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思豆 明知故問
第49章 相思豆 明知故問。
史如意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僵在了原地。
雲佑掌心抓着她的手腕, 眼睛盯着史如意,身子卻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神色中沒有醉意, 手心傳來的溫度卻燙得吓人, 清冷的面容染上了點點緋色, 像白玉盤中搗碎的花汁。
這般定定地望着她時, 如江畔春風,缱绻又和暖, 那岸上的柳條柔柔地招啊招,招得過路人心蕩漾。
……這張臉還真是容易勾人犯罪。
史如意下意識咽了一口口水,躊躇片刻,伸出另一只手在雲佑面前晃了晃,沒反應, 甚至眼皮都沒動一下。
她松一口氣,目光移開, 道:“二少爺, 你醉了。”
雲佑回她道:“我沒醉。”
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個兒沒醉。
史如意忍不住笑, 她試圖往回抽自己的手,雲佑握得緊, 沒能抽出來,索性不管那只手, 任由雲佑握着,在炕上找了個舒服的位子一同坐下。
她和雲佑挨得極近, 近到能感受到雲佑身上的熱度, 比她要高上兩分,像坐在一個天然火爐邊,暖融融的。
史如意閑閑地用手捧起那杯牛乳盞, 放到雲佑面前,引誘般的勸哄道:“二少爺,趁熱吃點牛乳罷,解酒的,明個兒起來就不會頭疼啦。”
雲佑癱着臉,沒反應。
史如意微微皺眉,心想,也許跟醉酒的人不能說這麽多,他聽不懂。
她被雲佑捉住的那只手反過來,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手臂,酥酥麻麻,像有螞蟻在爬,又耐心問了一遍,道:“二少爺,喝牛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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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雲佑很給面子,他點點頭,道:“喝。”
史如意舉着那牛乳盞,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見雲佑還是沒有動作,她瞪大眼睛,心道:“不會吧,不會吧,不會要我來喂吧?”四下環顧一圈,長風又早不知道逃去哪了,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史如意收回目光,看了雲佑一眼,試探性地問道:“二少爺,你知曉我是誰麽?”
怕雲佑醉了聽不懂,她特地放慢語氣,重複了幾遍,仔細觀察着雲佑臉上的神色。
雲佑眼中笑意漸深,嘴角輕勾,道:“知道……你是‘雪團’。”說着,他忽然松開抓着史如意的那只手,像撫摸貓咪那般,輕輕柔柔地順過她頭頂的茸發。摸了幾次,手臂垂下來,指尖停在她下巴上勾了幾下。
史如意:!
史如意猛地一個後仰,差點沒直接滾下炕,“你你你你你!”一連串疊音出口,她蹦到地上,激動得雙頰通紅,似是極為憤慨,又像是害羞得不知所措。
雲佑依然半倚在炕桌上,極其無辜地和她對視。
史如意氣鼓鼓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硬邦邦地丢出一句,道:“算了,二少爺你喝醉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
她把牛乳盞往雲佑手中一擱,語氣堅決道:“喝!”十分有氣勢的一個字,簡潔明了。
雲佑似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沒再生幺蛾子,默默地仰頭喝了。
史如意一直盯着雲佑喝完牛乳,這才接過空杯盞,轉身,想去找那偷溜大吉的長風算賬,二少爺醉成這樣,沒個人看着可不行。
她才往門那邊走了沒兩步,身後又傳來雲佑的聲音,又低又沉,“……你要去哪?”
史如意腳步不停,輕快回道:“二少爺用完牛乳,我功成身退啦,去找長風哥回來照顧你。”
看史如意沒有要站住的意思,雲佑心頭一陣莫名的恐慌,下意識想站起來,卻穩不住身形,“嘩啦嘩啦”,炕桌上的書卷滾落一地。
史如意驚訝地轉回身來,雲佑已經掙紮着下了地,蹙着眉看她,眸子溢出幾分難過,道:“別走。”
史如意卻沒有答,她蹲下身子,慢慢揀起地上一幅攤開一半的畫卷,上頭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對金童玉女,左邊清冷右邊活潑,手心衣角相依偎,很是登對。
是那日逛西市,賣倒糖人的婆婆給他們倆做的糖畫,糖畫融化了,雲佑卻把那畫挪到了羅紋紙上。
史如意先是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卻有些難以為繼。
她故意不看雲佑,目光留戀地描摹那紙上的小人,輕聲道:“二少爺,這畫畫的真好,比那賣倒糖人的婆婆畫得還像呢……不過,這畫還是給我罷?放在你屋裏,旁人看到了,可能不大合适。”
雲佑一步一步靠近她,目光中自帶勾魂攝魄的力,最後,停在三尺之外的距離,輕聲問道:“哪裏不合适?”
哪裏都不合适。
史如意原想這麽說,想想還是沒能狠下心,她搖搖頭,往後退了一小步,嘴角的笑容卻笑得甜,那梨渦深深,刺痛了雲佑的眼。
史如意垂下眸子,笑道:“二少爺,你這是明知故問。”
她将畫卷小心地重新卷起,慢慢轉身,在雲佑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離了屋子。雖然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好歹是走完了。
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難過,這回,雲佑沒再出聲叫住她。
……
翌日清晨。
許是為了轉移思緒,打發時間,給紅玉做的那盒子點心,史如意做得格外認真。
統共捏了四對八個的點心,一個個如花骨朵般大小,粉皮透亮軟糯,相思紅豆作餡,有并蒂蓮、比目魚、成對的鴛鴦,合歡花樹幾種形狀,讓人看着便愛不釋手。
紅玉被小丫環從千姨娘屋裏叫出來,只掀開食盒看了一眼,便怔怔欲落下淚來。
她用帕子按了眼角,笑道:“如意,你這點心做成這般,費了不少功夫罷……叫姐姐怎麽謝你才好。”
史如意有意寬她的心,調皮笑道:“紅玉姐姐不是早就謝過了麽,那荷包給的沉甸甸的。”
林随好歹是雲老爺身邊伺候的紅人,雲府首屈一指的“管事”,雖礙于母親的壓力,不能娶紅玉過門,想來手中銀錢也是不會吝啬的。
史如意想起紅玉荷包上繡的那支并蒂蓮,用素線繡的,很是低調,像紅玉不能張揚的戀人。
她和林随這段情,遮遮掩掩,藏在假山之中見不得光,從未獲得過別人的祝福,迎來的只是林随他娘的咒罵。便明知沒有結果,史如意這份無言的祝福亦令紅玉感動。
縱然世事難為,仍盼望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
史如意心頭想着事,慢吞吞地走回大廚房,卻見院中空無一人,紫煙焦急地在裏頭來回踱步。
一見史如意,紫煙立刻松了口氣,沖上前來,焦急道:“小如意你哪去了?我到處找都找不着你,快快,跟我來。溫媽媽和香菱已經去了,我娘讓我過來找你。”
說着,拉過史如意就往下人院的方向趕去,腳步飛快。
史如意稀裏糊塗地跟上,紫煙走一步,等于她小跑兩步,沒半會就開始小喘氣,道:“紫煙姐姐,可是出什麽事了?”
紫煙神神秘秘地回頭看她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對你來說啊,是好事!之前偷你們家的那個賊人找到了,死性不改,偷了你們家,昨夜又潛進沈婆子家。哪知沈婆子半夜起來起夜,聽見異動,也不吭聲,拿了耙子蹲在角落,把那賊人打得頭破血流,捉個正着。”
那沈婆子可是個人來瘋,聽她娘說,這沈婆子年輕時刁蠻的很,慣是與人掐架鬥狠的,她手勁又大,府裏的婆子都怕她。
這幾耙子下去,那賊人身上估計得多幾個洞。
史如意聞言,心中五味交雜,她之前恨這賊人恨得要死,把她娘溫媽媽辛苦攢了多年的積蓄洗劫一空不說,連她爹留給她的唯一一樣物件也不放過。
有段日子,史如意在夜間翻來覆去睡不着,都在心中猜測這賊人會是誰。她甚至懷疑過沈婆子,畢竟沈婆子本來就眼紅溫媽媽廚房管事娘子的身份,與她們很不對付。
沒成想這賊人再偷,卻偷到了沈婆子頭上。
史如意問道:“沈婆子家可丢了東西?”
紫煙搖搖頭,道:“剛進屋子就被沈婆子抓着了,想是還沒來得及,不過半夜偷摸到旁人屋裏,能是做什麽好事?冤枉不着她。”
回到下人院,沈婆子屋裏,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來看熱鬧的丫環婆子。
紫煙一手撥開人群,拉着史如意努力擠進去。
遙遙地便聽到沈婆子激動的聲音,壓過了周圍密密麻麻的竊語聲,又尖又利,很是響亮,“李嬷嬷,你來評評理!昨個兒太太剛說要擡我們杏果給大少爺做通房……
程家的這個老虔婆,呸,看不得我們杏果好,派了這死丫頭來,翻牆進我們屋裏,黑燈瞎火的,蹲在杏果炕邊……
如果不是我老婆子發現得早,還不知要做什麽事吶!”
史如意腳步一頓,程媽媽的聲音傳來,比沈婆子低了半個音,很是懇切,道:“沈婆子,我與你認識這麽些年,我什麽人,你還不清楚麽?
紅豆這丫頭心術不正,我之前就看她鬼鬼祟祟的,幾次半夜進出屋門,被我逮着了,打了好幾次都不肯說實話。這回,許是看你家杏果穿着豔麗,便盯上了她,想偷錢寄給她親娘老頭也是有的……怎麽能說是我指使的呢!”
周圍議論聲四起,有丫環搶道:“你們各說各的,問問那丫頭不就好了!”
“那丫頭被打成這樣,肚子都被紮了幾個洞,血流到這邊來……進氣多出氣少的,還能說話?”
“打就打罷,偷人東西被抓個正着,被打死都算輕的!”
史如意聽到這,再也按捺不住,顧不上紫煙,仗着她身形小,左沖右突,幾下擠到最前邊。
沈婆子和程媽媽各站兩頭,地上躺的那人,衣衫破舊,滿臉血污,一節手臂幹瘦得只見骨節,大腳趾從爛布鞋中伸出來,一動不動,一時竟不知是死是活。
史如意認出她來,驟然瞪大眼睛,想要尖叫,又伸手捂住嘴。
“紅……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