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醉酒 人生大事
第48章 醉酒 人生大事。
雲佑瞧着阿兄, 舉起酒杯輕晃幾下,但笑不語。
曾氏讓丫環珠月給他斟了一杯,跟着笑道:“這杯中裝的葡萄春, 不過果子酒罷了, 吃幾杯不妨事……只是你們哥兒倆莫貪多, 飲幾杯暖暖身子便是了。”
千姨娘溫言幫腔道:“太太說得正是呢。大少爺好不容易歸家來, 二少爺得見阿兄,心中歡喜, 一起吃酒才見趣味。”
于是父子三人舉杯共飲,觥籌交錯間,從念書之事聊到人生大事,聊完家事聊國事,氣氛好不愉悅。
突然, 只聽“砰”地一聲,雲老爺重重把酒杯砸到雕花桌上。
他雙眼通紅又迷蒙, 大着舌頭, 冷哼一聲, 不屑地開口道:“什麽九千歲……王德忠一個宦官罷了,淨做些上不得臺面的勾當, 哄得聖上歡心,便把自個兒是誰都忘了——”
大少爺雲璋眉眼一凜, 似是忽然從酒醉中清醒過來,左右一望, 道:“父親慎言。”
千姨娘用完膳, 已經早早退下了,丫環也被曾氏揮退,都不在近旁伺候。
曾氏握了雲老爺擱在桌面的手, 柔柔地道:“屋裏沒有旁人,你父親要說,便讓他說個痛快罷。他自從被貶安陽,一直心頭郁郁……偏生你大伯早已站隊那邊,幾次寫信來,斥你父親行事不知規矩,說要不是他在中間幫轉圜,何止被貶安陽這麽簡單?”
見屋中只他們四人,雲璋微松一口氣,捏緊手中酒杯,冷哼一聲,道:“大伯是個會見風使舵的,王德忠如今權勢滔天,幹兒子幹孫收了一堆,只有那群沒種的人,才上趕着當他的狗。那些不肯同流合污的,要麽如父親一般,被尋了錯處貶谪發配,要麽便在朝上被百般折辱,我……”
說到最後,雲璋收了聲,半晌,重重嘆一口氣,咬牙道:“嵩陽書院一派,早被王德忠盯上了。老師身子不好,致仕還鄉後只重教書育人,如此這般,還是躲不過那狗賊的眼,前些日子,朝廷連下三封诏書催老師回京複職,老師教書多年,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王德忠是想把老師握在手裏,警告嵩陽一派,讓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他話音一落,屋中無人接話,安靜得只聽見燭光跳躍的聲響。
二少爺雲佑靜靜聽着他們談話,眸光幽深,慢慢抿着杯中的葡萄春,自斟自飲,已不知吃了多少杯。
曾氏沉默半晌,忽然按住雲佑的斟酒的壺,把杯子從桌上移開,緩緩道:“官場上的事,璋哥兒你說多了,為娘也聽不懂。娘只盼着我們全家上下安安穩穩,你們都不要出事便好。”
說是這麽說,曾氏自個兒也知曉,官場上就沒有“中立”二字,沒有立場也代表了一種立場,擋了他人路,自會變成他人眼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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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璋慚愧低頭,道:“母親說的是,孩兒定當牢記在心。”
心中暗怪自個兒,怎麽今夜吃多了酒,便胡說一氣,平白惹得母親曾氏擔憂。
曾氏拍拍雲璋的手,朝他寬慰一笑,道:“你們父親喝多了,我先扶他回炕上休息……佑哥兒,你吃酒吃多了,早點回屋歇着,別亂跑。璋哥兒留在這,娘還有話跟你說。”
說着,曾氏便和雲老爺朝裏屋去了。
大少爺雲璋見弟弟雲佑搖搖晃晃地起身,心下好笑,沖淡了心頭的幾分郁悶,忙給他喚了小厮進來,道:“……長風?把你們二少爺送回屋去,順便叫大廚房送碗解酒湯,你盯着佑哥兒喝下去,別明個兒起來頭痛。”
誰知,雲佑卻忽然望着他,一臉鄭重,道:“阿兄,你還年輕,千萬珍重自個兒。有些事不急于一時,你且穩紮穩打着……來日,有我助阿兄一臂之力。”
雲璋一聽這話,便知雲佑是醉了,他這弟弟表面望着喜怒不顯,冷清得很,但其實內裏最是重情重義不過。
但也只有似這般吃醉酒的時候,才會肆無忌憚地把心裏話說出來。
雲璋心下動容,面上卻板起臉來,嚴肅道:“胡話,佑哥兒你還小呢,專心讀書要緊。外頭的事,自有我和父親頂着,再怎麽都輪不着你操心。長風,還不快來扶着二少爺,仔細腳下的路。”
長風忙不疊地應了,雲佑這一年身子長得快,他扛着也是很有分量,半個身子都彎了下去。
那頭,曾氏已經掀了簾子出來,伸手喚他,道:“璋哥兒,回來坐。”
雲璋依言坐了,曾氏握着他的手,借着燭光明亮,仔細打量他好一陣。直看得雲璋渾身不自在,輕咳一聲,以拿酒杯為借口,掙開母親的手。
興許每個男子都有這般毛病,随着年歲漸長,和母親相處,總不似小時候那般自在。
曾氏也不強求,握着帕子收回手,含笑道:“不知不覺,璋哥兒已經長這般大,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過兩年,都要娶娘子過門了……我問你,你去書院讀書這半年,可曾得過柳家的書信?”
曾氏早早地幫大兒子訂下親事,訂的是京城柳家的嫡小姐。柳太太和曾氏是舊識,對雲府家風十分滿意,若非如此,這樁婚事還輪不到璋哥兒。
也就是雲璋十八歲那年便考過院試,眼看着前途大好,曾氏才自覺在舊日姐妹面前腰杆挺直了些。
雲璋不料母親提起這個,面皮微紅,道:“……逢年過節,都是有的。”
常送的是紙筆,偶爾也有茶葉和方頭屐。中秋時,柳家托人帶來的包袱中多出個香囊,繡紋十分規整,不起眼處有個小小的“湘”字。
柳家小姐,閨名便喚作柳湘如。
他和嬸母到柳家相看之時,雲璋隔着整個廳堂,遙遙地看過那柳小姐一眼。
雲柳兩家已然定下婚事,下過聘禮。柳小姐此等行徑,雖然大膽,并不算逾矩,兩府家長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然那香囊也不能公然裝在柳家的包袱中一起送來。
曾氏聽雲璋這般說,臉上笑容更深,看大兒子一副強裝淡定的模樣,也不拆穿,見好就收,道:“如此,娘也放心了。按理說,大婚前是該給你挑個房裏人……你看,你屋中伺候的大丫環杏果如何?”
官宦人家有自個兒的一套規矩,哥兒大婚前都要有通房丫鬟,教他通曉人事。免得大婚之夜,魯莽得像個毛頭小子,萬事不知,叫人新娘子笑話。
便如千姨娘,當初被雲老太君撥給雲老爺當通房,曾氏進門後,便提成姨娘,算是半個主子。
曾氏選杏果,是有一番考量在的。
首先不能挑那些簽活契的丫頭,外頭還有另一個家,心不定。杏果一家都是家生子,身契捏在手裏,不怕人不聽話,她婆婆沈婆子也是伺候雲老太君的老人了,料想教出來的孫女,規矩應當不差。
曾氏差奶娘李嬷嬷暗暗看過,李嬷嬷回來,說這杏果長得顏色不差,是個蠢笨沒心機的。
——正合曾氏心意。
這姨娘揀那些顏色好些,讓郎君能舒心消遣的便罷了,若心計太重,野心太大,肖想那些不屬于自個的,那還不得反了天去?
如千姨娘這般安靜度日,在府中不争不搶,曾氏也願意給她體面。當年千姨娘在曾氏之前懷了胎,曾氏并未叫她打下來,生下大姑娘,曾氏亦是一視同仁地關愛着的。
曾氏那陪房程媽媽就是個不安分的,帶了自家女兒丁香來,又是給曾氏送鞋,又捧着她腳說了一堆好聽話。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獻殷勤,程媽媽母女倆想求什麽,一看便知。
曾氏面上笑吟吟的不顯,随口贊了幾句敷衍過去,心頭卻暗惱。
這通房丫環只能由曾氏自個兒來挑,旁人多說一句,她都覺着是手伸得太長,沒看清自個的身份地位。
有些東西,只能由主子給,做下人的,不能主動伸手拿。
可憐程媽媽和丁香還不知,她們砸大筆銀子買的綢子料,花了許多心思做的繡花鞋,卻是拍到了曾氏的馬蹄子上,倒不如一開始便不送。
雲璋聽曾氏提起“杏果”這個名,眉頭一皺,想起上午回屋時,在他身旁左右撲騰的那只大粉碟,嘴角抽了一抽,終是道:“娘親安排便是。”
左右不過一個通房丫環罷了,算不得什麽。
史如意在自家的小院中做點心,聽長風說二少爺吃醉酒了,她心頭詫異,還是趕回大廚房,熱了一杯濃濃的水牛乳來。
裏頭拌了槐花蜜,聞着香味又甜又醇。
跨了大半個府邸,長風好不容易把二少爺弄回炕上,累得話都不想說一句,直接坐倒在地。
偏偏二少爺喝醉酒像變了個人似的,極難伺候,一會兒讓他倒茶,一會兒要喝白水。讓長風拿書冊來,挑來挑去,都不滿意,說不是他要的那本。
長風在心裏腹诽,二少爺您坐都坐不穩了,還看書吶,這不得跟看天書似的。
看到史如意來了,長風如蒙大赦,立刻從地上彈起來,将卷起來的書冊都塞到史如意手中,看看倒在炕上不省人事的二少爺,又看看史如意,沖她點點頭,鄭重伸出手比了個大拇指。
然後逃也似的飛離院子。
史如意:“……”
她開口喚了雲佑幾聲,聲音由小到大,半晌,沒見任何應答。
史如意無法,只得把牛乳盞放到炕桌上,身子前傾,一只手扶桌,一只手輕推雲佑的肩膀,道:“二少爺?……二少爺!”
她手下使了點力,忽然,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從掌心到心尖,傳來灼熱的溫度。
史如意睫毛一抖,擡眼,正好撞進一雙茶褐色的眸裏。
雲佑握了她的手,眼中神色清明,卻哪有半點吃醉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