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登門 1.5更
第25章 登門 1.5更
“解毒?!”
薛蘭時還來不及為有再孕可能開心, 又被吓一跳,薛琦也聽得駭然,“什麽毒?太子妃娘娘好端端的怎會中毒?”
姜離又換一手請脈, 又問道:“娘娘平日裏可會有心悸失眠, 口舌發澀, 無端煩熱, 指尖四肢發麻無力之狀?”
薛蘭時蹙眉道:“的确偶有此狀,但本宮請禦醫來看過, 說是本宮憂思過多、脾腎有虛, 氣血有損所致, 近日尚在溫補調理。”
姜離仔細分辨脈息, 目光亦一寸寸滑過薛蘭時的發髻、眉眼、面頰,再至她纖細的頸子、手腕, 最後至指甲,她又道:“禦醫沒有說錯, 但我猜他們開方子調理的效用極慢, 甚至時常反複, 再次來看時, 依舊以為娘娘思慮過重, 娘娘聽得反而越發擔心,如此來回往複,娘娘近年定是用藥不斷,比如艾附暖宮丸、磁朱丸、白薇丸、陽和解凝膏等藥, 不知我說的可對?”
薛蘭時面色複雜起來, 她身份貴重,醫藥脈案從來為東宮之秘,如今姜離只問脈便猜出大半, 她是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
姜離見她神色便知自己所猜不錯,随即道:“艾附暖宮丸主治血虛氣滞、下焦虛寒所致的月事不順,磁朱丸主治心腎陰虛,心陽偏亢導致的心悸失眠,頭暈耳鳴,白薇丸是為不孕求子,陽和解凝膏溫經散寒,化濕止痛,消腫散結,都是婦人病常用之藥,但這些藥中也多有毒性——”
“艾附暖宮丸中的附子和艾草不可常用,磁朱丸的磁石與朱砂,白薇丸的附子、鐘乳、紫石英與白石英,陽和解凝膏中的生川烏、生附子、麝香等,常用混用皆有毒性,娘娘雖多有注意,但娘娘用藥年久,長久積累下來毒性已入髒腑。”
薛蘭時眉尖蹙起,“那按你之言,如今如何解毒?”
姜離收手,“如今不可用繁藥,只需服用蔥白豉湯,加以控制飲食,再十日一次施針,月餘便可為娘娘盡除積毒。”
薛蘭時喚道:“秋雯——”
話音落下,守在外的掌事姑姑走了進來,薛蘭時道:“聽阿泠的吩咐。”
秋雯應是,姜離便道:“蔥白五錢、豉七錢,人參三錢,熬湯煮沸,飯前飲下,一日三服,平日飲食需清淡得宜,不食大肉多食魚蝦,早膳只用黍米白粥佐以鮮菜,如今深冬,若娘娘哪日手腳發僵逆冷,心中煩悶,則可在用膳時多加一盞溫酒服下,不可多服。”
秋雯仔仔細細記下,薛蘭時道:“兩月之後便可除毒?那何時才能再孕?”
姜離道:“除毒之後繼續為娘娘調理身子,施針加湯液,短則半年多則一年,便能讓娘娘有再孕之機,但受孕非女子一人之責,太子殿下也需身體安泰才好。”
薛琦聽得無奈,又警惕地朝外看,“你這孩子,太子殿下自是安泰的。”
薛蘭時倒是笑開,“本宮明白你的意思,半年一年的雖然還是慢,但這麽多年本宮都過來了,如今好歹有了希望,知道你擅施針,本宮也為你準備好了。”
她起身入內帷,姜離也跟進去,沒多時,秋雯自耳房捧出個針囊來,姜離打開針囊道:“請娘娘仰躺,露出胸口與腹部——”
秋雯幫薛蘭時更衣,姜離一邊施針一邊道:“鷹窗穴主治乳癰,寒熱氣短,坐卧不安,神闕與歸來二穴主女子陰寒,關元活宮,沖脈與足少陰之會穴氣穴亦治胞宮虛寒,月水不通,娘娘沉疴已久,我盡力為娘娘徐徐理之。”
适才在外時姜離未細說她婦人病症,此刻施針,卻是頗為對症。
薛蘭時微微閉着眼睛道:“你是個細致的孩子。”
姜離不再多言,待一刻鐘後為薛蘭時施針完畢,她起身合衣,只覺小腹暖熱松快,果與片刻前多有不同,她眼底明光更甚,拉着姜離的手朝外走,又語重心長道:“阿泠,若你真能讓本宮再孕,那你便是薛氏的大功臣。”
說着話,薛蘭時觸到她掌心一層薄繭,“你行走江湖,可會武藝?”
姜離搖頭,“我禀賦極差,少時還患過心疾,并未學過武功。”
見她們出來,薛琦和李嫣迎了上來,皆疑問地看着她,似在等她評價。
薛蘭時笑眼微彎,拍着姜離手背道:“這些年本宮看過不少大夫,也因此用藥頗雜,但十多年看下來莫說有何人能助本宮,便是真正能信任之人都寥寥無幾,但如今阿泠回來了,自家孩子自與旁人不同,适才只施針,已讓本宮知道她那盛名所言非虛,天可憐見,我們薛氏竟出了這樣一位醫家奇才。”
薛琦松了口氣,李嫣則覺驚豔,姜離謙虛道:“大周最好的醫家在尚藥局、左春坊藥藏局與太醫署中,我年紀尚輕當不得娘娘如此誇贊,此番醫治之法娘娘若有疑處,我也可與太醫們共診。”
薛蘭時失笑,“你不必自謙,你年紀雖輕,但本宮看了那麽多大夫,豈能不知?幾年前本宮身邊倒是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也擅婦人病,但可惜一來此人是男子多有不便,二來,這些年此人官雖升了,心氣卻低了,年年自請外派地方費力不讨好。”
薛琦聽至此道:“娘娘別說,白敬之這兩日也該回來了。”
薛蘭時拉着姜離在身邊坐下,搖頭道:“此人膽小,用不得了,本宮看阿泠就極好。”
她看向姜離,“姑姑信你,你莫要讓姑姑失望。”
此時自稱姑姑,代表她對姜離頗為賞識,姜離颔首,“是,我自盡力為姑姑分憂。”
薛琦面露笑顏,唏噓道:“若是泠兒能幫得上娘娘,明歲湛兒再一舉高中,娘娘便可高枕無憂了。”
薛蘭時道:“哥哥有一雙好兒女,如今阿泠在長安,本宮想見便見了,湛兒在書院哥哥卻得照顧周全些,前次陛下還問,說湛兒近來可做好文,本宮只道他為了明歲入科場做準備,未有閑暇做賦,陛下聽了也十分期待湛兒明歲能拔得頭籌。”
薛琦笑的眼睛眯起,“明白明白,我不會疏忽湛兒的,您盡管放心。”
薛蘭時很是滿意,喚來另一個叫明夏的侍婢,“去把給阿泠備下的那套頭面拿來,這些年這孩子在外面受苦,本宮這做姑姑的頭一次見面總要表表心意。”
明夏應是,李嫣上前拉住姜離的手道:“表姐,你的醫術這樣厲害,可打算收徒兒?我在這宮中好生無趣,不如去找表姐學醫吧?”
姜離失笑,“學醫辛苦,我實在不忍郡主受苦。”
薛蘭時也道:“你莫要胡鬧了,被你父親知道,又要斥責你。”
李嫣嘴巴一癟,“反正父親心裏只有李瑾,女兒都三日未見過父親了。”
薛琦聽得心緊,“太子殿下這些日子在忙什麽?”
薛蘭時嘆氣道:“在忙徐州水患餘事,水患雖在夏天,可災民太多,從入冬到明年開春如何安置是一大患,朝廷怕再生襄州那樣的亂子,一直在定計策,再加上此番水患毀掉了不少河堤,若不趁着冬日修補,明歲春夏又要出事,偏生如今朝廷找不出像沈棟那樣的治水能臣,如今工部和都水監那些人都焦頭爛額呢。”
襄州民亂正是流民太多之禍,朝廷自不能重蹈覆轍,薛琦了然,“那我明白了,那娘娘便好生養身子,再防着景華宮那位便是。”
薛蘭時涼涼一笑,“李瑾越來越得陛下喜歡,防不防的也不打緊了,他不比他哥哥英才,命卻是比他哥哥貴上百倍,實在讓人唏噓。”
薛琦聽得心驚,“娘娘慎言,您知道此事提不得的。”
薛蘭時淺吸口氣,又恢複成端莊雍容的樣子,“罷了,本宮心裏有數。”
見她施針完面有倦怠,薛琦便道:“娘娘好生養着,天色不早,我便帶着泠兒先告退了,娘娘有何不适,只管宣召泠兒便是。”
薛蘭時便道:“好,十日之後,本宮派人去接阿泠。”
姜離起身行禮告退,又跟着領路的小太監一路出宮,剛過了崇仁殿,卻見不遠處一個年輕公子進了太子議事的崇教殿,薛琦眉頭微皺,“那是寧家小公子?”
小太監應是,又低聲道:“入冬之後,寧家小公子經常被太子殿下召來說話。”
薛琦哼了一聲,待出了朱雀門上得馬車,面色才徹底沉了下來,姜離就坐在對面,不好裝作沒看見,便道:“父親,那位小公子是……”
薛琦道:“是寧側妃的弟弟寧珏,寧家本來只有寧瑤一個獨女,可寧胥遠三十多了,又得了個寧珏,此子性子驕縱,常去江湖闖蕩,本來沒把他放心上的,可今年他不知怎麽改了性子,竟不出去行俠仗義了,還和太子殿下越走越近,太子殿下大有把他培養成自己人的意思。”
姜離安撫道:“父親安心,等弟弟明歲高中,太子殿下自然不會輕慢他。”
如此一言果然令薛琦舒泰不少,他哼笑道:“不錯,還有小半年,小半年之後,他們且等着看吧。”
姜離不再接話,只聽馬車辚辚輕馳間,有窸窣之聲打在了車頂上,她掀簾回看,便見天上飄起碎雪,巍峨的朱雀城門氣象森然地伫立在陰沉天穹下,姜離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現出景德三十四年上元日的情形。
朱雀門前刑臺高架,廣安伯府四十三口身負亡命牌,披頭散發地跪在高臺之上,那日下着比今日還密的大雪,隔得老遠,她甚至看不清魏旸和虞清苓的臉,後來鬼頭刀一起一落,蜿蜒的熱血彙成溪流滴答而下,深深印入朱雀門前的青磚之中。
五年已過,再多的血色也被風雨滌蕩幹淨,這十裏長安,三千宮闕,也無人記得廣安府四十三條人命,可到底,還有人活在恐懼之中,而姜離怎麽也不會忘記,當年刑臺之上,替刑部司郎中宣讀包含繁複醫理的證供之人,正是魏階在太醫署的摯友,後來升任醫署太醫丞的白敬之。
當年的他還只是八名醫正之一,出事後,他和為皇太孫診病的一衆禦醫,拿着她的證供給魏階定死了罪,其後白敬之升太醫署二把手,可從此年起,他每年皆自請外派,或是去地方治疫,或是代表太醫署去民間傳道講學,一年中在長安之時寥寥,若非心裏有鬼,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馬車過朱雀街往平康坊去,等停在薛府門前時,先一步下馬車的姜離一眼看到了一輛華蓋寶駒的車架,她心底生疑,與薛琦一同進府門之後,便見薛泰等在門口,禀告道:“老爺,大小姐,裴國公世子來了,正在前廳等候。”
姜離本想早些回盈月樓歇下,此時一愣,薛琦也意外道:“裴鶴臣?他今日登門是為了什麽?”
薛泰看眼姜離,“說是來對大小姐致謝。”
姜離眼皮一跳,前日裴晏說要登門,她只以為是他客氣之語,卻不想他今日竟真來了?
姜離欲言又止,薛琦卻大步往前院去,“泠兒,快,別讓客人久等。”
姜離抿了抿唇,只好跟了上去,剛入前院,便見裴晏一襲銀衫站在廊檐之下,九思站在他身後,一見她們回來,喜上眉梢地說了句什麽。
薛琦一副熟稔口吻道:“鶴臣,今日真是稀客——”
裴晏挂着疏淡笑意寒暄,姜離看着他彬彬有禮,看着一句句場面話被他娓娓道來,一股子極大的詭異感油然而生,不多時,裴晏朝她看來。
姜離扯了扯唇,“裴大人。”
薛琦道:“鶴臣你太客氣了,泠兒都說過了,舉手之勞的一個小忙而已,何需你親自登門?如今案子破了陛下高興,滿長安的小娘子都放下心來,也算她的功德,你難得過來,今夜定要留下用膳才好——”
裴晏道:“大人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今日來除了致謝,還有個不情之請望薛姑娘答應……”
姜離心頭一凜,薛琦疑道:“是此前那案子?”
裴晏道:“大人當知道我祖母抱恙多年,到冬日尤其難捱,這幾日她老人家病情反複,長安名醫請了個遍都無用,因此我想請薛姑娘出診替我祖母看病。”
薛琦面露恍然,“給老夫人看病啊,這沒什麽,你既信任泠兒醫術,那泠兒也當仁不讓,眼下天色尚早,泠兒你便跑一趟罷。”
姜離神色漠漠,裴晏卻一臉誠懇,她盯了裴晏兩瞬,點頭道:“看診當然可以,只是我出診診金極貴,不知裴大人可願意?”
薛琦張大嘴巴,“泠兒,你怎——”
不等他喝止,裴晏便點了頭,“姑娘醫術高明,無論多貴的診金,裴某都心甘情願,事不宜遲,請姑娘随我走吧。”
姜離似笑非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