:“原來如此,受教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擒拿便是最重視‘快’的,只攻擊人體痛點和大小關節,在最短時間內放倒敵人,往往可以在一瞬間給敵人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趙梓明一邊講解,一邊用示意李遲有哪些基本技法,“陛下,我現在只用一成力,您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話音剛落,便出手以反關節技別住了李遲的胳膊,但僅是一瞬便又卸力松開。
李遲吃痛,但咬牙忍住了沒有吭聲,半晌後緩過來了,才悶聲道:“聽聞蠻族除了最出名的彎刀以外,絞技也十分狠辣,姚卿右肩的傷,應該就是在對上蠻族王子恩禾今的時候落下的。——如今哪怕是趙師傅你只用了一成力,朕也能感覺到如同撕裂的痛楚,想必他當時傷得甚重,才會将那長杆銀槍留在北疆一年,現如今也只用左手使刀。”
趙梓明沒想到李遲會突然提起姚遠,他向來有話直說,于是點頭應道:“确實如此,哪怕是有我師兄所贈的玉龍門秘藥,侯爺現在也只是不再劇痛,要想恢複曾經的戰力,只怕還得将養一段時日。”
“那正好,”李遲自言自語道,“就先留在京城吧。”
......
數日後,李遲宣布拜姚遠為丞相,舉國嘩然。
姚遠至此,二十歲封侯,二十二歲拜相,已是至高無上、升無可升的榮寵,“武将不參政”的鐵律被他徹底打破。
一時間,就連秦山都出言反對,禦史臺更是反對聲浪極高。
然而李遲卻一意孤行,将此令推行下去。
盡管李遲的本意是好的,他只是想給姚遠一個“正式參政”的名頭,而不是總在背後被人诟病什麽武将參政的話。
但是他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玄冥軍帥印尚在姚遠手中,軍權尚未收回就賦予政權,而在這朝堂風雲之中,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不論過去在朝堂之中積累了多少派系矛盾,都會在此刻化解,因為姚遠的一飛沖天而矛盾轉移,互相撕咬變成同仇敵忾,政敵也能暫時變成利益共同體,他們一起将矛頭對向姚遠。
參姚遠德不配位的折子雪花似的滿天飛,從曾經的衆人敢怒不敢言,變成了大家抱團取暖,反正姚遠不可能真的殺盡這大半的朝臣。
坊間茶樓裏,人們趁着戲班子敲鑼打鼓的熱鬧,将自己的談論聲掩蓋住。
“你說今上到底是怎麽個意思?到底是想捧那位還是踩那位?”
“這可真不好說,想當年那位封侯的同時,又提了閣老的地位,這說明今上分明是知道制衡之術的,而如今卻這般偏頗......”
“是啊,君心難測,‘捧’和‘捧殺’不也就是一字之差麽?”
“伴君如伴虎,想當年老侯爺不也是說沒就沒了麽。”
砰——
茶盞在桌面上碎成渣子,在咿咿呀呀的戲曲聲中格外刺耳,方才議論着的衆人紛紛循聲望過去,然後便看到了一張如同霜雪冰封的臉。
姚遠眉眼沉郁,透出厲色,他沉聲道:“妄議朝政,你們可知該當何罪?”
話語中透着常年駐守北疆帶來的寒意和殺伐氣,衆人紛紛噤聲,忙不提貓着腰四下逃蹿了出去。
姚遠此番出行并沒有帶親兵,也不是來抓人的,所以不再深究,但也被敗了聽曲的興致,于是從囊中掏出一把碎銀放在桌上,也轉身離去了。
樓中戲子音調一轉,唱的曲目換成了《擊鼓罵曹》。
已經人去樓空的茶館裏,琵琶催動,唱詞铿锵:“平生志氣運未通,似蛟龍困在淺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動,得會風雲上九重。”
侯府的桃樹被大雪壓斷了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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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遲但到的更新來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