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悟解人間恩愛少 一颦一笑間藏不住羞意……
第42章 悟解人間恩愛少 一颦一笑間藏不住羞意……
自從涼州東境的戰亂結束,三虎寨沒了往日的猖狂,涼州、滄州的商貿往來越發頻繁,雍城的市集更加熱鬧。
岳扶疏緩緩地走在街上,聽聞人聲嘈嘈雜雜。他舉目四望,才發現自己走入了雍城最繁華的地方,此地遍布酒樓飯館,路邊也有商販叫賣燒餅、肉包、扒雞、火腿等葷食。
雍城附近有不少鹽礦,出産一種細白如雪的精鹽,很适合腌制火腿。早在數百年前,“雍城火腿”已經名揚天下,其味道清爽鮮美,令人滿口生津,且有健脾胃、補虛損之功效,很受涼州和滄州兩地百姓的青睐。
岳扶疏路過一間火腿鋪子,忽而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晉明的侍妾錦茵。
錦茵頭戴紗帽,遮掩着面容。她買走了鋪子裏的半只火腿。轉身之際,她遇到了岳扶疏,頓時唇色慘白,支支吾吾道:“岳、岳大人……”
晉明的近臣與侍妾必須齋戒。
現如今,晉明被華瑤軟禁在雍城公館。他傳召了八個侍妾前去照料他,錦茵沒有被他選中。她知道自己失寵了,心裏既惶恐又輕松。
晉明對侍妾很大方,賞賜諸多貴重珍寶,他的寵愛卻很輕薄,像是露水一般,朝更夕變。也有幾位侍妾打從心底裏仰慕他,終日與他尋歡作樂,而他裝出一副憐花惜花的樣子,也只是逢場作戲罷了。即便他是豐神俊朗、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殿下,錦茵也不喜歡伺候他。
今日,錦茵買通了守衛,獨自一人偷偷溜出來,閑逛于熱鬧非凡的市集,好似回到了豆蔻年華。她許久沒吃過一口葷,忍不住買了半塊火腿,誰知就這麽巧,竟然碰上了岳扶疏。
錦茵淚如泉湧:“我叫您瞧見,必無活路……”
“你買了火腿,但還沒吃,”岳扶疏道,“扔了就沒事了,莫哭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會告發她。
錦茵轉悲為喜。
她擦幹眼淚,神态腼腆,一颦一笑間藏不住羞意,不像是以色求榮的侍妾,倒像是少不更事的鄰家小妹。
岳扶疏從她手裏拿過那只火腿。他把火腿送給了一位擺攤小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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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販年約四十歲出頭,面容滄桑,體格清瘦,身旁還帶着兩個半大的孩子。孩子們的衣裳補着各色補丁,腳上穿着趾頭外露的破爛草鞋,手背上遺留着凍瘡侵襲的傷疤。他們接過岳扶疏遞來的火腿,不知如何感恩,便要下跪磕頭。
岳扶疏攔住他們,卻沒說一句話。他正要離開,那小販又道:“大人,您和您的夫人,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
錦茵道:“我不是……”
岳扶疏擺了擺手:“言多必失。”
錦茵閉口不語。
時值春夏之交,陽光明媚,暖風熏人醉。岳扶疏和錦茵一前一後地走向停靠街頭的馬車,兩人之間的間隔足有三尺。
錦茵始終低着頭,不敢細瞧岳扶疏的背影,隐約窺見他的深青色錦緞衣袍輕輕搖曳,猶如盛夏時節的青翠竹葉。他讀過那麽多書,懂得那麽多道理,待人依舊寬容而謙和,常言所說的“綠竹青青,有匪君子”,是不是他這幅模樣呢?
岳扶疏忽然駐足,錦茵撞到了他的後背。她驚慌失措,而他泰然自若。
他指引錦茵登上馬車,又說:“你坐車,我走回去。”
錦茵道:“這如何使得?”
岳扶疏道:“男女避嫌,本應如此。”
錦茵的臉頰漸漸泛紅,手拽着馬車窗簾,垂首道:“敢問大人一句,殿下,殿下他……”
她其實并不在乎二皇子的死活。她不知自己為什麽還要和岳扶疏搭話。
岳扶疏據實相告:“殿下一切如常,公主不曾薄待他。承蒙聖恩隆重,諸事皆可照應。”
錦茵颦眉咬唇。她問:“殿下還能奪回雍城嗎?”
岳扶疏雙手揣袖,目視前方。他并未回答錦茵的疑問。直到馬車走後,他仍在思索破局之路。
他原本打算在雍城的水道投放毒藥,但因雍城的衛兵日夜不停地四處巡邏,他找不到下手的時機。他還想殺了戚歸禾的那只獵鷹,動搖舊部的軍心,怎料獵鷹也被守衛團團包圍。他本該提出更細致、更周密的計策,但他才剛到雍城不久,人生地不熟,來不及收用賢才、籌劃周全。
二皇子不願屈居人下,争功心切,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唯一的突圍之路便是以退為進。
當天傍晚,岳扶疏修書一封。他用暗語聯絡秦州的官員,指示他們向聖上奏明華瑤和謝雲潇的煊赫戰功,雍城官民對他們二人無不臣服。雅木湖畔的百姓,甚至修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公主祠。涼州和滄州的富商都以結交華瑤為榮。華瑤屢立奇功,用兵如神,廣交天下英豪,真不愧為涼州監軍。
岳扶疏深谙“明褒實貶,虛實變幻”之道。
當今聖上的年歲漸長,疑心更重,他看完那些奏折,必将忌憚他的女兒高陽華瑤。
*
這一個月以來,華瑤忙于處理雍城每年一度的“清賬監辦”。
在白其姝的指點下,華瑤從雍城稅務司抽調了十名清正廉潔的官員。杜蘭澤負責教導他們如何辨別各項假賬,再把他們分作兩組,專責審查雍城的稅銀,互不幹擾,互不知情。他們查賬的結果一并交由杜蘭澤核對。
杜蘭澤通曉算術。她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但她畢竟精力有限,身子骨也很孱弱,手下沒有多少可用之人,免不了整日勞累。
再者,杜蘭澤和華瑤致力于清查雍城的假賬,此事非同小可,牽一發而動全身。偏偏華瑤在朝堂上無人可
用,無舌可言,長此以往,恐有災禍。
杜蘭澤思前想後,親筆寫了一封信,寄給她遠在岱州的恩師。她言辭懇切,字字珠玑,讀來頗有叩心泣血、伏乞憐才之感。
杜蘭澤的恩師才高八鬥,慧眼識珠。
杜蘭澤盼着恩師能為華瑤引薦幾位賢士,輔佐華瑤料理諸項事務。她送出急信,遲遲沒等到回音,便又接連寫了一批書信,連日發派,如此數天之後,她收到了師弟的拜帖。
杜蘭澤把拜帖轉交給了華瑤。
華瑤打開一看,只見那位師弟的大名是金玉遐。
華瑤稱贊道:“金玉遐,這名字倒是好聽。”
杜蘭澤解釋道:“師弟也是才德兼備之人。”
華瑤忍不住問:“金玉遐的才學,與蘭澤相比,孰高孰低呢?”
杜蘭澤微微一笑,答案盡在不言中。她是恩師最得意的弟子,無人的才學在她之上。不過金玉遐大有來頭,與衆不同,他不僅是杜蘭澤的師弟,也是恩師的長子。
杜蘭澤的恩師名為金曼苓。
金曼苓乃是前任內閣首輔之獨女,二十六歲考中進士,官拜國子監司業,主管國子監的算學。
昭寧元年,當今聖上即位。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聖上推行新政,致使朝野動蕩多變。前任首輔離世以後,金曼苓主動請辭,輾轉遠居康州,随後又定居岱州,以教書授業為生。
金曼苓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她的長子金玉遐,年方二十二歲,博聞強識,通曉文理,且有一顆七竅玲珑心。
隔天一早,金玉遐抵達雍城的驿館。
華瑤特意帶上杜蘭澤和謝雲潇前去接見。
那是一個烏雲遮日的陰天,四處都是灰蒙蒙的不見光亮,清晨的水露悄然彌散,寒濕的霧雨在朦胧的天地間化開,游園的碎石小徑上遠遠地走來一個撐傘的人。
此人的身量清瘦高挺,穿着一件素淡的青袍,傘沿向上挪移時,華瑤看清了他的臉,他目如朗星,面如冠玉,形貌俊雅,風度翩翩。
他收傘慢行,走到華瑤近前,躬身向她行禮:“草民金玉遐,拜見殿下,恭請殿下聖安。”
華瑤猜測,金玉遐的名字大概出自《詩經》“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巧合的是,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不愧是以“毋金玉爾音”為名的人。
華瑤道:“金公子請起。”
金玉遐道:“久聞殿下英名,今幸得見,果然名下無虛。承蒙殿下出門相迎……”
杜蘭澤笑着打斷他的話:“師弟,好久不見。殿下待人寬厚,你不必拘于虛禮。”
華瑤也不想聽那些花裏胡哨的恭維。她就盼着金玉遐能立刻給她幹活,最好每天廢寝忘食、不分晝夜地狠狠幹活,如此一來,杜蘭澤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日子過得更輕松些。
華瑤心裏是這麽想的,她對待金玉遐就更親切:“金公子遠道而來,我特意為你備下宴席,全是涼州的好酒好菜,不知是否合你胃口。倘若招待不周,還請你多包涵。”
金玉遐早已讀過杜蘭澤的信。
他知道華瑤禮賢下士,不分貴賤,但他沒料到華瑤能把禮數做到這一步。
華瑤忽然又說:“金公子,你一表人才,氣度不凡,又是蘭澤的師弟,我知道你必定是飽學之士,才高八鬥,自然要隆重地款待你。”
金玉遐恭謹道:“殿下謬贊,師姐的才學,遠在我之上。師姐同我相比,勝在策論、制圖、繪卷、算經、議法……”
華瑤心下十分驚駭。
這麽一比,金玉遐豈不是處處都不如杜蘭澤?
那他還有什麽長處嗎?
華瑤默不作聲,謝雲潇倒是笑了:“幸會,金公子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