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吻并沒有落在白瑞書的嘴唇上,而是落在男人自己的手背上。
盡管如此,男人的肢體表現卻像是他們正在進行一個熱情又纏綿的吻。
過分的親密,讓白瑞書劇烈地掙紮起來。
雖然他沒能成功逃脫男人的鉗制,但總算看到了對方的一半長相。
這人比自己高出半個頭,身材也更加健壯,刀削般的下颌線冷峻又精致。
他的皮膚很白,卻不是健康的白,更像是常年窩在房間裏,那種缺乏生機和活力的顏色。
再往上,白瑞書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眼睛。
這是一雙典型的桃花眼,眼尾狹長,微微上翹,本來應該是很漂亮的形狀,可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卻充滿了警告,似乎只要白瑞書再亂動一下,就會發生更加過分的事情。
白瑞書望着這雙眼睛停止了掙紮。
他倒不是被對方恐吓住,而是陡然想起了初中學校後門那個幫過他的哥哥。
他一直放在心裏,念念不忘的人。
這兩個人的眼神和氣質完全不一樣,幾乎沒有任何共同點。
而且,這麽多年過去,那個形象在他心裏其實早就模糊了,只剩下一個大致的輪廓和他這些年寄托的全部感情。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對上這雙眼睛的時候,竟然又在心裏重新清晰勾勒出了哥哥的模樣。
這寶貴的失而複得感讓白瑞書晃了神,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出鬧劇多了個觀衆。
“觀衆”年紀不大,大概也沒想到會碰上這個場景,在原地呆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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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瘋的男人終于放開白瑞書,滿身的戾氣也散了不少,緩緩轉過頭,對“觀衆”毫不客氣地低吼:“還不滾?”
“觀衆”後知後覺,倉皇離開前竟然沖着他們鞠了一躬:“要…要幸福哦!”
胡同裏再次剩下他們兩個人。
男人與他并肩靠在牆上,右手緊緊抓着他的手腕,仍舊不肯放他走。
他的左手在身上不停翻找着,而且越來越焦急,額頭上很快布滿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斜靠着的身體甚至都往下滑了兩寸。
這些動作都在白瑞書的注視下進行着,他可以感覺到,男人此刻保持站立已經是很難的事情了。
他決定暫時放下兩人的恩怨,輕聲詢問:“你需要幫助嗎?”
“別說話。”
“可是,你這樣……”
“我讓你別說話!”
這句話,幾乎是男人咬着牙吼出來,直接吓了白瑞書一哆嗦。
白瑞書愣愣地看着男人,男人的臉已經徹底失去血色,像是正在經歷什麽非人的折磨。
幾秒過後,男人總算從口袋中掏出耳機,他的手有點抖,費勁地嘗試了兩次,才成功将耳機插進手機裏,緊接着點開了一段音頻文件。
走又走不掉,說話又不讓。
白瑞書就這樣陪他在胡同裏安靜地待了十多分鐘,直到男人剛剛的狀況緩解,逐漸恢複了正常。
男人摘掉耳機,重新站到白瑞書的面前,毫不掩飾地目光将他從頭看到腳,最終落在他亮屏的手機上:“你要報警嗎?”
白瑞書下意識地搖頭,他沒想過報警,剛剛只是想幫他叫救護車。
況且,這種事情報警要怎麽說?說自己被陌生男人假裝強吻?
他說不出來。
男人似乎很滿意他的答案,松開他的手腕,拿出一張燙金的名片遞給他:“剛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可以負責。”
負責?誰要他負責?
白瑞書掃了一眼名片,并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轉身離開了這裏,徒留那道目光一直站在原地,将自己送出胡同。
當晚,白瑞書睡得并不安穩,甚至一夜都沒有進入深度睡眠,思緒像是一幀一幀地為他放電影,一會兒是初中,一會兒又是今晚,兩個場景攪在腦海裏像是一團胡亂卷着的毛線球,理不出頭緒。
早上六點,他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白母衛琳秋正準備洗漱,看到白瑞書出來,主動為他讓出洗手間:“小瑞,昨晚電視臺又加班了吧?”
白瑞書“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多說多錯。
他根本不是在電視臺工作,而是一名網絡配音演員。
配音演員這個職業對于本分守舊的父母來說,并不好理解,而且又跟鐵飯碗不沾邊,為了不讓老兩口操心,他只好編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還好兩年下來,絲毫沒露餡。
距離上班時間還早,白瑞書決定陪衛琳秋去逛個早市。
清晨的陽光溫柔和煦,并不燥熱,空氣帶着些泥土的芬芳,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早市就在小區北門外的街道上,這一路走過去,他們碰到了不少熟人,而白瑞書是唯一的年輕人。
誰看到白瑞書,都要對着衛琳秋誇他兩句,現在能起這麽早,還願意陪伴父母去逛市場的孩子,絕對是珍稀物種。
事實上,白瑞書從小就是家長口中的別人家孩子,學習成績優異,聽話又孝順,幾乎沒用父母操過什麽心。
他們剛走出小區,就看到樓下李奶奶采購歸來。
她是獨居,白父白嶼和白母衛琳秋經常幫她做些事情,所以她也分外熱情,非要塞給他們幾個新買的桃子。
衛琳秋推脫不開,只好收下。
李奶奶這才滿意地拍了拍白瑞書的臂膀:“看你家小瑞多好,總是陪在你們身邊。不像我家兒子,早早定居國外了,還生了個小混血,一年到頭都回不來兩次。”
白瑞書假裝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炫耀,微笑着附和:“李叔在賺大錢呢。”
“那倒是!”李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對了,小瑞是不是還沒有對象呢?喜歡什麽樣的,奶奶給你介紹。”
白瑞書看了一眼衛琳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還好衛琳秋很快讀懂了他的意思,找了個其他話頭,岔開了這個話題。
雖然現在已經開放同性婚姻,同性也能領養自己的孩子,但是這對于思想守舊的老人來說,還是很難接受。
就連白嶼和衛琳秋,也是被白瑞書反複灌輸了一年多的思想,才勉強接受了兒子喜歡男人,要跟男人結婚這個事實。
他們接受了,不代表他們想讓別人知道。
這是白瑞書做過的唯一一件沒讓父母滿意的事。
但是他沒有辦法,這就是他經過思想鬥争,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
衛琳秋好不容易話別了李奶奶,伸手挽上白瑞書的手臂,正式加入逛早市的大軍。
她一邊看着四周的蔬菜,一邊壓低了聲音:“小瑞,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白瑞書點頭。
他知道衛琳秋沒說出的另外一句話是,不要讓人家說三道四。
說到底,他的選擇,在這個質樸的院子中,是要被人反複拿出來讨論和流傳的。
所以,他一定要把感情的事藏好,千萬不能露出一點端倪,這樣才對得起父母的通情達理。
母子倆誰都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衛琳秋像是終于想到什麽,放開手,走向路邊的肉攤:“小瑞,媽媽晚上給你做西紅柿炖牛腩好不好?好久沒吃了。”
白瑞書再次點頭。
這家肉攤生意很好,攤位前圍了不少人,衛琳秋費了不少勁才擠到裏面,用塑料袋墊着手挑挑揀揀。
白瑞書站在人群外面,有些不知所措,他除了幫忙拎東西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麽事可以做。
忽然,他聽到一聲汽車鳴笛。
汽車的主人并沒有用力,聲音很快淹沒在充滿叫賣聲的早市中。
但是他聽到了。
他不僅聽到了,還準确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如他所料,昨晚那個男人将車子停在小區門口,整個人半倚在車頭,見他望過來,沖他揮了揮手。
白瑞書趕緊将頭轉回來,不再看他。
這個車牌,白瑞書昨天背過,他送星星的時候,這輛車就停在他的斜對面。
所以,他到底為什麽會被盯上?
就他停車的那個位置,白瑞書甚至懷疑他是昨晚尾随自己過來的,在這裏等了一夜。
在好奇心的趨勢下,白瑞書再次轉過頭。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副駕駛的門邊,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拉開門,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見白瑞書仍舊只是看着他,并不走過來,男人無奈地聳聳肩,他當機立斷地關上車門,擡腿就往白瑞書這邊走來。
這下白瑞書站不住了。
他不知道這人想說什麽,想做什麽,但他決不能讓他這樣出現衛琳秋面前,更何況四周還都是相熟的街坊。
“媽!你先在這裏。”白瑞書一邊警告地瞪着混不吝的男人,一邊對衛琳秋說,“我去那邊看看土豆。”
他特意在蔬菜攤前繞了一圈,才看準機會,飛快地跑過來。
而剛剛被眼神警告的人,竟然真的乖乖回到車邊,還趁白瑞書不注意,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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