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美眷

第25章 美眷

話說這次京城圍困,大概是南平國定安年間所受的最大的打擊,沒有之一。

城牆毀得搖搖欲墜,宮牆也被肆虐得殘破不堪。

不過這些日子的朝堂倒是安靜了不少,不論過去有多少黨派紛争,在這生死危急時刻,大家都是被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老狐貍也能捏着鼻子與宿敵和平相處,後人稱之為“吊橋效應”。

姚遠僅用了三天時間養傷,就要重新披挂上陣,李遲對此十分反對,險些在朝堂之上紅了眼。

最後姚遠退了一步,答應自己留守京中,坐鎮中軍。

玉龍門的高手們在侯府住下後,讓這空蕩蕩的宅邸增添了許多人氣,姚遠下朝後回侯府時,院中圍着一大群人在玩摔角,那熱鬧景象讓他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倒像是回到了北疆軍營。

“侯爺!”

“喲,侯爺來了!”

人們見姚遠過來,紛紛停下,稀稀拉拉地站好。姚遠給他們安排了輪班制,每隔四個時辰會換一班去參與戰後重建,也算侯府不白養他們。

趙梓明撥開人群,艱難地擠出來,順便把身上的灰都蹭別人身上。他湊到近前來說:“侯爺!啥時候給我們派點別的活兒?暗殺行刺啥的,不然咱這刀不見血的,時間久了該生鏽了。”

姚遠點頭,招呼了幾名位階較高的進到堂中,平鋪開一張巨幅地圖,以刀鞘指其中一塊地方,道:“叛軍如今集結在此處,我預計兩日後發動奇襲,我需要各位趁亂,将他們頭目活捉起來,帶回京城,途中不可經他人之手,不知諸位可否做到?”

趙梓明出言問道:“我們如何得知哪個是頭目?聽聞侯爺當時于城樓之上驚天一箭,也不過是射殺了一個假的?”

姚遠說:“若我所料不錯,應當就是陳前。”

......

兩日後,月黑風高,林間烏鴉三兩飛起。

Advertisement

張信帶駐京玄冥軍殘部殺出城外,突襲同樣氣血尚未恢複的滄州軍,邊打邊喊:“大帥有令!滄州軍乃受人蠱惑,若能繳械投降,來日可将功折罪!各位想想你們的妻兒,你們若是死不悔改,他們終會落得被誅殺至盡的下場!這又是何苦?!”

滄州軍本就已是強弩之末,一鼓作氣卻未能得勝,再而衰三而竭,此刻更是如同驚弓之鳥,完全不見昔日攻城時的悍勇之象。

張信等人從正面吸引敵軍注意力的同時,趙梓明與江新月帶人悄無聲息地摸進了敵軍帥帳。

燈火随着吹進來的晚風閃爍,映在白幕上仿佛鬼影重重。只見主帥帳中竟然只有一人獨坐中央,衣冠整潔,仿佛早就能料到如今局面。

陳前與當時風頭正盛時判若兩人,如今穿着素袍而非官袍,須發盡白,臉上皺褶橫生,眼下兩團青黑,十分憔悴。

帳外是吶喊厮殺聲,他掀起蒼老幹癟的眼皮,看向來到帳中的兩人,最終目光落在趙梓明身上,淡淡開口道:“我認得你,你是侯府的人,姚遠要見我,是麽?”

趙梓明沒想到此人這麽上道,連忙捆了。陳前沒有反抗,而是瞥了一眼江新月,問:“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是何方神聖?”

江新月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陳大人,當年皇宮之中,清君側一案好大陣仗,那時我們見過一面。”

陳前啊了一聲,想起來了,自嘲一笑,道:“原來是江湖人士,竟然甘願為朝廷賣命,到也不怕将來鳥盡弓藏。”

江新月嗤了一聲,說:“與你無關。”

陳前被捆得無法動彈,仰頭看向漆黑的天幕,自言自語地說:“誰都以為能置身事外,卻沒想過無人能逃脫這宿命,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恩怨情仇的起點啊......”

後面的話沒說完,江新月嫌晦氣,一針把他紮啞了,便安靜了下去。

......

李遲在宮中,手頭政務處理完了,好不容易有些閑暇,于是去禦花園裏折了一支茉莉,快步跑去侯府送給姚遠,完全沒有意識到半夜三更造訪十分突兀。

然而來到侯府時,院中寂靜無人,卻莫名透着一股冷肅的氣息,李遲遲疑地往裏走了兩步,便聽上方傳來一句:“我勸陛下還是留步比較好。”

李遲一驚,擡頭望去,原來是江新月立在樹上,抱臂垂眸看向他,而一旁的趙梓明則頭一歪,靠着樹幹睡着了。

李遲走到樹下,小聲問:“江掌門,你可知姚卿在何處?”

江新月沉默不答,李遲便點點頭,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等。

茉莉花散發出陣陣清香,在這月涼如水的夏夜,李遲心中卻莫名生出一絲不安。

他左等右等,那明明亮着燈的房門卻始終不曾打開,直到他實在支撐不住心神,趴在石桌上睡了過去,才依稀在夢中聽見開門的輕響。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早晨。

李遲發現自己睡在姚遠榻上,不禁臉頰一紅,看向正坐在房中的姚遠。

晨光從屋外透進來,灑在姚遠冷白的側臉上,泛起一圈微微的光,讓他看起來不那麽冷俊無情,而他正捏着那茉莉花兀自出神,直到李遲坐起身才看過來,問:“陛下醒了?”

李遲嗯了一聲,緩緩下床,坐到姚遠身前,擡手描摹了一下這人的眉眼,只覺得俊美得攝人心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姚遠又問:“送我茉莉花做什麽?”

李遲說:“送君茉莉,與君莫離。”

姚遠淡淡地笑了,将花插在花瓶中,然後去牽李遲的手,道:“好啊,與君莫離。”

李遲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問:“昨晚姚卿在做什麽?”

姚遠答道:“審犯人,也是故人......有些是上一輩的恩怨,終結于我手,難免血腥了些,不想讓你瞧見,還望勿怪。”

李遲點點頭,不再追問,上前抱住姚遠,雙手環在他腰間,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說:“此番過後,姚卿還是莫再離京了吧,我舍不得。”

姚遠擡手撚了撚李遲烏黑柔軟的發絲,輕聲道:“說什麽胡話呢,我的小陛下,戰事未定,何以家為?”

李遲早料到他會這麽說,并不意外,他聞着姚遠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藥香,只覺得有些心疼,他擡起頭來輕輕在姚遠臉頰蹭了蹭,道:“城中已經修複得差不多了,姚卿與我一同去看看麽?”

姚遠擡手捏了捏李遲的臉,說:“好。”

......

為了避免許多麻煩,李遲想出門前換身衣服,不然穿龍袍的話走到哪衆人跪到哪。

但侯府中沒什麽合他身的衣服,姚遠也舍不得讓他穿別人穿過的,于是着趙梓明去衣坊現買一套來。

片刻後,趙梓明來時,雙手呈上那裝了衣服的錦盒,然後腳底一抹油便跑了。

姚遠嘴角微抽,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覺,他伸出食中二指掀開盒蓋,然後就飄出來一張紙,上面寫的是趙梓明那狗刨字:“侯爺饒命!我走遍京中衣坊,都沒有上好的衣料,戰後民生不易,只尋得這麽一套來,莫要怪我啊啊啊!”

只見那錦盒中整齊疊放的,交領右衽、緣邊精美,分明是一套水藍色的女裝!

只聽得咔嚓一聲,姚遠聲聲捏斷了那錦盒一角,眼看着馬上就要讓它和趙梓明一起碎屍萬段,李遲連忙摁住了他青筋直跳的手,道:“姚卿別生氣,我穿就是了,本也是想微服出訪,這般打扮不正好讓人看不出身份麽?”

姚遠目中不忍,問:“陛下你......确定嗎?”

李遲十分堅定地點點頭:“我确定!”

片刻後,京城大街上便出現了引人注目的一道風景——姚遠穿着黑色勁裝,身長八尺,容貌甚偉,舉止間氣度不凡。身邊則跟了一位膚白若雪的小娘子,明眸皓齒、眉如遠山,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所有人見了都暗嘆,果然是郎俊女貌、佳偶天成,在這不久前經歷過戰火洗禮的地方,讓人看了格外賞心悅目。

姚遠不太敢看如此裝扮的李遲,只能梗着脖子往前走,路過一家茶館時,與李遲一同進去了。

他們随便找了一桌坐下喝茶,館中伶人琵琶聲動,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夢回莺轉,亂煞年光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在這死而複生、滿目瘡痍的京城,如此曲目莫名荒誕,仿佛在說一場荒唐大夢,卻引得臺下衆人紛紛掩面。

旁邊有一桌人喝了些小酒,其中一人大着舌頭說:“我看那些之前罵那位是竊國侯的人,如今還有何顏面再說這種話?北疆他平的、京城他守的!此等不世功業,再如何位高權重也是該他的!”

他說完就咚的一聲腦袋砸在桌面上,睡了過去,旁邊人大笑,說:“瞧瞧,德性!兩年前在這裏妄議君心難測、又被那位吓得屁滾尿流的又是誰?”

李遲聽到了,戳了戳姚遠的手,附耳道:“他們說啥呢?”

姚遠搖搖頭,将杯中茶一飲而盡,牽着李遲的手便出了茶樓。

街邊小販零星開始重新出攤做生意,前些時大門緊閉的人家也開始有了聲息。

是劫後餘生,是枯木逢春。

李遲從前便極少出宮,如今看什麽都是好奇的,他買了糖人又去買糖葫蘆,溜達了一圈,最熟練的就是伸手從姚遠腰間摸走錢袋。也不知姚遠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把錢袋放在離他遠的那邊,這樣他就不得不以半抱的姿勢才能夠到。

一轉眼就發現糖人缺了個角,李遲納悶地看向姚遠,問:“這狗的尾巴呢?”

姚遠若無其事地答道:“方才我見那人是用嘴吹出來的糖人,就幫你把尾巴那段掰了。”

李遲愣了愣,倏爾笑了,說:“姚卿是不是只想我碰你一個人的嘴,旁人的就算間接接觸也不可?”

姚遠不知可否,将他帶進旁邊無人的小巷中,把人逼在狹小的空間裏,低頭看着一臉無辜的李遲,俯身就要吻他,卻被李遲偏頭避開了。

李遲臉頰有些泛紅,他說:“莫忘了我現在扮成了女子,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是莫要做輕薄之事為好。”

姚遠深呼吸了幾口氣,灼熱的氣息噴在李遲側臉,他忍了又忍,才沒有強迫于他。

姚遠咬牙道:“陛下,臣忍得很辛苦。”

李遲笑了,踮起腳,蜻蜓點水似的在他喉結處碰了一下,然後迅速跑開了,只留姚遠錯愕地愣在原地。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