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萬物何如刍狗 打家劫舍,買賣人口
第12章 萬物何如刍狗 打家劫舍,買賣人口
華瑤語氣冷淡:“你很關心杜小姐。”
陸夫人道:“杜小姐是殿下的近臣,妾身關心杜小姐,其實也是在孝敬殿下,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殿下
不要責怪妾身。”
華瑤道:“是嗎?”
陸夫人硬着頭皮回答:“是,妾身不敢有半句假話。”
華瑤心想,嗯嗯,你沒有半句假話,你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華瑤拿起勺子,刮了一大塊魚肉,放進自己的飯碗裏,魚肉香噴噴的,她的心情也好轉了不少。她又舀了一勺魚湯,澆在白米飯上,均勻地拌了拌,剛要品嘗一口,守在門外的侍衛大喊道:“大事不妙!”
侍衛道:“啓禀大人,牢房傳來急報,況耿死在了大牢裏!”
華瑤心頭一驚,她沉聲道:“陸征,你該當何罪?!”
陸征急忙道:“請殿下明察!”
華瑤拽了一下謝雲潇的衣袖。
謝雲潇明白了華瑤的意思。他站起身來,發話道:“朝廷重犯未經審判,死在牢房裏,守衛的罪責難逃。請陸大人派人通知府衙,即刻立案,收問犯人,查驗屍體,依照實際情況,詳細審理此案。”
華瑤威脅道:“若是再鬧出什麽意外,陸征,你的官位必定保不住了。”
陸征連忙回答:“下官遵命,請殿下息怒!”
走出芙蓉樓閣之後,陸征的頭皮還在發麻。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明日一早,他會安排況耿游街示衆。他在巡檢司任職多年,破天荒地捉到了朝廷懸賞的江洋大盜!還沒來得及定功求賞,犯人就死了!死得無聲無息,簡直沒有一點痕跡,陸征怎麽向朝廷交待?!
夜色深沉,蟬鳴凄切,陸征還是不能休息。
陸征找來了幾個仵作,跟随華瑤和謝雲潇,走進了巡檢司的大牢,又過了一會兒,杜蘭澤和湯沃雪竟然也趕過來了。
鞏城巡檢司的監獄陰冷昏暗,終年不見天光,枯草堆積在牆角,早已黴爛了,散發着肮髒臭氣。
油燈挂在石牆上,燈火半明不暗,華瑤踩着燈影,怔了一怔,謝雲潇低聲問道:“殿下是第一次來大牢嗎?”
“嗯……”華瑤小聲回答,“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謝雲潇道:“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他的聲音極其低沉,只有離他很近,才能聽清這句話。
華瑤扶着他的肩膀,稍微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低下了頭,華瑤悄聲道:“你剛才說什麽親呢?親親親的。”
謝雲潇猛然轉過身,向前走了三步,與華瑤拉開一段距離,他的衣袖浮動一瞬,像是被一陣涼風吹過了。
牢房裏無風也無雨,謝雲潇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越燒越旺。華瑤分明又在戲弄他,他的心境久久不能平定,隐約又有了幾分雜念。
華瑤看着謝雲潇的背影,她自己也加快了腳步,走到了謝雲潇的前方。
華瑤看了他一眼,他側過頭,避開她的目光。她暗暗心想,謝雲潇的臉皮太薄了,不過,她自己是一個厚臉皮的人,她喜歡和薄臉皮的人玩鬧,這也是很自然的。
華瑤的心裏沒有一絲雜念。她緩步走向大牢深處,獄卒彎腰行禮,打開一扇又一扇鐵門。
華瑤聽見了囚犯的低吟,時斷時續,他們從栅欄裏伸出手指,肮髒又疲弱,顫抖着指向華瑤所在的地方。
華瑤走入一間牢房,停下了腳步,她沉默不語,她看見了況耿的屍體,湯沃雪正跪在地上驗屍,仵作也在一旁忙忙碌碌。
湯沃雪醫術高超,也懂得如何查驗屍體。她戴着一塊布巾,蒙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別的仵作還在收拾自己的工具,湯沃雪已經完成了準備工作。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況耿的囚衣,況耿的屍身呈現在衆人眼前。
華瑤生平第一次見到男人的裸體。她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恥,她仔仔細細地觀察,像是一位認真的學生,她雙手揣袖,距離屍體更近了一步。
“殿下,請您小心,”謝雲潇忽然提醒華瑤,“況耿若是中毒身亡,他的屍體一定留有餘毒,您站遠一點,更穩妥些。”
華瑤豎起食指,示意謝雲潇噤聲。
随後,華瑤擡起自己的衣袖,“嘩啦”一聲,撕下了一塊綢布。她把布巾擋在自己的臉上,蹲到了湯沃雪的身旁。
湯沃雪拿着一排銀針,插進屍體的喉嚨,再用一張布紙包好。她反手轉刀,刀法靈巧,割開屍體的腹部,刀刃挑開皮脂,露出了鮮血淋漓的髒器。
陸征只覺得頭暈目眩,恍惚道:“殿下,請容下官告退,下官……快要站不穩了。”
華瑤道:“準了,你先走吧。”
陸征跪地謝恩,匆匆忙忙地離去了。
片刻之後,杜蘭澤也離開了這間牢房。
華瑤察覺到了杜蘭澤的行蹤。她緩緩地站起身來。
湯沃雪斷定道:“況耿被毒死了,還好,守衛及時上報了,他才剛死沒多久,最多不過半個時辰,今天晚上,他吃了什麽?”
衆多守衛啞口無言。
湯沃雪命令道:“把屍體擡走,放到我的藥房裏!我仔細檢查一遍,不用問也知道他吃下了哪一種毒藥。”
從始至終,湯沃雪沒說過一句髒話。她偷看了華瑤一眼,華瑤已經走出了牢房。
華瑤跟随杜蘭澤,穿過走廊。
杜蘭澤左手提着一盞燈籠,右手推開一扇鐵門,惡臭的氣味撲面而來,杜蘭澤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燈火閃爍,照亮了昏暗的角落,腐爛的枯草堆上,趴着一個肮髒的男人。
此人衣衫褴褛,蓬頭垢面,腳底沾着幾條正在爬行的蛆蟲。他雙眼浮腫,眼球充滿了血絲,死死地瞪着華瑤和杜蘭澤。
這個男人名叫趙笠。他是華瑤的俘虜,也是況耿的親信。
杜蘭澤挑高燈籠,燈光明亮,刺得趙笠頭痛欲裂。
杜蘭澤還對他輕聲細語:“你做了幾年強盜,也是個小頭目……”
他憤恨道:“賤貨。”
杜蘭澤念出了他的名字:“趙笠,江湖人叫你趙長官,你老家在鞏城,母親尚在人世。”
“咕咚”一聲巨響,趙笠從草垛上摔了下來,露出傷口潰爛的手臂。他有氣無力地罵道:“賤婦,你脫了裙子,老子賞你棍子!”
華瑤冷聲道:“殺你爹的,你想死嗎?!”她已經熟練地掌握了新學的髒話。
杜蘭澤仿佛沒聽見趙笠的污言穢語,還對他笑了:“況耿被人殺了,你聽說了嗎?你想活下去,只能依靠我們,也只有我們會幫你。”
趙笠道:“我呸!你幫我,幫個雞毛?一個兩個,全是賤胚!”
聽到這裏,華瑤忍無可忍。
華瑤看着趙笠,低聲道:“再過幾天,你的親朋好友都會被淩遲處死,我為什麽要幫你?我可憐你母親一輩子老實本分,膽小怕事,只因生了你這賤胚兒子,她不得好死。”
“死就死!”趙笠瘋狂般地罵道,“死!死!死得好!”
華瑤的嗓音陡然拔高:“你以為死了就完了?你死後還要被人鞭屍,萬人咒罵!你老娘、你哥哥、你早死的老爹、還有你自己,你們全家人,一個也逃不掉。”
“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杜蘭澤接話道,“如果你願意投降,你能住進寬敞幹淨的房子,有大夫給你看病,有廚師為你做飯,還有侍衛供你差遣,你不再是人人喊打的賊寇,而是真真正正的‘長官’,你的母親不會被淩遲,全村老少的臉上都有光彩。”
杜蘭澤甚至蹲下來,嘆了口氣:“你原本也是個人物,練了一身好武藝,要不是時運不濟,怎會淪落到土匪寨子裏?今日,你在這間牢房裏,得到了重生的機會,便是上天的旨意。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有惜才之心,只看你如何選擇,趙笠長官。”
“趙笠長官”是趙笠的江湖名號,“長官”是官吏的泛稱,趙笠為了耍威風,取了這樣的名字,可沒想過自己真能做長官。
趙笠攥緊拳頭,嘴裏吐出的每個字都帶着血腥味:“三虎寨……投降……屠村!”
趙笠只講了幾個詞語,華瑤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虎寨雖然是個賊窩,卻有一套規矩,不僅會殺了叛徒,還會屠戮叛徒的老家,這也難怪,三虎寨的投降人數極少。
華瑤勸說道:“你進了巡檢司的大牢,無論你有沒有投降,三虎寨不會再把你當做自己人。你跟着我們一起讨伐三虎寨,早日消滅他們,你家鄉的親友才能活下去。”
“老鄉的死活,關我屁事……”趙笠仰起頭來,嘴角
流出口水,“你一劍殺了我,殺啊,殺!殺!殺!給個痛快!!”
華瑤拔劍出鞘,劍尖直指趙笠的脖頸:“你死在髒臭的大牢裏,全家遭受淩遲的酷刑,三虎寨的弟兄們不會來救你,他們喝着美酒,摟着美人,高興的要死!而你呢?你會下地獄!陪着況耿,受盡酷刑!”
趙笠聽了華瑤的話,氣都喘不上來,只能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
華瑤道:“現在,我問你,為什麽你們三虎寨的人一點也不怕痛,受了重傷之後,還能追殺官兵?”
“藥!”趙笠在恍惚中答道,“草藥,白色的,鈴铛,倒垂,成片森林。”
華瑤聽懂了他的意思,三虎寨的賊寇們之所以能忍耐痛苦,是因為他們服用了一種特殊的草藥。那草藥是白色的,形狀如同倒垂的鈴铛,成片成片地生長在森林裏。
華瑤又問:“你們為何與官府扯上了關系,誰是你們的主使?”
趙笠使勁搖頭:“買賣,換錢。”
“買賣人口嗎?”華瑤蹲下來,平視着他的雙眼,“你現在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算是積德造福。 ”
趙笠喘息得更厲害。
他原本就受了重傷,進了牢房之後,又挨了一頓打,他渾身劇痛,頭暈目眩,不自覺地回答道:“賣,賣人口,換錢,交厘稅。”
華瑤聽見“厘稅”兩個字,頓時感到晴天霹靂,只有官府才會向商人征收厘稅。
如果趙笠所言屬實,那麽,三虎寨不僅與羯人有關,也與一些貪官污吏有關。三虎寨打家劫舍,買賣人口,貪官污吏通過三虎寨抽取稅金,這與大梁的賤籍制度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華瑤趕忙追問了幾句,可惜,趙笠畢竟不是況耿,趙笠在三虎寨內部的地位,遠遠比不上況耿,他知道的真相也是有限的。他交待了自己的所見所聞,便垂下了腦袋,奄奄一息。
華瑤聽完趙笠的話,悔恨不已。她真的應該早點動手,從況耿的嘴裏套取消息,現如今,況耿的屍體已經涼透了,他的腸子都被湯沃雪掏幹淨了。
*
當天晚上,又下了一場小雨,雨水淅淅瀝瀝,敲打着窗戶,屋子裏的燭火半明半暗。
謝雲潇才剛洗完澡。他披着一件衣袍,紋絲不動,站在自己的床邊。
窗戶原本是緊閉着的,有一位少女從屋外撬開窗鎖,跳窗進屋,她的腳步很輕快,她的笑聲也很淺淡:“你為什麽離我這麽遠?我突然闖進你的房間,我還以為,你會立刻跑過來呢?”
謝雲潇揮動劍鞘,劍風熄滅了燭火。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華瑤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聽他說:“我知道是你,殿下。”
華瑤的身影飛快地閃過,她坐到了他的床上:“你已經習慣我三更半夜來找你了嗎?嗯,這叫什麽?”
謝雲潇道:“不請自來,擅闖民宅。”
華瑤卻說:“不,應該叫,夜探香閨!”
說完,她還輕輕地笑了一聲。
謝雲潇沉默不語,他坐在華瑤的身旁,華瑤偷偷地摸到了他的指尖,他移開一寸距離,她又追了過去,如此重複幾個回合之後,他忽然捉住她的雙手,又把她的手腕反扣着,就這樣把她按在了床上。
華瑤有些吃驚:“你想幹什麽呢?”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謝雲潇效仿她的惡劣習慣,在她的耳邊低聲問,“你夜探香閨,來探什麽?”
溫熱的氣息吹過華瑤的耳尖,謝雲潇的聲音好像鑽進她的耳朵裏了。這般滋味又癢又酥,從耳尖蔓延到了全身上下,她恍惚一瞬,心裏略有一絲氣憤,她質問道:“你把我當賊了嗎?”
謝雲潇順着她的意思說:“是,所以我把你捉住了。”
華瑤嚴肅道:“我有大事和你商量。”
謝雲潇道:“我不會相信你在床上講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