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等程岩終于找到了村長家,發現莊思宜推測得一點不錯。
蘭陽村幾百口人此時圍在一處,看起來像要大幹一場,但等程岩說明來意,所有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唯一能讓程岩辨認出五官的村長好聲好氣地解釋:“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咱們有家有口,哪能硬碰?老朽已經安排了人去縣裏求援,要不了多久縣兵便會來了。”
程岩皺眉,“等縣兵來至少還要一兩個時辰,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村長窘迫一笑,支支吾吾不說話。
程岩其實很理解村長的擔憂,但理解不代表認同,他表情一沉,“蘭陽社學自建成以來,為蘭陽村帶來的好處不知凡幾,如今社學出了大事,你們就想袖手旁觀?這天底下,哪兒有只拿好處不辦事的道理!”
村長還想辯解,可一對上程岩眼睛,就感覺仿佛千斤巨石壓頂。眼前的人不過十來歲,還很滑稽地騎在牛背上,但帶給他的壓力,卻跟他唯一一次見到縣尊大人時一模一樣……
一不小心,他就跪下了。
其他村民一臉懵逼,但村長在他們心裏可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村長都跪了,他們也随便跪跪吧。
程岩:“……”
啥情況?他的大招還沒出呢?他還想欺負村人不懂律法,随口編造幾個罪名加以恐吓呢。
沒能完美執行計劃的程岩有點失望,而在蘭陽社學中,海夫子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難民先放了錢忠寶。
為首的難民懶得跟他扯,直接一巴掌抽在錢忠寶臉上,沖海夫子道:“老不死的,俺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不說!”
或許是疼痛,又或許是憤怒,挨了耳光的錢忠寶突然心生勇氣,他抓起那只勒住他脖子的手臂,狠狠咬下!
可惜對方眼疾手快,果斷卡住他下巴,将他重重一摔,又送上一頓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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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快住手!”
海夫子急怒攻心,差點兒厥過去,眼看錢忠寶呻/吟聲漸弱,危急時刻,忽有一人大喊,“報!!!!!!!!”
所有人一頓,神情複雜地轉過頭,就見個髒兮兮的難民風一樣沖過來。
此人便是莊思宜所扮,他一見衆人的反應就知自己浮誇過頭,可他不清楚難民平時都是如何交流的,便學着戲裏的人物來了那麽一段,現在看來……演砸了。
但莊思宜并非一般人,就算懷疑自己有可能穿幫,他依舊穩住了臺風,鎮定地模仿難民口音,“俺找到存糧的地方了!”
“哪兒!”難民們大多都是泥腿子,本就沒啥心計,即便莊思宜的出場很詭異,大家聽着“存糧”兩個字,也就沒心思關注其它。
莊思宜挺胸,“俺帶路!”
于是帶路黨莊某就領着一衆難民呼啦啦跑了,離開前難民頭子還不忘将半暈過去的錢忠寶提溜上。
很快,他們來到社學的菜園,當看到泥地上一棵棵嫩綠青菜,飽受饑餓的難民不禁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有人發出絕處逢生的怒吼,飛撲着踩進菜園子,拔出一棵青菜就開啃,又聽莊思宜道:“前頭就是社學的廚房,快看,那裏還挂着半頭豬!”
豬——多麽令人熱血沸騰的字眼!
所有人眼冒綠光齊刷刷擡頭,就見不遠處有座十分寬敞的露天廚房,裏頭果真挂着半只腌過的豬!
就在人們拔開腿的一瞬,莊思宜沖到難民頭子前,“老大,你先去,俺幫你抓着人質。”
難民頭子拍拍莊思宜的肩,感嘆道:“好兄弟!夠義氣!”
下一刻便如餓狼般狂奔而去,留下被碰到傷口痛得半死的莊思宜,差點兒抱着錢忠寶一塊兒栽倒。
意識混濁的錢忠寶本能地掙紮,莊思宜小聲道:“忠寶,我是莊兄。”
錢忠寶睜開腫成一條縫的眼睛,露出凄楚的笑,“人固有一、一死,或輕于鴻、鴻毛,或重、重……”
念到一半,徹底暈了。
莊思宜:“……”反正你肯定是重死的。
此時大多難民已沖進廚房,幾乎要将棚子擠爆,他們争搶着視野中可見的一切食物,連一根蔥、一顆蒜也不放過,架勢堪比內侍抄家。
突然,外間傳來一聲大吼,“拉!”
拉啥?難民們還沒回神,頓感天塌地陷。
是真的天塌地陷——廚房棚子塌了,地面也變成個大坑洞。
原來這座露天廚房本來就搭建在地窖上,莊思宜在莊棋找到他時,就交代對方組織好學生,衆人聯手造下了陷阱。
如今大部分難民都跌落六尺深的地窖,火把點燃了随之砸落的草棚,不少人身上都着了火,慘叫聲此起彼伏。
難民們你堆我疊,踩踏中又有更多人受傷,好在莊思宜及時安排人灌水,終于把火勢熄滅了。
淋成了落湯雞的難民頭子本想翻出坑底,但一擡頭,就見坑邊站着的學生人人手抱酒壇,舉着火把,一時又驚又怕,再不敢輕舉妄動。
而一部分逃過一劫的難民本想反抗,卻忽感四肢無力,像是中了迷藥一般。
大佬莊棋親自上陣,将一衆“幸存”的難民打趴下綁了,再一一推入地窖。
末了不忘問:“青菜好吃嗎?”
所以等程岩領着蘭陽村的村民回來時,發現完全用不上自己了,社學裏一片喜氣洋洋,幾十個學生就地坐在地窖旁聊天、磕瓜子、吃西瓜,還有借着火把念書的,刻苦學習的精神着實感人。
程岩:“……”啥情況??
等他聽說事情始末,暗道不愧是雷劇,還能這樣操作。又在得知除了錢忠寶被暴打一頓,社學裏再沒人出事時,他徹底松了口氣。
程岩想着莊思宜也受了傷,本想問問對方情況,可他在人堆裏找了一圈,卻并沒有看到莊思宜。
一直到縣兵趕到,将鬧事的難民盡數綁走,程岩還是沒見到莊思宜,心裏不免有些擔心。
畢竟對方之所以會受傷,是因為他。
程岩連問了幾人,可沒人知道莊思宜的行蹤,這時,背後一道聲音響起:“你找我嗎?”
程岩一回頭,就見已換了身衣裳的莊思宜正笑嘻嘻道:“剛剛讓莊棋給我上藥了。”
見程岩一直默不吭聲地盯着自己,莊思宜漸漸收了笑,“怎麽了?”
“沒事。”程岩按捺住複雜的心情,勉強笑了下,“你的傷怎樣了?”
莊思宜:“小事而已。”
說罷伸出手,拇指在程岩臉上一抹,驚得後者急退一步,瞪大了眼。
莊思宜的手僵在半空,有些無奈道:“你臉上沾了不少灰,怕什麽,我還能傷你不成?”
程岩頓時有些尴尬,微垂下眼,“謝謝。”
莊思宜又笑起來,上翹的眼尾彎着,眸中一片月光。
喧鬧的一夜終于重歸寧靜,翌日,海夫子特意給學生們放了一天假,吩咐他們回家裏看看。
昨日之事多半已經傳開,雖說大多學生都無事,但不親眼見到他們平安,家裏人難免會憂心。
程岩當然也要回家,臨走前,他特意去探望了錢忠寶。
傷勢較重的錢忠寶暫時不方便自動,只能待在社學裏休養。此時他一臉傻笑,“阿岩,今天好多人都來探望我了,還有夫子也來了,夫子還誇我勇敢!”
程岩知道錢忠寶一直想融入大家,自然為對方高興,但錢忠寶虎那一下所付出的代價也非常大。
郎中說,錢忠寶右手骨裂,雖然過一兩月就能痊愈,但今年的院試他沒辦法參加了。
錢忠寶和他一樣,童試已過其二,只差院試。
前生時,錢忠寶參加了這次院試,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中了秀才,因此,程岩特別為他惋惜。
但不知真相的錢忠寶卻美滋滋,“哼!我看我爹還咋逼我下場!”
“你猜猜看呢。”
門外,錢忠寶他爹臉黑如鍋底。
程岩在錢忠寶哀求的眼神中離開了,出門時,意外撞見正準備回家的王皓軒。對方看見他面色一沉,但遠不像以往那般嚣張,而是匆匆低頭加快了腳步。
程岩望着他的背影,心裏不知是同情還是厭惡,但他知道,若聯名的書生真有王皓軒,等難民暴/亂之事結束,他這位同窗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阿岩,你還沒走啊?”
莊思宜也過來探望錢忠寶,見到程岩時有幾分驚喜,随口就逗他:“啧,我為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你也不說留下來照顧我,真是絕情。”
程岩卻怔了下——前生還在鶴山書院時,有一回莊思宜生病,恰好程家又來信說程金花要成親了,程岩只得請假回家。
臨走前,莊思宜就有類似的抱怨。
當時程岩又羞又愧,心裏十分不安,惹得莊思宜大笑不止。
至于現在,他當然不會那麽傻。
“對不住,我不會照顧人。”
說完背轉過身,随意擺擺手,大步離開。
結果剛走沒幾步,他又聽莊思宜掐着嗓子道:“程郎可要早些回來,別讓人家等太久哦。”
程岩一個踉跄,差點兒沒跌個狗啃泥,身後再次傳來肆無忌憚的狂笑聲。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人因為際遇不同,性格和前生都有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