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京
第29章 回京
蒼茫天地間,兩人一馬漸行漸遠,逐漸在無邊草野中變得渺小。
晨陽逐漸爬上頭頂的天空,姚遠勒了缰繩,絕影打了個響鼻,停下腳步。
一條小溪淙淙而過,往上游看去似乎源自于遠方的雪山,往下游則綿延到北疆草原之中,這冰泉彙成的溪水如同大地的生命線,悠悠不絕。
李遲驚奇地上前蹲下來,伸手去夠那清澈見底的溪水,卻被凍得一激靈,回頭沖姚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是我第一次離開京城,從前只在書上讀到山河壯麗,如今見了才覺美得令人窒息。”
姚遠放絕影去一旁吃草,走到李遲身邊坐下,捉住他凍得發紅的手,塞到自己懷裏,說:“這也是我願意用畢生去守護的,不論是京城的民生風物,還是塞北的草原雪山,為将者所求,不過如此而已。”
李遲靠在姚遠懷中,頭枕着姚遠的肩,手上傳來陣陣暖意,只覺得若是時光停滞在此刻,那也十分美好。他在姚遠頸側蹭了蹭,開口道:“姚卿。”
“陛下。”姚遠應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與李遲十指相扣。
李遲道:“算而今,我曾四次贈花與你。”
姚遠側過頭來看他,挑眉道:“嗯?”
李遲定定地看着姚遠近在咫尺的面龐,臉上泛起微紅,說:“初春的杏花,深冬的臘梅,秋日的丹桂,盛夏的茉莉......”
姚遠恍然大悟,思緒一下子被拉遠,恍惚道:“還真是......陛下有心了。”
李遲用力扣住姚遠的手,額頭相抵,道:“姚卿,四季予你,山河為證。”
遠方一隊飛鳥劃過天際,又在溪邊紛紛而降,三三兩兩地覓食飲水。
溪水撞在石塊上的聲音悅耳,姚遠卻仿佛什麽也聽不到了,他打橫抱起李遲,将人帶到馬背上,一夾馬腹便疾馳而去。
往事如同草尖的露珠,與他們錯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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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遲安靜地蜷在姚遠懷裏,呼嘯的風被阻隔在外。
當年送杏花至北疆時,他尚且是京中惶惶不安的幼年皇帝,送臘梅至侯府時,他方知自己對姚遠的種種情愫萌芽,折下丹桂遞給姚遠那天,他以為與姚遠再無緣分,送茉莉予他時,他只想孤注一擲地與他生死莫離。
他在姚遠離自己而去的數月時間裏,迅速地憔悴下來,太醫院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直到他瘋狂了一把,托病罷朝,私自離京,見到姚遠後,才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心跳終于落在實處。
姚遠帶着李遲回到軍營,三言兩語同孫毅交代了後續的駐防安排,然後便駕着馬車帶着李遲走了。
千裏神駒絕影被用來拉車,姚遠也不嫌屈才。這輛馬車是李遲來時乘坐的那輛,內裏十分寬敞,剛好可以躺下兩個人,還有火爐可以取暖。車夫是個不會說話的影衛,有他在側,安全上也可放心許多。
馬車內稍有颠簸,但比騎在馬背上還是舒服些,起碼不會磨大腿。
李遲有些困,枕在姚遠腿上昏昏睡去。
姚遠被那火爐熱得不行,把自己外袍解下來蓋在李遲身上,指尖無意識地撚着李遲烏黑柔軟的發絲。
經過這些日子裏的思想鬥争,最終他不打算告訴李遲那些事了。
他從前只希望李遲能好好地,平平穩穩地居于廟堂之高,做個無憂無慮的小皇帝,如今卻不料自己會成為李遲憂思的源頭。李遲願意放下帝王之尊、千裏迢迢來尋他,他也實在是無法再自欺欺人、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說到底,上一輩人的恩怨已然終結,不論是始作俑者,還是被牽連進去的人,早已死的死散的散。天下格局已定,恨誰都無法改變局面,他依然要死守邊疆、奔波操勞,依然要警惕肅王之子将來奪權。
那他又何必用既定的事情來懲罰無辜的李遲呢?
天下本就沒有完全純粹的愛恨,他活這一遭,從來沒有和其他人有過這樣難以割舍的羁絆,所以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李遲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姚遠沒聽清,嘆了口氣,輕輕晃醒了他。
“唔?”李遲揉着眼睛坐了起來,身上蓋着的姚遠的外袍滑落下來,“這是到哪兒了?”
“客棧。”姚遠穿上外袍,給李遲緊了緊狐裘,抱他下了車,“我們在回京的路上,今夜先在這兒落腳吧。”
“啊?”李遲有些失落,“本還想在北疆多留一陣呢,好不容易才見你一面,怎麽又要分別了......”
“說什麽胡話,哪有一國之君無故離京太久的道理?”姚遠輕笑一聲,“陛下不擔心被人說是昏君,我可不想被罵妖妃禍國啊。”
李遲有些臉紅,把臉藏在狐裘毛領間,不往外看,任由姚遠抱着自己。
姚遠進門道:“住店。”
店小二見來人氣度不凡,像是貴公子,懷中還抱着一名美少年,身後跟了個仆從,于是會意,朗聲道:“上房兩間,好酒好菜給您送上門去嘞——”
影衛單獨住了一間,姚遠與李遲住一間。
然而當姚遠走進房間時,卻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只見那房中布置太不正經,床頭有鎖鏈和鐐铐,牆上挂着鈎子和皮鞭,桌上擺有玉.勢和膏脂,還有花酒和香燭......
姚遠當即掉頭出門,沖朝他眨眼的店小二爆喝一聲:“成何體統?!立刻給我換一間,否則休怪我将此處夷為平地!”
店小二一驚,連忙告罪,帶他們換了一間房,出去準備飯菜時對廚子念叨道:“我看那人眉眼間戾氣極重,懷裏的少年又嬌弱得很,還以為是個喜歡折騰人的,難道是我看走眼了?”
李遲被姚遠放了下來,坐到火盆前伸手取暖,道:“這幾個月把之前調養出的底子敗了個幹淨,畏寒得厲害,姚卿見笑了。”
姚遠脫下外袍挂在一邊,被這屋內暖氣熱得出了一身汗,灌了好幾杯涼茶才緩解,道:“我到時候再托楊姑娘配點藥吧,陛下還年輕,養養應當不難恢複。”
“說起楊姑娘,倒真是個奇人。”李遲盯着暗紅的炭火,邊烤邊揉搓自己的雙手,“她至今未曾婚娶,似乎于她而言,只有懸壺濟世這麽一樁要緊事......不過話說回來,像她和朱紫将軍這樣的女子,我覺得誰都配不上她們。”
姚遠點頭道:“确實如此,等将來我與孫副帥退居二線時,可能會提拔朱将軍作為下一任主帥,以她的才幹,比汪威更适合領兵,而且還與楊姑娘交好,背後便相當于有正合堂這一支江湖力量的支持,在北疆會方便很多。”
李遲烤火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舒服了,正好飯菜上齊,便喚了隔壁的影衛兄弟來一起吃。
飯桌上十分沉默,那影衛本就是啞的,姚遠又十分講究食不言寝不語,所以李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誰都不說話,只悶頭吃飯,半晌後嘆了口氣,吃得有些沒滋沒味。
不過到底是少年心性,李遲的思緒如同脫缰的野馬,不知拐了多少道彎,忽然開口道:“不知趙師傅和江掌門他們在韶關是否順利,好久沒見到他們了......我曾問過趙師傅,他倆誰是大歡誰是小歡,他不告訴我......”
影衛正吃着呢,聞言一口白飯差點噴出來,連忙抹嘴,擺手示意自己吃好了。趙梓明與江新月之事,在玉龍門中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沒人敢随便議論掌門人的隐秘之事。影衛連連拱手,通紅着臉退出門外。
房裏又只剩下了姚遠和李遲兩人。
李遲一臉無辜地看向姚遠,問:“怎麽了?這是什麽不能說的話題嗎?”
姚遠扶額,飲盡杯中茶水,無奈笑道:“陛下,臣時常愧疚,這些年裏奔波于戰事和政事,忽略了陛下的成長......不知道你究竟是看了些什麽東西,學成了這樣?”
李遲答道:“偶爾看些話本和圖冊而已......床.帏之事乃人之常情,大可不必避之不及......姚卿,我們......”
姚遠連忙打斷他,道:“陛下,慎行。”
李遲點點頭,正色道:“我也仔細考慮過了,我畢竟是君王,待枕邊人不可兒戲,等此番戰局穩定下來,我會下诏書娶姚卿過門,三書六聘必不可少,風風光光地把這事兒給定下來,那時再行夫妻之實才不枉我對姚卿的心意。”
姚遠被茶水嗆得連聲咳嗽,緩過氣來才說:“陛下,早點洗洗睡吧,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明兒一早還得趕路,我護送你回京城之後,會順道南下去韶關,你在京中可以靜待我捷報傳來。”
李遲湊上去抱住姚遠,蹭了好一會兒,道:“姚卿可一定得遵守諾言,記得得空時要回我信件,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京城不管,這樣的別離我可再也承受不住了。”
“好,我保證,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姚遠揉了揉李遲的頭發,喚小二送來浴桶和熱水。
李遲臉上泛紅,小聲問道:“一......一起麽?”
姚遠:“......”
他覺得這幾天實在太考驗他行事為人的底線了,過得了這些關,怕是與斬斷紅塵的高僧也沒啥區別的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坦誠相待,相對而坐在浴桶中。
李遲被姚遠淩厲的肌肉線條給驚到了,再低頭看看自己的,甚至要開始懷疑自己能把輕功練得那麽好,是不是因為自己太瘦才會步伐輕盈。
李遲竟然在羞赧之外生出了自慚形愧,姚遠看出他情緒,問道:“怎麽了這是?”
李遲把布巾搭在自己臉上,悶聲道:“姚卿的身軀很有男子氣概,比我的好看得多。”
姚遠失笑,覺得他這副樣子很可愛,抽過那布巾,将人面對面摟在懷裏,道:“陛下千金之軀,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不必妄自菲薄。”
李遲很困,飽食過後沐浴,實在是有些乏力,斷斷續續地聊了幾句之後便頭一歪,在姚遠懷裏睡了過去。
姚遠怕他着涼,于是将人撈起來,在火盆邊借着暖氣擦幹淨他身上的水,換上幹淨衣物,然後放到榻上,用被子團成一個卷,只露出腦袋在外。
他嘆了口氣,和衣躺到旁邊,這一番禁欲實在是令他身心俱疲,覺得自己仿佛憑空老了十歲。等趕走南夷人,得找個高人來給自己算算,幾時能把自己順利嫁進皇家。
窗外月明星稀,夜幕低垂,他與李遲之間難得的小聚又過了一日。今年年關,他大概不會回京,而是在南疆度過了。所以下次再見時,又會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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