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一路上,程岩腦中不斷回蕩着莊思宜魔性的笑聲,又覺得這時候的莊思宜和他記憶中的有些不同。前生他倆剛認識的時候,莊思宜雖不像日後那般冷漠穩重,但也遠沒有現在這樣容易親近。

不知道是雷劇影響了莊思宜的性格,還是這期間發生了什麽大事,因而改變了對方?

一直到進了院子,程岩才發現他居然一直想着關于莊思宜的種種,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正自我唾棄,就見程三郎邁着小短腿沖過來,“哥哥哥哥哥哥!”

得,還是一樣喊人不愛喘氣兒。

程岩将程松抱起來,“我們三郎又重了。”

程松害羞地摟着他,湊在他耳畔小聲說:“沒有重,哥哥記錯了。”

就這一小會兒的工夫,程家一家人都出來了,李氏驚喜道:“大郎咋今天就回來了?不是還沒到休沐日嗎?”

程岩見他們的反應,便知他們還沒聽說社學被難民攻擊的事,于是簡單交代了下情況,“夫子怕我們家裏人擔心,便放了我們一日假。”

衆人皆是一陣後怕,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程岩看上去也好好的,但李氏還是哭了。

她抹着淚道:“那些亂民都被捉走了?”

程岩:“對,縣兵如今正在搜山呢。”

李氏心想那雞冠山可真夠邪性,前些天大郎就在那兒遭歹人挾持,沒多久山上又藏了一群暴民。

她幾乎就要說出讓程岩待在家裏再不去社學的話,好在及時忍住,問道:“大郎一路回來,還沒吃飯吧?”

一家人方才如夢初醒,趕緊讓程岩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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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近戌時,程家人都已用過晚飯,李氏趕緊上廚房熱了點兒飯菜,又炒了盤雞蛋。

程岩吃飯的時候,大夥兒就聊起難民的事來。

“前些天銅陵縣民/亂,村長還挨家挨戶打過招呼,讓咱們警醒點兒。咱還想着銅陵縣出事不至于影響咱武寧縣,真沒想到,那些難民居然就躲在咱們村子邊上。”

“可不嘛!我現在心還怦怦直跳。你說那些難民好生生的,咋就亂起來了?”

程老太太實在想不通,“聽說縣城外的難民有吃有住,縣尊大人還安排人給他們建了茅廁,說是為了防什麽疫病。哦對了,還有郎中義診,可說是非常周到了,這些難民咋就不懂感恩呢?”

程岩默默聽着,心裏有些暗爽——武寧縣的赈災之策能得到家人贊許,他也與有榮焉。

“你說的那是咱們武寧縣,誰知道銅陵縣是咋辦事兒的?”程老爺子敲敲煙鬥,感嘆道:“還好咱們遇上位好官,若都像銅陵縣的縣令那般糊塗,導致幾萬難民鬧起來,想想都可怕……”

程岩心中一動,放下筷子問道:“你們真認為縣尊大人很好嗎?他此前不許難民入城,許多人都對他有意見。”

程老太太急道:“盡胡說!能讓咱安安穩穩過日子,咋就不好了?”

程岩一愣,随即輕笑出聲。

是啊,百姓的心願就這麽簡單——安穩度日。

前生他做縣令那幾年也算對得起一方百姓,後來回京後就徹底陷入派系之争,雖說身不由己,但他終究選擇了以派系利益為上,甚至為達目的,偶爾還會犧牲民利。

他總說要為百姓多做實事,可實際上,他又做了多少呢?

如今能重活一世,或許是上蒼給予他彌補遺憾的機會,可他的遺憾只是沒落得一個好名聲嗎?

程岩扪心自問,他真正的遺憾,是忘卻初心,忘記了自己想成為一個好官。

何為好官?不就是讓治下百姓安康富足嗎?

胸中突然蹿起一團火,程岩很想看看,在擁有如此多優勢的前提下,他到底能為這個國家、這方土地上的百姓做到哪一步?

就算一切都有命數,他也要盡全力争上一争!

于是次日一大早,程岩不顧家人挽留就匆匆返回社學。

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首先,他得中個秀才……

“夫子不是給了一日假嗎?你怎麽中午就回來了?”

莊思宜見了程岩有些意外,随即玩味一笑,“莫非程郎怕我等久了?”

程岩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從包袱裏掏出個白色的瓷瓶扔給他,“我從家裏帶來的傷藥,是我奶用民間古方制成的,你若不嫌棄可試試。”

莊思宜接住瓷瓶,指腹摩挲着光潔的瓶身,唇邊笑意也變得柔軟,“多謝阿岩想着我。”

程岩微一抿唇,轉身整理包袱去了。

等他弄好回頭,就見莊思宜盤膝坐在床上,一手撐着下巴看他。

程岩的直覺告訴他此刻不要搭理莊思宜,但後者并不想放過他,說:“我讓莊棋回家裏報信去了,要不,你給我上藥吧。”

程岩:“……”

莊思宜:“給你的救命恩人上藥,不是理所當然嗎?”

程岩突然一笑,“你确定?”

莊思宜一愣,覺得程岩有點不懷好意,但他不想認慫,還是點了頭。

程岩:“好。”

程岩先去院裏洗過手,然後幾步走到莊思宜身前,命令道:“脫衣服,背過去。”

莊思宜微微舒展身體,懶洋洋地說:“受傷了,不方便,煩請阿岩代勞。”

程岩低眼看他,片刻後直接彎下腰,輕解莊思宜的衣帶。

結扣散開,傳來細微的衣料摩擦聲,當程岩一只手碰到莊思宜前襟,卻被對方一把抓住,“咳,還是我自己來吧。”

之後,莊思宜便沒再作妖,乖乖脫掉上衣,又自覺松開繃帶的結,背轉過身。

稍微等了會兒,莊思宜就感覺到程岩的靠近,随着肩背纏繞的繃帶慢慢解開,他心裏居然有點緊張。

突然,一股鑽心劇痛襲來,莊思宜整個背都繃直了,兩側肩胛骨擠向中間,渾身都在發抖。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上刑啊?”

程岩無辜地說:“藥效就是這樣啊,雖然敷上去有點兒疼,但保管好得快。”

莊思宜心說原來在這兒等着呢,難怪答應得那麽快!

背上的傷仿佛火燎一般,莊思宜沒什麽力氣與程岩争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抵抗疼痛上。

見他如此,程岩唇角飛快地翹了下,但上藥的動作卻輕了不少,柔軟的指腹一圈圈塗抹着傷口。

盡管只是皮外傷,但莊思宜從右肩到背部很大一片都像被剝了皮,血淋淋一片。程岩想着這些傷都是因他而起,終究有些心軟,猶豫了下,便朝傷處吹了口氣。

沒想到莊思宜猛地一震,差點兒跳起來,回頭質問:“你幹嘛?”

程岩這回真的很無辜了,“你不是痛嗎?吹口氣而已你又幹嘛?”

莊思宜臉上忽紅忽白,半晌憋出一句:“你輕點兒……”

他覺得時間從未如此難熬,就連當初被罰跪三天祠堂也比現在輕松,莊思宜除了疼痛之外,更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受刑”終于結束。

程岩為莊思宜換上新的繃帶,後者如蒙大赦。

莊思宜擦掉額頭的細汗,又看了程岩一眼,默默穿上衣服。

五日後,銅陵縣終于有消息傳來,民/亂的危機已基本解除。

好消息不止如此,到了七月中,朝廷的救濟糧終于到了,那天,據說武寧縣外人人高呼皇上萬歲,一聲又一聲,震耳欲聾。

難民們似乎遺忘了數月來的苦難,他們只知道自己又能活下來了,再過不久還能返回故鄉,而這些都源自于天子的恩典。

他們或者愚昧,但也簡單。

得知消息的程岩徹底松了口氣,心中卻久久難以平靜——親眼看着前生一場危機消弭于無形,讓他确信未來是可以改變的,至少在雷劇劇情之外,命運可以不受束縛。

對此,程岩簡直不要太激動,就連對着莊思宜都能保持微笑,讓莊思宜誤以為是自己當初的義舉捂熱了程岩這塊頑石,一時非常得意。

平靜的日子過得很快,一晃眼就要進入八月,距離院試也很近了。

這天早課,海夫子正引導着學生們背書,突然,一群衙差闖進講堂。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下,衙差開口便點了王皓軒、張成、孫雅文三人的名字,來意不言自明。

面對衙差給出的證據,沒有學生替這幾位同窗求情,除了明哲保身之外,大多人都認為他們罪有應得。

“我、我是無心的,我只是看他們可憐……”

“我也是無辜的,是王皓軒非讓我去,我不想的!”

……

幾人又哭又鬧,王皓軒更是悔不當初,他雖想借着為難民請命一事提高自己的聲望,讓他在院試中有更多優勢,可也是真心認為這樣對難民會有幫助,誰曾想居然引發了民/亂?

當日他趁亂逃回來,海夫子便讓他們自行去認罪,那時他抱有僥幸心理,于是矢口否認。原本以為此事都過去了,沒想到衙門會秋後算賬……

不,他不能被帶走,否則就算保住性命,此生也再無希望!

他腦子飛速急轉,想找出脫身的辦法,卻聽一位衙差道:“京城已派欽差趕來銅陵調查此案,大人讓我等将你們帶回縣衙,你們已無退路,識相的,就乖乖跟我們回去。”

“欽、欽差?”

王皓軒雙腿一軟,瞬間癱倒在地。

完了,他完了……

就在幾人即将被拖走時,突然有人出聲阻攔,“且慢。”

人們望向聲音來處,就見海夫子走上前,躬身一拜,“能讓老夫為我的學生上完這一課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程岩在內。

須知在大安,衙差只是未入流的小吏,而海夫子卻是身負功名的舉人,兩者地位天差地別,但夫子居然向小吏彎腰低頭?

講堂上鴉雀無聲,就連王皓軒他們都忘記了哭鬧。

半晌,才有一名衙差扯開抹冷笑,正待說話,領頭的衙差卻以眼神制止了他,恭敬道:“先生,您請講。”

海夫子沖對方拱手至謝,又慢慢踱回講臺。

他身形瘦弱,卻挺拔如蒼山頂上一棵青松。

他于程岩心中本不過是位古板又無趣的夫子,雖是舉人,授課卻只會按部就班,比不上鶴山書院的先生。但在此刻,在當下,在他為學生彎下脊梁那一瞬間,這位夫子終于豎立起了新的形象。

——比山高,更比海闊!

海夫子以德立學,以自身正行闡述着他的為師之道。

那一課,海夫子講了何為君子之道,何為君子之守,盡管聖人的言論大家多半背熟了,但每個人都聽得極為認真。

當海夫子念完最後一個字,王皓軒無聲地流下熱淚,他雙膝跪地,沖着海夫子重重磕了個頭,“學生……多謝夫子教誨!”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親密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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