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不大的房間裏,杵着程家老老少少将近十口人,還不包括程岩在內。
他娘李氏抹着眼淚,他繼爹程柱面無表情,他二叔母林氏一如記憶中的尖酸刻薄,“這讀書人就是金貴,一點小事就暈啊倒的,還是咱家二郎命賤,當年被毒蛇咬了一口,如今不也活蹦亂跳的?”
李氏幽怨地看向林氏,“大郎命都快沒了,在弟妹看來只是件小事?就連送他回來的軍爺都誇他機敏大膽。”說完又低聲嘟囔,“何況二郎那分明是偷懶逃學,拿竹簽子在腳踝上戳了倆洞,自然沒事了。”
林氏一拍大腿,“唉喲,爹娘你們快聽聽,大嫂咋說話的呢?污蔑我可以,可二郎是小輩呀!”
“夠了!”程老爺子重重敲了下煙杆,恨鐵不成鋼地看向林氏,“郎中說大郎受了驚吓,需要靜養,你倆瞎嚷嚷個啥?”
老爺子發了話,誰敢不聽?林氏不甘地撇嘴,還不忘瞪程岩一眼。
但程岩卻很高興,由于雷劇中沒有出現過“程岩”的家人,他也沒有原主的記憶,直到此時他才看見程家人不論外貌還是性格都和前生一模一樣,這是否意味着在雷劇劇情以外,衍生世界與他的前生大致相仿?
或者說,衍生世界本來就是雷劇與真實世界的融合。
他緩緩下床,對着所有人拜了拜,“讓大家擔心了。”
話一出口,房中立刻變得安靜,程岩疑惑地擡頭,就見所有人面露驚訝,林氏忍不住嘴碎,“喲,咱們大郎也懂得客氣了。”
程岩:“……”
咋了?盡管前生他和家人感情平平,但表面上一直以禮相待啊。
“一家人客氣啥?”程老太太回過神,和善一笑,“都散了,讓大郎好生歇息。”
很快,屋裏就只剩下程岩和他的繼爹程柱。
繼爹素來冷面,程岩見對方刻意留下,便問道:“爹可是有事交代?”
Advertisement
程柱冷淡地點點頭,從背上卸下個包裹,往桌上一放。
“砰——”
沉重的分量,壓得本就瘸腿的木桌肉眼可見地一晃。
程柱:“那些軍爺送了你一百兩銀子,我和你爺奶商量了,錢就不上交家裏了,都給你留着念書用。”
“多少?”程岩懷疑自己幻聽。
程柱:“一百兩。”
程岩:“……”
想他前生做縣令那幾年,一年的俸祿也不足五十兩,而類似程家這樣的鄉下人家,一年的花銷也用不到二十兩!
一百兩,足足能買五十畝地!五十個丫鬟!
幸福來得太突然,讓程岩不禁感嘆:內侍果真有錢!
不對!程岩猛地想起來,他可是在雷劇中!
雷劇是什麽?誇張!脫離現實!
程岩遲疑地問:“爹,一只活雞外頭賣多少錢?”
程柱不懂程岩為啥問這個,還是冷冰冰地回說:“五兩。”
程岩倒抽一口冷氣,依照前生的物價來算,他不吃不喝幹滿一年縣令,也就能買十只雞……哦,還差點兒,九只半吧。
程岩默默咽下一口血,想起程柱方才的話,“爹,銀子麻煩你們先收着吧,家裏用錢的地方還多。”
程柱看了程岩一眼,他這個繼子一貫傲氣,看不上他們泥腿子出身的,今日倒難得好說話。
想了想,他将包袱提回手中,“你放心休息,銀子給你娘管着,錢在人在!”
說完也不等程岩回應,轉身就走。
程岩:“……”
等屋裏只剩他一個,程岩忍不住笑起來,但很快,笑意又漸漸消散。
前生,他很長時間都以為繼爹态度冷漠是因為不喜他這個拖油瓶。
他的生父姓陳,是一名秀才,在他六歲那年便已去世,一直到他十二歲,他娘才帶着他改嫁到程家,從此改了程姓。
又一年,他娘生了弟弟程松,算是在程家站穩了腳跟。
其實程家人對他并不差,甚至可以說很好,一家人都供着他讀書。但他心思敏感,總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加上繼爹總是冷冷的,二叔母又愛說些風涼話,爺奶畢竟不是親的,似乎更疼愛其他小輩,故此他與程家總是隔了一層。
直到他上了斷頭臺,是繼爹帶着程松冒着被牽連的風險送了他最後一程。
他繼爹紅着眼告訴他,家裏還瞞着他娘,爺奶也病了一場,又讓他放心,承諾自己一定會照顧好他娘。
那一刻,他突然看清了許多事,原來他這位繼爹,還有他的爺奶,是真的将他視作程家子孫。
是他自己糊塗,被莫名其妙的自尊蒙蔽雙眼。
從來都是以心換心,他的态度疏離,別人又怎會對他熱情?
程岩認真反省片刻,便從房中找出面銅鏡,準備看看自己長成啥樣?
想着雷劇中“程岩”那副猥瑣癡肥的尊容,程岩深吸口氣,橫下心翻過鏡面一照——很好,跟他前生一模一樣。
程岩徹底舒了口氣,若真長成劇裏的“程岩”那樣,只怕連官都沒法兒做,畢竟大安選官很重視“顏值”。
正當他對着鏡子“顧影自憐”時,李氏端着碗又回來了,身後還跟着程松。
“大郎來,竈房裏給你炖了雞湯,快趁熱喝了。”
程岩聞着雞湯濃郁的香氣,望着湯面上黃澄的油汁,不禁想到“一只活雞五兩銀”,心裏一陣抽疼。
他忍着肉痛剛喝了幾口,就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
一轉頭,原來是程松正直勾勾盯着他的銀……不,雞湯,顯然是饞了,畢竟程家很少殺雞。
程岩心中一哂,“三郎來喝吧。”
李氏忙道:“竈房裏還有呢,我一會兒給他盛。”
程岩知道李氏在唬他,娘親身為二嫁婦,又是長嫂,在程家處處謹言慎行。若不是他暈了,娘也斷不敢讓他吃獨食。
只是這雞湯何其珍貴?他不再争辯,直接舀了一勺遞到程松嘴邊。
程松小小年紀,哪裏抵抗得了雞湯的誘惑,他有些猶豫,“哥哥餓。”
程岩:“哥哥今天不太舒服,再多就喝不下了。”
話音一落,程松迅速咬住了勺子。
李氏:“……”
等喝完,程岩又給程松擦擦嘴巴,程松呆呆地看着他,李氏也露出意外之色,心說大郎往日對三郎總一副地主奴役長工的樣子,今天怎麽這般溫和?莫非是因為白天的變故?不是總有人大難後轉了性情嗎?
她一臉欣慰道:“咱們大郎懂事了。”
程岩不明所以,只笑了笑。
李氏不想打擾程岩休息,收了碗就要帶程松離開,哪知程松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程岩:“讓三郎在我這兒待一會兒吧,我許久沒見他了。”
李氏稍有猶豫,最終還是應了。
等李氏一走,程松有些拘謹地掰着手指,時不時偷看程岩。
程岩心中好笑,一把将程松抱在腿上坐着,惹來程松一陣驚呼。
程岩看着懷裏小小的一團,不禁想到斷頭臺前那個泣不成聲的高大青年,忍不住眼眶一熱。
前生他與弟弟相處的時間不多,沒想到,自己在程松心中竟有如此分量。
程岩摸摸程松的頭,開始執行套話計劃,“三郎今年有三歲了吧?”
程松點點頭,委屈巴巴道:“生辰那天都沒有見到哥哥。”
程岩有些尴尬,“哥哥讀書呢,社學裏不好請假,夫子要生氣的。”
程松嘟着嘴,将程岩抱得更緊,“想哥哥。”
程岩心頭一軟,捏了捏程松的小臉,“哥哥也想你。”
當天,程岩的計劃很成功,他從程松口中得知自己此時正值十六,在蘭陽社學讀書,連續兩次院試不過,至今還是個童生。
以上都與他前生經歷一致,不同之處在于,原先的“程岩”十分讨嫌,村子裏沒啥人喜歡他,就連家裏養的狗都獨獨想咬他。
程岩沉默半晌,很想自捶一頓。
另一邊,李氏收拾好竈房就回了屋,一進門,就見程柱正狠狠瞪着一根枯枝,周身醞釀着“生人勿近”的氣勢。
李氏一愣,“他爹,你幹嘛呢?”
程柱冷聲道:“別說話,仙長說了,心誠則靈。”
李氏見程柱如此嚴肅,也跟着緊張起來,仔細盯着那根插在瓷瓶裏的枯枝。
一盞茶時間過去,枯枝毫無動靜,李氏終于忍不住道:“他爹,咱們到底在做啥?”
程柱有些失落地說:“看來,是我們心不夠誠。”
他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在櫃子上,語氣堅定,“明日我們也學學讀書人,洗個澡,換身幹淨衣裳,熏點兒香再來試試。”
李氏不明所以,就見程柱轉回頭,凝重道:“這,就是城隍廟中供奉過的金桂枝,仙長說等到枯木逢春那天,大郎就能中秀才了。”
李氏:“……”
仙長?怕不是城隍廟前擺攤算命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