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翌日,正是蘭陽社學休沐之日。
程岩翻過原主的包裹,猜測這次原主之所以會回來,是因為沒錢了……
包裹裏還剩點兒碎銀,攏共不過二兩,半只雞都買不起。
不過程岩也沒跟家裏開口,讀書人雖不事生産,但也有一套賺錢的法子。
前生他不想欠程家太多,便找了個抄書的營生,既能補貼家用,又能鞏固學識,一舉兩得,簡直美滋滋。
如今不談欠不欠的,他還是想多攢些錢,讓程松也能入早些進學。畢竟程家條件有限,要不是二房獨子程仲厭惡讀書,自己也不可能去念束脩最貴的蘭陽社學。
但供他一人已是極限,前生程松就被耽誤了好幾年。
可惜他前生雖中了進士,為官後卻并未做到“仕而優則學”,以至于學問不進則退。如今想考個秀才不難,難的是金榜題名。
沒辦法,只有重新學呗,做學問必須腳踏實地,沒有半點捷徑可言。
于是,程岩吃了早飯後再一次拿起了書,看着那些熟悉的詞句和注解,心中竟是難得的寧靜。
等申時一到,程岩便準備回社學。
程松一聽他要走立馬就哭了,抱着他的腿不放,李氏沒辦法,只能将程松抱走。
又因程岩回來時曾遇上了歹人,程柱和程根都說要送他。
“爹,二叔,真用不着送。昨天我就是倒黴,那幾個細作走投無路才會挾持我,如今他們都死啦。”
程岩好說歹說,終于勸服二人,不過臨走前,程柱塞給他十兩銀。若是以前他肯定要推辭,但現在的他只是默默接過,鄭重道了聲謝。
Advertisement
就這樣,程岩背着“巨款”,踏上了前往蘭陽村的路。
蘭陽社學位于蘭陽村,蘭陽村和清溪村同屬武寧縣,但武寧縣裏并不止一間社學,蘭陽社學也并非離清溪村最近的社學。
只是蘭陽社學歷史悠久,曾培養出數位高官,當朝戶部左侍郎年少時便求學于此。
因此,附近縣府的學子紛紛慕名而來。
等程岩到了社學,夕陽早已隐沒于天際,星光伴着月色照亮了社學的牌坊。
前生,他十三歲入學,在這裏度過五年的時光。
程岩憑記憶找到了自己的寝舍,由于蘭陽社學有諸多士紳資助,寝舍都是獨門小院,且還是奢侈的兩人一寝,房中便只擺着兩張床。
他記得自己的床靠左邊,便将行囊放在床邊的書案上。
程岩随意掃了眼隔壁床,見床鋪得很整齊,被褥的料子也是極好,就連桌上擺着的文房四寶也非俗物。
莫非他的舍友很有錢?程岩細細回想,可他的舍友換了太多次,實在想不起如今是哪一位。
算了,反正人估計快回來了,待會兒不就知道了嗎?
可程岩卻失算了,一直到他洗漱好上床,都沒有見到那位“土豪”舍友。
當夜,程岩又做夢了,夢中他再一次回到斷頭臺,看見劊子手長刀斬下,自己的頭顱高高抛起,落在地上還滾了幾圈。
阖目前,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雙皂靴。
程岩猛地驚醒,見窗外天色将明,估計已至卯時。
他坐着醒了會兒神,才下床洗漱,又循着記憶從院裏找出個小爐子,将從家裏帶的幹糧簡單熱了熱。
等吃了早飯,程岩便拿好書卷往講堂而去。
走到半路上他才想起,他那位舍友,昨晚上根本沒回來過。
或許對方就住在蘭陽村,今早直接來了社學吧?
蘭陽社學占地頗廣,程岩走了一刻鐘,終于來到講堂。
此時,講堂裏已有七八個學生,程岩一一打量過去,發現都很眼熟,有一兩個他還能叫得上名字。
看來,社學裏也很正常。
“阿岩!阿岩!”
程岩循聲望去,見招呼他的是個小胖子,像是姓錢,但具體的名字卻是不記得了。
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錢小胖乃商戶之子,本朝科舉雖不禁商籍科舉,但舊有觀念并非一朝一夕可改,朝廷對待商戶出身的官員仍多有輕視,因此,當年社學裏也沒啥人與錢小胖交好。
只見錢小胖笨拙地跑來,從他手裏搶過書,又“蹬蹬”回到後方一排座位,将他的書卷整齊放好,對他讨好地笑道:“阿岩,快來坐。”
程岩:“……”
難道原主還收了小弟?不是說原主貓憎狗嫌嗎?
程岩轉念一想,估計是原主和錢小胖都人緣不好,只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不論如何,小胖子倒是幫他省了麻煩,他真不記得自己座位在哪兒了。
程岩剛一坐下,就聽有人道:“錢忠寶,你上趕着伺候人家,人家理你嗎?”
“我沒有伺候!夫子說,同窗要相互友愛!”小胖子氣憤地回了句,卻見程岩正盯着他,吓得他心裏一顫,以為程岩又要發火。
以往有人拿此事調笑,程岩都會許多天不理他。
哪知程岩卻對他友善一笑,“多謝了。”
錢忠寶一呆,“不、不客氣。”
先前說話之人也有些意外,冷哼一聲,“一日不見,程岩竟是轉性了不成?”
周圍傳來一陣笑聲,程岩倒是鎮定自若,因為他根本沒想起出言嘲諷他的人是誰,他怕露餡。
那人見程岩不理他,自顧自道:“唉,也不知我這次能不能考上,若我連續兩次不中,肯定也不是讀書的料,到時候,我還是回家種地算了!”
衆人又是哄堂大笑。
程岩不知對方的怨氣從何而來,反正原主擅長吸引仇恨,正所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他也懶得問。
但程岩不耐煩對方一直挑釁生事,便道:“夫子常教導我們锲而不舍,不過兩試不中,你就要放棄學業嗎?你意志不堅,脆弱堪比瓦礫,若是被夫子知道,怕不是要送你戒尺。”
“你——”
“再說,昔有大儒黃中令六十歲中秀才,本朝趙閣老也是四十才過了院試,若他們也跟你想法一致,估計地都能種出一頃了吧?”
程岩口中的黃中令乃是先帝時期的大儒,文章達天下,但科舉路上總是不順,直到百歲那年才中了進士。
而趙閣老則是當今吏部尚書趙文博,皇上愛其才,每每會試都要詢問主考官“趙文博是否中了”,一直到趙文博五十五歲,終于被皇上欽點為探花,此後二十餘年他屢受重用,如今不僅官居一品,更是內閣中年齡最大的閣臣。
程岩拿這兩人舉例,對方就是氣死也不敢多說,只能咬着唇狠狠瞪他。
程岩又幽幽補了一句,“何況我年紀還小,不怕多考幾次。你看上去比我滄桑多了,怎麽也還在社學?”
“噗——”
鮮血從那位不知名同窗口中噴出,落在地上、桌上、書上、圍觀路人的臉上……星星點點,紛紛揚揚。
只見他搖頭晃腦,氣息綿長,一口血噴灑得持久又不失均勻,但程岩無心欣賞,心中又驚又懼——他居然把人給氣吐血了?不至于吧?!
程岩再不敢開口,正想着自己會不會背上官司,就見有人淡定地抹了把糊血的臉,“皓軒,別與他計較了,夫子就快來了。”
于是,程岩便眼睜睜看着那位“皓軒”兄狠狠擦了擦嘴,又瞪他一眼,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而其他人則擦書的擦書,抹地的抹地……
從頭到尾,似乎除了程岩自己,所有人都覺得“吐血”跟“吐口水”沒區別,這也太荒唐了!
究竟是對方天賦異禀,還是雷劇使然,程岩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這時,身邊錢忠寶小聲道:“阿岩,你真行,居然能将王皓軒氣吐血。”
程岩回過神,忐忑地問道:“你不害怕嗎?他都吐血了?”
錢忠寶:“怕?你是說王皓軒會報複嗎?哼,他就是針對我們,之前都把你氣吐血好多次了,就算你不反擊,他還是不會放過你的。”
程岩:“……”
破案了,一切都是雷劇的神秘力量。
錢忠寶見程岩今天脾氣特別好,便大着膽子道:“阿岩,聽說社學裏來了新人,他……”
話說一半,就見一位衣着樸素、須發皆白的老先生走了進來,講堂上立刻安靜。
程岩對老先生記憶深刻,先生姓海,如今是蘭陽社學資歷最老、年齡最大、性子最古板嚴厲的一位夫子,當年就沒有學生不怕他。
更令人敬畏的是,老先生還是一名舉子。
尋常社學裏的夫子基本是童生或者秀才,只有蘭陽社學這等名聲在外的,才能請到舉人來任教。
程岩曾中過進士,再看舉人自然不覺得有多難得,可對于社學裏的學子而言,舉人與他們差着童試和鄉試,可謂天塹,許多人窮盡一生都未必能達成。
海夫子将書放好,又對着門外輕輕颔首。
随後,一位十七八歲的青年緩步走入講堂。
此人身姿挺拔,氣勢天成,讓人一見便知出身世家高門。他身着錦衣,手抱書卷,一雙眼淡淡掃過衆人,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然而當程岩看清青年長相那一刻,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所有思緒被炸得四分五裂,眼前唯有一片血光。
寒氣從四肢百骸蹿升而上,将他凍得僵硬如石,可身體又忍不住發顫。
恍惚間,他聽見耳畔傳來冰冷的聲音,“我真盼着你有萬古之壽,看看究竟是你罪還是我罪,可惜,你活不到那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傳》有讀者說我是直男寫感情戲,這篇文我要為自己挽尊,第三章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