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傍晚, 程岩、程仲和莊思宜就在家中吃了頓便飯, 席間, 三人自然聊起了趙大河一案。
當聽莊思宜提到寧省巡撫已接到旨意回京,皇上要親自聽其解釋時,程仲憂心道:“那哥哥豈不是得罪了這位巡撫?”
莊思宜笑了笑:“怕什麽?那巡撫若不蠢,就該感激你哥哥。”
見程仲不明白,莊思宜便耐心解釋道:“這件事,昭陽知府肯定要吃挂落,但皇上至今沒有下達旨意,那知府必然很不安,因為越是不處理,越是說明皇上很憤怒。而寧省巡撫則不同, 皇上令其上京解釋, 未嘗不是給了他一個機會, 也意味着還要用他。簡而言之,阿岩辦的這件事對巡撫并沒有太大影響, 反而幫他清除了隐患。”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北軍奪回六城後, 一直在原地鎮守。原本皇上想将北軍分散安置,但雲岚縣的事讓朝廷提高了警惕,皇上很可能會把一部分北軍抽調至各邊城,以作防衛……”
程岩一聽, 驚道:“北軍會來雲岚駐守?”
須知大安為了集中控制軍權,也為了更快捷地統籌調兵, 軍隊大都集中在府城和重要關口,而縣城除了衙差和少量縣兵,是沒有正統兵力的。
因此,一旦遇到敵國來襲,許多縣城都是兵民一起上……或是一起逃。
邊關丢城已是家常便飯,不過今天你占一占,明天我用別的東西再交換回來,如此反複,已經成了大安與幽國雙方皆知的潛規則。
莊思宜:“對,這件事是晁侯爺提起的,且得到了不少北方官員的支持,恩師也是其中之一。”他微嘲一笑,“趙大河的事就連很多南方官員都後怕不已,反對者并不多。”
程岩挑了挑眉,“他們怕什麽?以往就連城被占了,他們不也穩如泰山嗎?”
莊思宜:“占城,那是明面上的交易,而我大安邊城私通敵國,可卻進行在暗處,讓人不得不懷疑幽國的目的。若多來幾座雲岚縣這樣的,他日幽國不再只為占城,而是真想侵吞我大安時,寧省三日內必将淪陷,那京城……呵,對很多人來說,惜命才是首要的。”
程岩不禁好笑,又覺得很可悲。
莊思宜:“如此,寧省白白多了一部分兵力,那位巡撫高興還來不及。”
程仲明悟,又道:“那莊大哥認為,朝廷會派多少人來雲岚縣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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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思宜:“估計不會多,少則三四百,多則一千。邊關幾十座城,加在一起也要好幾萬人,幾乎占北軍一半兵力了。”
程岩也認同莊思宜的判斷,點了點頭道:“能有三四百也不錯,不過這養兵的錢……越往後越指望不上朝廷,到時候還得各縣自己想辦法。”
莊思宜:“先別想那麽多,不如咱們聊聊你之後的打算?”
程岩莞爾:“怎麽,思宜還要幫我辦差不成?”
莊思宜拱了拱手,“請大人吩咐。”
燭火下,莊思宜眉眼含笑,眸中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待用過飯,程仲提前回了屋,而莊思宜則提議去小花園裏逛逛,順道消食。
一說完,他就看見程岩神色微妙起來,起先莊思宜還奇怪,直到他進入小花園——光禿禿的也就算了,關鍵是冷啊!
寧省的冬天比京城還冷上許多,園中草木都結着一層碎冰,風來時,冰花簌簌而下,在燈下看着很美,但莊思宜根本沒心情欣賞!
若不是剛剛在席上喝了點兒酒,他懷疑自己立馬就能被凍硬了。
這時,就見程岩默默從袖子裏掏出個一拳大小的手爐,并對他微微一笑。
莊思宜:“……”
但莊思宜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非常自然地從程岩手中拿過手爐,“多謝阿岩了。”
程岩:“……”要點臉!
不過莊思宜只是搓了搓手爐,便單伸出只手來握住程岩,“這樣咱們不都暖了?”
他的掌心很燙,然而指尖卻有些發涼,比程岩的手背還涼,凍得程岩睫毛一顫。後者見莊思宜面上一派淡然,好像并不覺得兩個二十歲的大男人牽着手有什麽不對?
如果我這時候抽回手,會不會顯得很扭捏?程岩不禁陷入沉思,一直想到他回了屋,完全忘記他還有另外只手晾在外頭,已經凍麻了……
等坐下來喝了口茶,程岩才反應過來,“你怎麽跟我回屋了?”
莊思宜答非所問道:“我去叫莊棋去準備點兒山楂桂圓湯,一會兒端來。”
程岩:“喝那個作甚?我晚上沒有喝湯的習慣。”
莊思宜:“今天你吃得比平日裏多些,剛才外頭冷,咱們又沒走幾步,山楂好歹能消食。”
程岩随口一問:“你怎麽知道我吃得比平時多?”
其實他以往和莊思宜一塊兒的時候,飯量大概也就這麽多,只是他有些吃不慣寧省的口味。雖說廚子都是從京裏跟來的,可調料和食材沒辦法從京城采購,程岩便吃得稍微少些。
可莊思宜,不應該發現才對。
“嗯?”莊思宜開始裝傻,“我先叫莊棋過來……”
程岩本來沒覺得有什麽,可莊思宜的反應未免太耐人尋味了?于是他默默留了個心眼兒。
原本程岩以為莊思宜是想拿喝湯當借口找機會宿在他房中,畢竟這種事對方也沒少幹,但莊思宜喝完湯,居然主動表示要回房了。
程岩簡直意外,不信任的視線追随着莊思宜的背影,就見對方披上鬥篷、推開門,然後……
“阿嚏——”
一連數個噴嚏。
程岩皺了皺眉,“你受涼了?”
莊思宜搖頭,“我沒事,先走——”話說一半,他突然捂住胸口,做出個想吐的動作。
程岩心一緊,想着莊思宜從京城過來,怕是有些水土不服,忙道:“你先別走,我讓人請個郎中來。”
莊思宜聲音略微虛弱,“這麽晚了,哪裏來的郎中?”
程岩一想也是,何況雲岚縣的郎中水平也很……诶?莊棋大佬不是挺全能的嗎?程岩道:“莊棋可會一點簡單的醫術?”
莊思宜:“嗯,會一點兒。”
程岩:“那你先等着,我叫他來給你看看。”
不久,莊棋又來報道了。
路上估計有下人跟他提了緣由,因此他一進門便目露焦灼,“少爺?您覺得哪裏不适?”
莊思宜神情恹恹,卻仍頑強道:“或許只是有些累……”
莊棋匆匆向程岩行了禮,又迅速走向莊思宜,給自家少爺把脈。
只見莊棋眉頭緊鎖,面色凝重,程岩不禁揪住了心,莫非莊思宜還患了什麽難治之症不成?
上一次,程岩見郎中給人治病時露出這副模樣,還是三郎得了冬瘟……哦,不對!今年正月初一,他在宮中慶典偶遇王博,後來王博暈倒,郎中說對方快不行了時也是這副表情……
可莊思宜來時明明好好的,怎麽一點鋪墊都沒有?
“他怎麽……”
程岩剛剛開口,就見莊棋沉沉地嘆了口氣。
程岩頓時更緊張了,“到底是什麽病?”
莊棋:“倒不是大病,少爺只是微感風寒,多多休息便能痊愈,不過……”
程岩心下一松,不禁埋怨地瞪了眼一驚一乍的莊棋,又問道:“不過什麽?”
“不過,少爺不能見風。”莊棋頓了頓,“這樣吧,我先去給少爺熬點兒藥。但今天晚上,少爺可千萬不能出去了。”
“不行。”莊思宜看起來更虛弱了幾分,他勉強扶着桌沿站起來,“我留在這裏,萬一給阿岩過了病氣,那我于心何安?”
說罷,他搖搖晃晃往前邁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莊棋一個滑跪猛地抱住莊思宜的腿,“少爺不可!若您再吹了風,等到風寒加重,豈不更給程大人添麻煩?”
程岩一怔,也跟着去拉莊思宜,“是啊,你別出去了。”
莊思宜苦笑,“我只是害怕連累阿岩,既然阿岩不嫌棄,那……”就辛苦你了……
剩下幾個字,全都被程岩下一句話給憋回了莊思宜的肚子裏——
“思宜若擔心這個,今晚我便住書房,你好好在這裏休息吧。”
莊思宜:“……”
莊棋:“……”
突然安靜。
程岩正不明所以,忽見莊思宜飛快睃了莊棋一眼,後者愣了愣,幹巴巴道:“可夜裏少爺還需要人照顧。”
程岩的視線滑過兩人,半晌,他緩聲道:“那莊棋你便留下來吧,這全府上下,唯你懂些醫術,自然由你照顧他最好。”
莊棋:“……”
于是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等莊思宜喝完一碗藥,程岩又安慰了他幾句,便起身去了書房。
他一走,莊思宜和莊棋互看一眼,後者立刻道:“少爺,您這回可不能怪我,我都照着您說的演了。”
莊思宜氣道:“我讓你随便弄碗補藥,你倒好,讓我喝那麽苦的藥,還一大碗!”
莊棋委屈巴巴:“我不是擔心程大人起疑嗎?所以選了味道重的,可真是補藥啊!”
莊思宜又沉默了,片刻後道:“你說,阿岩為何要去書房,是不是懷疑我們了?”
莊棋遲疑道:“應該不會吧,剛才我們倆都發揮得很好。”
“好什麽好?!”莊思宜又來了火,“你不知道你有多浮誇?”
莊棋不忿,心說你比我還浮誇呢,但面上也只能乖乖認錯,“少爺說的是。”
莊思宜心情煩悶,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莊棋:“少爺,做戲做全套,我還要留在這兒照顧您呢……”
莊思宜:“……”
現在重新培養小厮還來得及嗎?
當天晚上,莊棋抱着兩床厚被子,撅着嘴打了地鋪。
地上又冷又硬,他自然睡得不夠好,反倒是莊思宜枕着阿岩的床鋪,一夜好夢。
次日一早,莊思宜剛洗漱好就聽說程岩去了公堂,原來大早上就有一位百姓敲響了鳴冤鼓,不過只是簡單的小糾紛。
莊思宜心裏嘆着,當縣令可真不容易,不過轉念一想,也是程岩這個縣令當得太讓百姓有信任感,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找來,其實大多時候,百姓輕易是不願意報官的。
此時的公堂外站了許多圍觀百姓,衆人神色輕松,還有嗑瓜子聊天的。莊思宜混進去時,就見程岩一身官服坐在案後,神情肅穆,凜然威風。
他心中忽然就有種自豪感,想象着某日程岩的官服換成仙鶴緋袍,周圍的環境也從公堂改到了朝堂上,不知又是怎樣的風姿?
等審完案,百姓們紛紛散了,莊思宜便繞去議事堂找程岩,臨進門前,正好見兩位官員從屋裏出來。
由于莊棋早就将雲岚縣衙門中的重要人物畫給了莊思宜,故而莊思宜一眼便認出那兩人正是胡成喜和吳一天。
此時,胡成喜和吳一天皆是喜氣洋洋,春風滿面,不知道的還當他倆升官了呢。但事實上,兩人只是從程岩口中聽到準話,知道自己險之又險地逃過一劫。
當他們對上莊思宜時都愣了愣,還是胡成喜腦子更快,立即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昨天便聽縣衙的兵丁說,程大人一位好友身負欽差之職,來雲岚縣宣旨了,那人還和程大人在衙門口抱了好久,足見兄弟情深。
望着眼前的陌生青年,胡成喜拱了拱手:“原來是莊大人。”他早沒了半年前的倨傲,客氣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下官久仰大人之名了。”
“哦?莫非程大人與你說起過本官?”莊思宜自然将胡成喜的“百聞”當做是從程岩那兒聽來的,好奇道:“他都怎麽說的?”
“呃……”
胡成喜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現在坦白程大人從未談起過你,都是我瞎說的,結局會不會比較美好?
而他身邊的吳一天則勾了勾嘴角,陰暗地想——活該,叫你自作聰明,叫你拍馬屁,叫你出風頭!
見胡成喜久久不言,莊思宜也明白是自己誤會了,他剛一皺眉,就聽堂中傳來了程岩的聲音,“是思宜來了嗎?”
莊思宜一聽對方召喚,也懶得搭理二人,直接跨步進了門。
然而等他一見到程岩,就聽對方道:“你能見風了?”
莊思宜:“……”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只好虛咳幾聲,“昨夜休息的好,莊棋說我可以出來走動了。”
程岩:“哦,那就跟我走一趟?”
莊思宜:“去哪裏?”
程岩玩味一笑,“你不是要幫我辦差嗎?”
到了中午,程岩帶着莊思宜來到一處礦上。
這座礦便是趙家先前侵占的私礦,由于四面荒涼,平時鮮有人煙,加上趙家護得嚴實,煤礦又藏于地下,因此才一直無人發現。
“此地離大鹽村比較近,一開始也是大鹽村的村民先發現了煤石,可他們不認識,只知道這種黑色的石頭可以反複燃燒,但煙霧有毒。”程岩騎在馬上,指着一處礦道:“後來有趙家人偶然見到了村民使用煤石,當即就懷疑附近有煤礦,也确實被他們給找到了。”
莊思宜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皺了皺眉,“大鹽村就是方才我們經過的那個村子?”
“對。”程岩翻身下馬,“我雲岚縣轄下一共七村,其中大小鹽村最為貧困。大鹽村耕地極少,且都是最下等的田,而小鹽村在一處山坳中,平日裏出入極不方便。”
莊思宜回想着剛剛見到的那些面黃肌瘦的村民,心中不是滋味,更為程岩感到焦慮。阿岩身為一縣父母官,肩負着村民的責任,也背負着村民的希望。
“你打算怎麽做?”莊思宜知道,程岩不會無緣無故帶他來。
程岩從袖裏取出一塊石頭遞給他,“看看。”
莊思宜接來一瞧,并未發現有什麽特別之處,但程岩總不可能拿塊石頭來逗他,于是仔仔細細地觀察,突然,他注意到石頭上有一點米粒大小的翠綠,“這是……玉?”
程岩笑了笑,“你學過玉雕,你覺得這塊玉水頭如何?”
莊思宜沉吟片刻,道:“只從露出的這部分來看,勉強能算中上等玉,但包在石頭裏的部分我無法判斷。”
程岩:“你怎麽知道石頭裏都是玉?或許就只有表面這一點呢?”
莊思宜一怔,他倒是沒想那麽多,只當程岩給他的石頭肯定不一般,裏頭必然都是玉了。
程岩轉頭看着他,“你說,如果這塊石頭賣五百兩,值嗎?”
“那要看玉的大小有多少,若是只有這麽點兒必然不值,若是全玉還要再看種水地子……”莊思宜說到一半,突然靈光閃現,“莫非你想讓人賭玉?”
程岩笑了笑,“是賭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八卦】
上一章說到封印,随便八卦下古代休假制度,不保準一定正确。
據說漢代官員一年有70多天,唐宋也有50多天法定假,如果父母住的遠,每三五年還有15-30天的探親假,包括兒子及冠、子女婚事、親戚喪事等都有假。但到了元朝假就變少了,法定節假日只有16天,連春節都只放三天……窒息。最少的好像是明朝朱八八時期,有傳說一年就三天假(不确定),不過後來春節延長到一個月了。
我之前不記得在哪裏看過,元明對上朝遲到的懲罰也特別嚴重,其他朝代一般也就是扣工資,但元明都要當衆打屁/股,明代時因為魏忠賢不準官員騎馬坐轎子上班,有個官員害怕遲到跑得太快,不小心掉進河裏被淹死了……
而且那時候就算4點起床也有遲到的危險,對比一下,你們能感覺到自己的幸福了嗎?所以今天也是正能量滿滿的一天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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