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歸雪 想來定是個才華橫溢的風雅郎君
第20章 歸雪 想來定是個才華橫溢的風雅郎君。……
南江,王儲府。
“咣——”
桌上的白瓷茶盞被狠狠砸在地上,頃刻間四分五裂。下首面容清秀的少年被這一聲重響吓到,渾身抖了抖。
少年小心翼翼擡起頭,怯聲:“王兄……”
那人沒有耐心聽他說什麽,手背暴起的青筋顯示着他此時正處于盛怒之下,那雙本就顯得冷漠的眸子愈發懾人。
女官銀蘭铩羽而歸已經過去幾月,今早上朝時,外事官再度提起與齊國交涉的事,提及早日迎回儲妃時再次被齊國皇帝婉拒,稱南江至今局勢不穩,不能放心公主離國。
他們和西戎已經停火多日,而齊國朝廷的态度始終暧昧不明。看架勢,竟是要把此事一拖再拖。
想起那張美麗卻剛烈的面龐,郁滄目光黑沉,壓抑着暴怒和不甘。
西戎軍攻進王都時,他跟随父王母後第一時間離宮逼亂,不是沒有想起行宮裏的虞靜央,只是她性格倔強從不服軟,多年待他冷淡,實在沒有一個賢良妻子的樣子。他想着小懲大誡,只消等到西戎劫掠行宮時再派人把她救出來,死裏逃生一次,自然會讓她明白誰才是她能依靠的人,從此背脊就會變得柔軟,就此死心塌地,安分度日。
可惜,他自以為計劃周密,卻沒有算到她膽大至此,在西戎逼近之前已經帶着零星幾人出動逃命,而且一去就是邊境。
孤身出逃投奔齊營,齊國庇護不說,惹得梨花寨竟然也為她出頭……他的儲妃,還真是背着他長了許多能耐。
可是……
腳邊跪着的侍妾花容失色,大氣不敢出,一邊坐着的少年也噤若寒蟬。郁滄不理會,殘忍地勾起嘴角。
天真的靜央,多年了,還是看不清女子出嫁從夫的道理,以為回到母國就萬事大吉了。
哪裏是那麽容易逃走的呢?
南江九皇子郁澤年未及冠,還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偷偷觀察兄長的神色不由打了個寒顫,忍着畏懼開口:“王兄莫要擔憂,許是王嫂過于思念故國,如今好不容易回去,想要多留一段時日也是正常——”
他話沒說完,被掃過來的眼神吓得生生停住,再也不敢出聲。郁滄正在氣頭上,又在心裏蔑視大齊,郁澤這番話本意是為讓他寬心,此時卻無異于火上澆油。
“九弟還真是心善,口口聲聲為她說話。可見她從前幽居行宮是假,應當暗中收買了不少人心。”
郁澤面色一白,當即跪倒在地,連聲辯解:“王兄誤會了,是臣弟失言!”
“你母族低微,因為自幼養在母後膝下才得了幾分體面,現在也敢來置喙我的事?不知天高地厚。”
郁滄冷冷瞥了他一眼,聲音陰冷:“記住,我才是你應該向着的人。莫要為一時意氣,丢了一生的體面。”
郁澤紅着眼睛伏地:“臣弟明白了。”
印象裏的王嫂為人恬淡溫柔,自己的處境已經足夠糟糕,卻還是會為了一只病弱的幼犬,不惜得罪王兄身邊的寵妾。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該沖動,自以為是地貿然為王嫂說話,現在既幫不了王嫂,又惹惱了王兄。
---
今日陽光明媚,和風煦煦,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虞靜央出府赴約,到了一處書鋪直向二樓去,推門進入,果見矮桌前倚着一個青衣少女,手邊放着一摞書卷。
“央姐姐,快來!”看見虞靜央,少女面露欣喜,遙遙向她招了招手。
虞靜央翹起唇角,走到她身邊坐下:“你自小喜歡看書,現在還是一樣。”
少女神色腼腆:“父親書房裏的書多是些深奧晦澀的古籍,讀久了實在乏味,想找些解悶的書來看一看,也就只有偷偷找央姐姐來這裏碰頭了。”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舅父和舅母的。”虞靜央笑道。
少女名叫姜瑤,是虞靜央的嫡親表妹,年紀小她四歲,從小喜歡跟在她屁股後面叫姐姐。與其弟姜琮相比,姜瑤性格溫和明理,所以虞靜央更能與她玩到一起。
有了虞靜央的保證,姜瑤更放下心,把自己提前挑出來的一部分書本推到她面前。
她雙眼微彎,壓低聲音道:“知道央姐姐喜歡看這些,都是最時興的,評價似乎都還不錯。”
看着自己面前一疊花裏胡哨的書本,虞靜央姿态依舊得體,眸中卻不可控地流露出幾分怔愣。
她年少時言行跳脫,不喜歡讀那些枯燥的酸詞,唯獨喜歡看這些“不入流”的話本,時常被長輩親友拿來調侃。後來她嫁去了南江,也就沒有再看過了。
現在,這樣的話本又鋪滿了她眼前,竟是恍若隔世。
“央姐姐,央姐姐?”
姜瑤疑惑的輕喚使虞靜央回過神,神情恢複如常回以一笑,道謝說:“瑤兒,你有心了。”
說了一會兒話,很快到了飯點。姐妹兩個找了一家酒樓,坐在雅間裏能聽到樓下隐隐傳來的絲竹琴筝聲響,卻沒有嘈雜的人聲,還算安靜雅致。
用過飯,二人還沒有離開。虞靜央随意一瞥,看見姜瑤選給自己的書,比給她的要多一些,裏面有話本也有正經書,放在最上面的那本……
她感到有些熟悉,拿起來一瞧見是本游記,翻開扉頁,在作者的位置處有四個小字“歸雪山人”。
果然。
虞靜央不禁了然一笑,面上帶着幾分懷念。
“央姐姐喜歡這本?”姜瑤見她神色微妙,倒也不疑有他,而是不好意思地開口:“對不住,近日它實在太搶手,我等了許久才得到這一本,怕是給不了姐姐。”
虞靜央輕搖了搖頭,眼有悅色:“這個作者的書在民間很盛行?”
“當然了!每次歸雪山人有了新書,那些書鋪都能大賺一筆。”說起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姜瑤眼睛都開始放光,似乎還帶着不自知的仰慕和憧憬:“歸雪山人擅寫游記,字裏行間透着的雅致氣度最為動人,想來定是個才華橫溢的風雅郎君呢。”
虞靜央靜靜聽着,一邊感到忍俊不禁。
皇嫂為了寫作取的別號的确風雅,自己又藏得深,除了特別親密的人之外剩下的都不知情,要是有朝一日讓姜瑤知道了真相,還不知要如何震驚呢。
不過……皇嫂嫁作晉王妃後,應當很少有外出游玩的機會了,現在所寫的游記內容,估計還是出閣前去過的那些地方。等到存攢的素材用盡,她該如何繼續寫呢?
正暗暗想着,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強行打斷了虞靜央心頭的悵然。起初兩人都沒有放在心上,而那喧鬧聲越來越大,夾雜着醉酒鬥毆的聲音,聽架勢似乎鬧得不輕。
“饒命,饒命……”
“死家夥,趕緊還錢!再敢拖欠逃跑,老子剁了你!
不斷傳來的喝罵聲音越來越不堪入耳,始終不見有停歇之勢。姜瑤擔心沖撞了公主玉駕,親自出去查看情況,誰知門一開竟有熟人。
姜瑤驚詫:“高管事?”
門外桌椅板凳散亂,地上的人扭打成一團,其中一個大胡子循聲看過來,形容狼狽的同時也大驚失色,連忙和發生沖突的人分開,七手八腳爬過來跪伏在地:“見過三小姐!”
“你怎麽會在這裏,發生什麽事了?”姜瑤眉頭微皺,掃了一眼他身後慌亂的人。
高彭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滿臉堆笑答道:“回三小姐的話,不過是一點家中小事,不足以入三小姐尊耳。”
說罷,他悄悄朝雅間內一瞄,也沒看見裏面是何人,只有硬着頭皮抹淚:“今日擾了三小姐與貴客的清靜,實在是罪該萬死!明日老奴便去向老爺請罪,再去領罰!”
“這是外面的酒樓,處處是權貴百姓,你行事也該多加顧忌,莫要丢了姜家的臉面。”姜瑤心裏有了數,秀眉不見舒展,沉聲道:“再有下次,我定告訴父親,讓他狠狠發落你。”
“是,是!”高彭忙不疊應了,朝她感激地磕了個響頭。
方才起沖突的人此時也害怕了,接到眼色後匆忙收拾一番,都不敢再撕打。這時虞靜央走到門口,朝外面望了望:“是怎麽一回事?”
“府上的手下一時玩昏了頭,央姐姐不必挂懷。”姜瑤瞥了一眼正慌忙退下的人,向虞靜央答話:“是後院高姨娘的姑丈,在隴西那邊管着一片礦地,這幾日進京向父親彙報差事。本就是個愛玩好賭的,富貴日子過久了,怕是蠻橫忘了形。”
士族門閥根系龐大,即使主枝為維護家族利益謹慎度日,也總是避免不了枝葉腐朽的發生。今日的事既是姜瑤親眼所見,回去自會告知舅父知情,虞靜央也就不必再行提點。
故她只淡淡看了幾眼,并沒有放在心上,晚棠卻在這時詫異地“咦”了一聲,小聲道:“殿下快看,那不是黃三嗎?”
虞靜央目光一頓,盯着縮在高彭身後身穿麻衣的瘦小男人仔細分辨,發現果然是黃三。與之前相比,他臉上多了兩道傷疤,頸間堆着一塊藏藍色圍布,像是作蒙面之用,在方才鬥毆時被人打落的。
黃三被認了出來,卻沒有殷勤上前請安,反而眼神閃躲,伏在地上畏畏縮縮地不敢擡頭,随着高彭灰溜溜離開,他也亦步亦趨跟在後面退下了。
望着那個瑟縮的背影,虞靜央緩緩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