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叔, 我聽見了嗎?”早已擠到程柱身旁的錢忠寶, 遺忘了對方帶給他的恐懼, 竟一把抓住程柱厚實的手掌。
“你聽見了。”程柱用力一握,只覺得周圍有無數菩薩環繞,妙音祥和,安樂自在。
剛剛他幾乎絕望,但老天爺沒有抛棄他,沒有抛棄他的兒子!
錢忠寶尚唯一健康的手幾乎快被捏廢,但他仿佛感覺不到,渾身顫抖地吼着,“中了!我們阿岩中秀才——不!阿岩是案首!!!”
下一瞬,他緊緊抱住程柱的高大身軀, 兩個大男人相擁而泣。
程岩:“……”
要不, 就先不過去?
不遠處, 孫學政撸着短須微笑,人群中更是贊嘆聲不絕。
此前大多人從未聽過程岩的名字, 但今日之後, 這個陌生的名字必将響徹武寧縣!
而程家人的喜悅, 對于吳用來說無異于噩夢。
他一個沒忍住,瘋狂嘔血,惹來旁人一陣嫌棄。
“少爺!”小厮擔憂地看着他,吳用努力不讓自己暈倒, 氣若游絲道:“回、回家,快!!!”
銅陵縣, 吳府。
吳舉人一家都等在茶廳中,頗有些坐立不安。
“怎麽還不回來?”吳夫人反複看向門外,“差不多該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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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舉人喝了口茶壓下心中焦灼,故作平靜,“武寧縣離銅陵縣有一段距離,估計還得再等半個時辰。”
“爹,今早我左眼一直跳個不停。”吳婉華按着心口,“您說會不會……”
“胡言亂語!”吳舉人對着他的愛女難得變臉,“不會說話就閉嘴!”
吳婉華委屈地一噘嘴,“我又沒想說大哥壞話,女兒只是擔心,程岩那小子該不會中了吧?”
“中就中了,不過是個秀才罷了。”吳舉人輕蔑道:“莫非我身為舉人還怕他?除非,他有本事考中案首,被學政大人看中。”
“案首?就憑他?”吳夫人也對程岩十分看不上,“我若沒記錯,他連着兩次都落榜了吧?”
吳婉華也甜甜一笑,“他中了案首,除非學政大人眼瞎——”
話還沒說完,就聽府外傳來動靜。
“是大哥回來了!”吳婉華提起裙擺就往外跑,吳夫人趕緊跟上。
唯有吳舉人愣愣坐着,心道:怎的這麽快?
但下一刻,女兒的尖叫給了他答案,“不可能!程岩怎麽會是案首?!”
“啪——”
吳舉人手中的茶盅碎了,滾燙的茶水澆了他一身,可他渾然未覺,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哥!你騙我對不對?”
外間,吳婉華搖搖晃晃,吳夫人也是臉色鐵青。
“是真的。”吳用沉着臉,“我怎會拿此事騙你們?”
“不!!!”吳婉華的慘叫聲拐了幾道彎,“吧唧”暈了。
“婉兒!”
“妹妹!”
于是吳府又一陣兵荒馬亂。
等吳舉人出去時,他整個人仿佛都老了幾歲。
“我真沒想到,他還能有這份機緣。”吳舉人陰狠地看向某處,好似程岩就在那裏,“案首?好一個案首!那我就讓他做一輩子案首!”
“爹,您的意思是……”吳用和吳夫人都面露不解。
“他爹娘不是還健在嗎?若是服喪,便沒機會完成舉業。”吳舉人慢聲道:“前後好幾年時間,我就不信學政大人還能記得他,到時候……哼!”
此刻,他想的已不是逼程岩娶婉華,而是如何讓對方永遠翻不了身!
正當此時,一位仆人驚慌地沖進來,“老爺!不好了老爺!”
吳舉人本就窩火,此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一腳踹翻對方,“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那仆人不顧疼痛,白着臉道:“外頭、外頭來了好多官差……”
“官差?!”
吳舉人正困惑,就聽見院外傳來吵嚷聲,随即,一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破門而入,身後跟着一衆兵丁。
“聖旨到——”
啥聖旨?是他們知道的那個聖旨嗎?吳舉人僵立當場,吳家其餘人也懵逼了。
“誰是吳為民?還不跪下接旨!”中年人的眼神銳利,如刀片般飛射而來。
吳舉人幾乎窒息,膝蓋一軟,重重跪地。
此時此刻,他終于找回點兒神智——中年人手中所捧的乃是世間最尊貴者之意,輕易便能主宰他的生死榮辱。
但看中年人的态度,顯然不是件好事。
吳舉人後背已被汗水浸濕,凝出深色的水斑,他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話,“我、草民、不對,學、學生……”
“你是吳為民?”
“是……”
“吳為民聽宣。”中年人将聖旨徐徐展開,“奉天承運,皇帝昭曰:銅陵縣吳為民,身為舉人,德行不修,縱容家仆橫行鄉裏,為奪房産逼害人命。十餘年來與農争利,僅一家占地便逾三千畝,且費勁心機逃避賦稅,侵害稅基國本。罪行累累,鐵證如山。今奪其家産,革除舉人功名,永不錄用。欽此。”
“轟隆——”
仿佛山崩海傾,天塌地陷,吳舉人腦中一片空白,耳畔陣陣嗡鳴。
“吳為民,接旨吧。”中年人有着雌雄莫辨的尖嗓,此時此刻,如同鬼語。
“不!!!”
吳夫人凄厲的喊叫聲飽含絕望,卻換來中年人的冷笑,“怎的?你們還想抗旨不遵?”
吳舉人虛弱地搖搖頭,他顫抖着擡起仿若有千斤重的雙臂,可還未碰到聖旨,整個人突然側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程岩尚不知自己想看的好戲已落幕,此時的他剛到了清溪村的地界,遙見李氏領着三郎和程金花等在村口。
那車夫高喊道:“秀才公回來了!”
粗犷的聲音飄遠,就像一陣風,将李氏吹得身子一晃,随即,她提着裙擺猛地沖過來。
“大郎!你是不是中了?!”
程岩:“我——”
“不但中了,還是案首呢!”車夫表演欲旺盛,“知道案首是啥不?就是院試第一!”
李氏捂着唇,再也忍不住眼淚,“我的兒,真的出息了!”
跟上來的程金花也哭暈在李氏肩上,讓原本很高興的程松不明所以,跟着嚎啕大哭。
程岩:“……”
程家大郎中了案首的消息得益于車夫一張嘴,在程岩還沒回到程家時,就以最快的速度傳遍清溪村。
故此,一路上不斷有村民把他當祥瑞似的圍觀,衆人一改往日态度,變得熱情洋溢,仿佛當初他們對原主的厭惡都是假象。
等程岩一行人終于到了家門口,發現程家圍滿了人,不但有恭賀的村民,還有附近商賈鄉紳前來送禮,就連趙縣令都派了人來。
程家人各個喜笑顏開,就連林氏一張喪臉都笑成朵菊花。
然而,程岩卻在其中見到了一張熟悉又在意料之外的臉。
“哦對了。”李氏擦了把眼淚,帶着鼻音道:“剛想起來,大郎,你同窗來找你了。”
程岩:“……”
“阿岩,好久不見啊。”錦衣少年揚唇一笑。
程岩大驚:“莊思宜,你怎麽會來?!”
莊思宜:“我等你來找我,可遲遲不見你,那只有我來找你了。”
林氏在一旁幫腔道:“大郎,你這同窗對你真好,人也精神,瞧瞧,多齊整,多貴氣,多……”
“你跟我來。”
程岩草草對衆人拱手致謝後,一把扯過莊思宜,将對方拉進自己房中。
“你怎知我家在何處?”程岩剛問出口就後悔了,想打聽他的家有何難?于是改口道:“你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
莊思宜:“提前給你寫信?那還是我親自來快一些。”
程岩深吸口氣,轉身從書案上拿起一枚玉佩,語氣不佳,“正好,還給你。”
莊思宜淡淡一掃,“信物你還未用過,怎能還我?”
程岩直接抓住莊思宜的手,硬将玉佩塞入對方掌心,就像當日莊思宜對他做的一般。
莊思宜眉一挑,默不吭聲地把玉佩揣入懷中,便打量起屋中陳設。
房間不大,家具不多,但細節處處透着雅致——東牆上的山水畫,桌案上的野山花,高架上的碗蓮,還有入了窗畫的桂樹枝……
風來時,花香萦繞,令人心曠神怡。
“阿岩,你的房間布置得真不錯,我很喜歡。”
程岩垂眸——莊思宜當然會喜歡。
前生他剛到鶴山書院時,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農家子,鬧了不少笑話。
後來和莊思宜成為同寝,對方許多下意識的習慣讓程岩更覺自卑,他一度偷偷模仿對方,不知不覺間,審美也被同化了……
“又想什麽?”
莊思宜輕拍了下程岩,後者回神,莫名有些難堪,眼神發虛地看向一旁,就注意到前些天心血來潮買來的紫竹筆。
程岩倉促地抓起筆,“送你的。”
莊思宜面露驚訝,接過筆細細端詳。
“不值錢的。”程岩很煞風景地補充,“就十兩銀子,其中六兩還是你和莊棋幫我抄書所得。”
莊思宜不禁笑起來,“那也很不容易了,難得見你良心一回,也不枉我回家還惦記着你。”
程岩:“……”
莊思宜小心把筆收好,又取出一封信件,“我可是特意為你向曾祖父求的。”
程岩莫名接過來一看,頓時想笑——居然又是張鶴山書院的薦函。
前生他費盡心思又走了大運才考上的書院,如今好像一點兒都不值錢了,而且莊思宜這張薦函的分量格外不同,它出自于莊敏先之手!
室內響起了莊思宜含笑的聲音,“阿岩,我們再做同窗,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是奉,天承運,但我們是雷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