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憂思

第10章 憂思

數日後,朱紫帶領的一萬玄冥軍輕騎撤出江南,順手押送華嚴、孔落等一幹人證物證北上入京,上交後連原地休整都沒有,直奔北疆前線,參與駐防。

三司會審由刑部侍郎馮勇主持,內閣首輔秦山在旁監督,刑部、大理寺、禦史臺中幾乎所有重臣都參與其中,反複提審嫌犯、核對證據證詞,這麽一折騰就是整整三個月。

王钰指控姚遠的所謂來往信件,被證實是仿造的姚遠字跡,而姚遠在金岩城搜羅出來的證據,則是鐵板釘釘的王钰真跡。

由此牽涉出定安年間最大的通敵案和貪腐案——

兵部尚書王钰借職權之便,指使金岩城守将華嚴逼迫州府孔落搜刮民脂,并聯合戶部尚書沈清,私自倒賣朝廷糧倉中的官糧,以中飽私囊。

江南水患爆發之後,朝廷糧倉已空,調用金岩城的儲備糧,而華嚴又在王钰的指使下在赈災糧中做了手腳,至使江南難民死傷激增、爆發瘟疫。玄冥軍不得不分散兵力接管災區,北疆防線空虛,蠻人趁機南下,雖然蠻人最後沒能得逞,但也給玄冥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損失。

王钰恐姚遠将來會秋後算賬,于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通敵和貪腐的罪名推到姚遠身上,又聯合戶部尚書沈清、刑部尚書陳前、禁軍統領辰佳,發起清君側,被江湖義士、玉龍門掌門人江新月阻攔,未果,與同夥等人锒铛入獄。

主謀王钰、沈清、華嚴、辰佳等人處以死刑,查封所有府中資産,收歸國庫。從犯孔落、陳前等人,念在情節較輕,且受人蒙蔽,判處官職連降三級、罰俸兩年。還有其餘有過之人,量罪定刑,不偏不重,公平公正公開。

人們原以為的血洗朝堂并未發生,鎮國侯姚遠看起來并沒有那麽睚眦必報,盡管他在此事中被人陷害至深。

然而,此事才剛成為坊間熱議的話題,更重大的消息便當空砸了下來——皇上下旨,開設恩科,廣納天下有志賢能之士,以填補當今朝堂空缺之位。

入冬前,北疆又遭受了幾番蠻人的進攻,但他們似乎并沒有從恩禾今陣亡的悲痛中緩過神來,甚至都不需要姚遠北上,僅憑孫毅、朱紫和汪威等人就足夠對付。

江南腹地也從災禍中逐漸複蘇,工部尚書吳用不僅建好了堤壩,而且還将受損的重要工事全部休整了一遍,甚至改良了江南水田的灌溉系統,流落的難民也得以重返家鄉。

定安二年的年關,在一片忙碌充實和欣欣向榮中到來。

......

李遲從禦花園中折了一枝臘梅,那淡黃色的花瓣被包裹在晶瑩剔透的冰雪中,像是一片片潤澤的玉雕,香氣清而幽,形豔而不俗,很是惹人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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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遲呼出一口熱氣,對身後的內侍吩咐道:“來人,擺駕鎮國侯府。”

步辇在微雪中輕晃,一路上李遲都莫名地感到愉悅,或許是因為他終于也能獨當一面,不再事事仰仗姚遠的輔佐。

他這天來鎮國侯府,純屬是一時興起,也沒別的什麽事,只是覺得這一年經歷了太多變故,突然就在年關時十分想念這個人。盡管他們幾乎每天都會見到,有時在奉天殿,有時在崇政殿。

李遲進門時才聽小厮講,侯爺出去有事了,于是他揮退小厮和內侍,自己在侯府中四處走走。

他将那只臘梅插在了姚遠卧房裏的花瓶中,然後拍拍手,覺得這一屋子冷鐵肅殺的将門之風,都被這支花給融化了,倒有些鐵骨柔情的意思了。

李遲又逛到後院,那是姚遠慣常練功的地方,雖然在右臂受傷之後,他就沒怎麽見過姚遠使長兵,這大半年來也甚少見姚遠穿輕甲,總是一身绛紅色的武官朝服,腰佩一柄長刀,又是另一種氣度不凡。

李遲這麽想着,就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直到院中傳來枯枝折斷的聲音,他才倏然擡眸。

只見庭院中央的桃花樹上,竟是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黑的那個是趙梓明,是他每天練功時都會在旁教導的武學師傅,白色的那個也有點眼熟,好像是......是那個自稱江新月的江湖人。

他們......

江新月把趙梓明摁在樹上,親吻。

李遲一驚,連忙腳步一閃退回屋子裏,背後抵着門,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鼓擂,有些呼不過氣。

他們是兩個男子,兩個男子怎麽能......?

李遲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過了這個年關他就十四歲了,朝中也隐隐有聲音說要為皇上選妃,他只覺得沒什麽興趣,于是都壓下來了。

他學過《詩經》,隐約知道男女之情是怎麽回事,但沒有人引導過他,他的父皇和母後都離世得太早了,沒有人教他什麽是情愛,什麽是親密。

他不懂這些,可他在看到江新月親吻趙梓明的時候,莫名覺得胸口一滞——他想到了一個人,他想到了鎮國侯姚遠。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只覺得心口發燙,連呼吸都是燙的,這股熱氣從頸間漫上臉頰,又泛上眼底。

他有點想哭,說不清楚為什麽,可能因為壓抑太久沒哭過了,那個被少年帝王外殼掩蓋下的哭包奶團子,在激烈的情緒碰撞下不知所措。

他不自覺地走上前,注視着方才放在瓶中的臘梅,強行平複着呼吸,像之前一樣抿唇忍住眼淚。

就在這時,門刷啦一下被打開,門外的風雪被裹挾着刮了進來,李遲怔愣地回頭看向來人。

那人穿着绛紅色武官朝服,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眼神卻犀利而冷酷,透着北疆戰場的殺伐之氣,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氣宇軒昂、豐神俊朗。

姚遠十分意外地看着屋中的李遲,問道:“陛下怎麽在這兒?”

“姚卿。”李遲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眼淚又漫了上來,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劈裏啪啦往下掉。

姚遠不知道這人怎麽了,前兩天上朝時還看着好好的,怎麽現在又莫名其妙說哭就哭了呢?

他懷疑是不是凍着了,連忙進屋,反手将門關上,上前用手心探了探李遲的額頭,果然有點發燙,他問:“陛下是不是感了風寒?是否需要傳太醫?”

李遲看着姚遠近在咫尺的臉,他如今已經長到姚遠的鼻子那麽高了,一擡眼就能看見那人清晰利落的唇線,連忙倉惶地避開眼。

姚遠懷疑李遲是發燒了有些糊塗,所以才答不上話,于是擡手将李遲的狐裘緊了緊,将人裹嚴實,然後一把橫抱起來,喚人來備車入宮,讓太醫好好瞧瞧。

李遲縮在狐裘裏不敢亂動,也不敢看姚遠近在咫尺的側顏。出門時他瞟了一眼院中那棵桃花樹,發現早已不見趙梓明和江新月的身影。

守在門外的內侍見狀連滾帶爬地要去傳步辇,被姚遠攔下了,他說:“這位公公,不必了,那步辇擋不住風雪,陛下看着像是風寒,還是坐我侯府的馬車吧,勞煩公公先去太醫院通報一聲,讓人去宮裏候着。”

內侍連忙點頭應聲,片刻也不敢耽誤就奔了出去。

......

馬車內,姚遠命人放了個炭火盆,他常年在北疆行軍打仗,原本在京中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侯府小厮在廚房裏翻找半天才找出這麽一個合适的銅盆用來燒炭。

姚遠見李遲悶悶的,把臉埋在狐裘毛領裏,臉上的淚痕還沒幹,看起來又可愛又可憐。他道:“方才我去了兵部一趟,和方銘方尚書商讨全境駐軍布防修整事宜,才剛回來就聽小厮說陛下到了,吓我一跳。”

李遲嗯了一聲,從狐裘裏伸出手,用帕子擦眼角臉上的殘淚,悶聲道:“也沒什麽別的事,只是見禦花園中的臘梅開得喜人,所以折了一枝給侯爺送來。”

李遲擦完眼淚才意識到,這帕子是當初姚遠送他的,後來一直被他貼身帶着,不曾假手他人,于是他的手頓住了,仿佛方才不是用帕子擦的眼淚,而是姚遠的手。

一想到這裏他就又不自在了起來,頸間臉頰的熱浪再次燒起,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姚遠。

姚遠:“???”

姚遠不知道小陛下是怎麽了,明明記得他以前沒有陰晴不定的毛病,待人接物都是溫柔和煦的,怎麽今天這麽奇怪。

他一頭霧水地送李遲回宮,果然太醫們早就嚴陣以待候着了。

姚遠将李遲抱上床榻,又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才退到一邊,由太醫們上前查看。

幾名太醫輪番診脈後聚在一起小聲讨論,然後才派出一名代表上前禀報:“陛下,侯爺,其實這......并無風寒之證,恐怕是心有憂思,才會感到軀體不适,無需額外治療,平日裏多注重飲食清淡和時常散心就好。”

姚遠聞言有些意外,但還是向太醫們道了謝:“知道了,有勞諸位。”

“不敢不敢。”太醫們行禮告退,殿中便只剩下李遲和姚遠兩人了。

他們隔着薄薄的紗簾對視,誰也看不清對方眼底的神色。

半晌過後,李遲率先開口:“姚卿且回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就好。”

姚遠也不多推辭,道:“陛下保重龍體,如有需要随時可傳臣入宮。”

姚遠走後,李遲才松了一口氣,在龍榻上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團,滾過來滾過去,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覺得有些累了,臉上的熱潮也退散下去,逐漸陷入夢鄉。

朦胧的夢境裏,沒有冰雪風霜滿天,但侯府的桃花樹依舊繁茂,在那樹上親吻的兩人,卻不是江新月和趙梓明,而是自己和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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