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月上宮闕 “本宮命你殺了她,你于心不……

第50章 月上宮闕 “本宮命你殺了她,你于心不……

馬車穿過一扇宮門,緩緩地駛進皇城。

宮道上越發沉寂,竟無一絲人聲。

華瑤撩起車簾,向後一望,隐約瞧見不遠處還有另一輛馬車。

那馬車的車身鎏金,鑲嵌着淡色琉璃。拉車的四匹駿馬毛色漆黑铮亮,頭戴金絲織成的絡頭,腳踩銀質抛光的馬掌,極盡豪奢之能事。

“那是三公主的馬車,”華瑤喃喃自語道,“我的馬車,不可以走在姐姐前面。”

華瑤當即下令,車夫立刻停車。

城牆高高地聳立在路旁,虛浮的斜影落在宮道上,映得石磚顏色一片深、一片淺。

華瑤牽着謝雲潇,站到了石磚之上。三公主的馬車未至,華瑤小聲呼喚道:“姐姐。”

少頃,三公主的馬車剛好停在華瑤的面前。

方謹淡淡地說:“上來吧。”

華瑤恭恭敬敬地回應:“謝謝姐姐。”她和謝雲潇一前一後地步入方謹的馬車。

車內除了方謹,還有她的驸馬。

這位驸馬名為顧川柏,出身于紹州顧氏。

顧川柏天生聰慧,自幼熟讀經文詩書,通曉琴棋書畫。他游歷過全國各地的名山大川,遍覽日出日落的壯景,因而得了個雅稱,叫做“栖霞客”。

後來他連中三元,才名大噪,天下讀書人仰慕他的學識,欽佩他蟾宮折桂的本事,又尊稱他為“蟾宮客”。與他相識的書生都稱贊他心胸開闊,氣宇軒昂,真是一位品德兼優的大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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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華瑤從未見過他開懷大笑。

今日,顧川柏穿着一件白緞青衫,左手食指戴着一枚瓊枝雪玉的指環,右手搭着一張桐木翠紋的古琴。這張古琴乃是稀世難求的無價之寶,名為“焦尾”,其音色之悠遠清

越,冠絕古今。

華瑤捧場道:“久聞焦尾琴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馬車的車簾已被金鈎束起。方謹側目,望着窗外景色,漫不經心道:“左右不過一張琴,死物罷了,算不得什麽好東西。妹妹若是喜歡,我贈給你吧。”

這般貴重的珍寶,華瑤哪裏敢收?

華瑤連忙說:“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姐姐待我最是寬厚不過,可我不争氣,琴棋書畫樣樣不精,豈敢領受姐姐的古琴?更何況,姐姐送過我許多珍寶首飾,我給姐姐的回禮卻是不值一提。”

華瑤雙手捧出一只木匣,呈到方謹的案幾上。

方謹坐直了身體,華瑤又說:“我在雍城時,偶然尋到一個有趣的物件。”

方謹親手打開木匣,匣中裝着一對玉雕的牡丹。花瓣的用料是嬌豔欲滴的紅玉,莖葉是晶瑩剔透的翡翠,花蕊鑲綴着五色寶石。方謹按動木匣的機關,那牡丹花葉一收一放,精巧絕倫,光彩耀眼。

方謹微微一笑:“妹妹有心了。”

華瑤也笑着說:“牡丹是花中之王,百花之中,唯獨牡丹配得上姐姐。”

方謹撥弄着牡丹花瓣,又問:“你住在皇城之外,吃穿用度可還習慣?”

“托姐姐的福,”華瑤含笑道,“妹妹一切都好。”

方謹随口說:“你年紀小,正當新婚之時,又住在偏僻之地,平日裏要守規矩,可別失了皇家的體面。”

顧川柏忽然出聲道:“四公主與四驸馬新婚燕爾,篤于伉俪之情,可作一段佳話……”

“我與妹妹議事,”方謹挑眉,“你插什麽嘴?”

顧川柏笑得輕輕淺淺:“您消消氣,我已經知錯了。”

他半低着頭,手指按着一根琴弦。

方謹命令他:“擡頭看我。”

他置若罔聞。

方謹又道:“把你的眼睛轉過來,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他連一絲眼角餘光都沒落到她的身上。

方謹直接掐上他的脖子,狠狠将他抵向馬車的側壁,焦尾琴“啪”地一下摔落,他的後背也撞到了堅厚的木板,磕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不怒反笑:“當着妹妹和妹夫的兩雙眼,殿下,您豈能不愛惜自己的體面?”

方謹手指收力,聽他急喘不止。她冷冷道:“我踐踏你,折辱你,那也是你該受的。 ”

她貼近他的耳側,極輕聲地問:“軟硬不吃,耍什麽橫?”

他斷斷續續道:“求你……”

方謹以為他乞憐求饒。她的手勁稍微松開些許,卻聽他道:“求你掐死我,我受你之辱,生不如死。”

這一幕落到華瑤眼中,使她大為震撼,原來姐姐就是這樣治服驸馬的嗎?

華瑤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姐夫橫死,父皇或許會怪到她的頭上。她急中生智:“姐姐,我們剛剛路過永安門,大皇兄,二皇兄的車駕就在附近,他們還帶了武功高強的随從,耳聽四路,眼觀八方……姐姐您萬事小心。”

直到此時,方謹才收回手。

顧川柏掩袖咳嗽,謝雲潇給他倒了一杯水。

顧川柏的手指還在打顫,連杯子都端不穩。他只能放下杯盞,取出一張淺白色錦帕,咳出的血絲沾到帕上,紅白分明,煞是駭人。

方謹不緊不慢地說:“顧氏家訓,切忌自戕。你顧惜好自己的身子,千萬不要英年早逝。否則,我便告訴顧家人,你郁結于心,自尋短見,應當除去你在顧家的名位。”

“殿下,”顧川柏反問道,“您總算消氣了嗎?”

方謹笑了笑:“你生平造孽頗多,我看在顧家的面子上,勉強留着你這條命,已是大發慈悲。待會兒,你去了宴席,就給我守口如瓶,端持驸馬的風度。你出了一分醜,便要多受一分罪。”

顧川柏垂眸斂眉。

馬車臨近永安宮,幾名太監前來接駕。他們恭敬地趴伏在地上,充作墊腳石。方謹踩着他們的後背,從容不迫地走下馬車。她的灑金嵌紅綢緞長裙繡紋繁複,晚風吹起她的裙擺,就像吹開了一朵淡金明紅的牡丹。

華瑤動用輕功,直接越過了太監,亦步亦趨地跟着方謹。

馬車的車廂內,只剩下謝雲潇與顧川柏二人。

謝雲潇斟酌片刻,開口問道:“你現狀如何,是否要傳太醫?”

“謝公子無須挂心,”顧川柏嗓音沙啞,“我并無大礙。”

謝雲潇道:“你咳血了。”

顧川柏道:“言多必失,你也要小心。”

謝雲潇沉默了一瞬,起身下車:“多謝提醒。”

顧川柏眼見謝雲潇遠去,這才慢慢地整理衣領。他從琉璃車窗的浮影中窺見自己的容貌,又想起方謹剛才那句“我踐踏你,折辱你,也是你該受的”,他的面色愈顯得蒼白。

他知道,方謹絕對做得出來。

他對她越是不恭敬,她越要輕賤他、羞辱他。這裏頭沒有任何道理可循。她是主,他是臣,除了拜服,別無出路。

*

皇族的家宴設在永安宮,宮殿裏處處鋪陳花彩錦緞,又以碧玺為樹、金絲為線,無數顆晶瑩剔透的夜明珠懸在樹枝上,珠光交織,照眼鮮明,如同白日般熠熠煌煌。

華瑤與謝雲潇一同落座。那坐墊也是天鵝絨制成,外罩一層绫羅軟緞,坐上去很是柔軟舒适。

華瑤悄悄地告訴謝雲潇:“那個,就是五公主和盧騰。”

謝雲潇順着她的目光往前看,瞧見一對年輕男女。那男子一身淺褐色衣袍,頭戴木冠,好似一位侍齋道士,想必正是五驸馬盧騰。

公主與驸馬需得同坐一桌。

盧騰安安靜靜地坐在五公主身側,手裏擺弄着羊脂白玉雕成的長筷。那筷子的質地圓潤光滑,盧騰一不留神,頓時失了手,筷子摔落在地,碎成幾段。

謝雲潇意有所指:“你的姐夫,方才也握不住杯子。”

“怎麽?”華瑤悄悄對他耳語,“你怕我掐你脖子嗎?”

他反問:“你想嗎?”

華瑤道:“我只想親你。”

謝雲潇道:“當真如此?”

華瑤道:“當然。”

謝雲潇沒有任何回應,華瑤調侃道:“你這冷淡的性格,何時才能轉變?”

“無非是唇亡齒寒,”謝雲潇用氣音回答道,“我不願像你姐夫一般忍辱偷生。”

華瑤雙手伸到桌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輕聲安撫他:“你和他的生活完全不同,而且,我們才剛回到京城,凡事都要小心謹慎。對了,筵席快要開場了,你還有什麽話,今晚回家以後,在床上告訴我吧。”

謝雲潇記起昨夜的洞房花燭夜。他心跳加快,忍不住側過了臉,不敢再看她:“深夜回家,你先休息,我們明早再議事。”

“好的,”華瑤點了點頭,“我要你脫光了衣服陪我睡覺,新婚夫妻就應該親密無間,這句話,還是你教我的。”

清亮的珠光落在謝雲潇的身上,他的耳尖似乎微有泛紅:“你剛才說過,在皇城必須謹言慎行。”

華瑤知道他的臉皮薄,經不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亂語,她便輕咳一聲,略作掩飾,又把六皇子、七公主所在的位置指給謝雲潇。

謝雲潇環視一圈,不曾見到八皇子。他問:“八皇子尚未到場?”

“他可能還在皇後的宮裏,”華瑤的嗓音輕不可聞,“皇後向來寵溺幼子,這錯綜複雜的關系,等我回家以後,定要與你仔細梳理一遍。”

*

當今皇後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統率六宮,執掌京營,還能治理皇城內外諸事,在京城極有權勢,連帶着母族也越發興旺。

皇後的

宮殿名為仁明宮,所謂“仁明”,代指“仁德明善”。

“仁明”的牌匾挂在大殿正中央,皇後從未正眼打量過“仁明”二字。但她的兒子,年僅十一歲的八皇子卻在問她:“母後,今年的殿試文題,‘八方仁德,惠澤萬民’,可做何解?”

“太傅為你布置的課業,”皇後一語道破,“本宮豈能代勞?”

皇後坐在內室一張軟榻上,慢悠悠地修剪盆栽的花枝。她明妝華服,倩麗非凡,通身的氣派裏透出些豔色,倒像是含苞待放的人間富貴花。

她的護甲綴滿珠寶,輕輕戳碰八皇子的額頭:“你筆下所寫、口中所念、心中所想,應是三樣不同的事。”

八皇子諾諾稱是。

皇後又提點他:“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你生在皇宮,身處于棋局之中,你的文章,不能只做給你自個兒看,一定要做給局中人看。”

“兒臣愚鈍,跪受母後鞭策,”八皇子忽然跪地道,“前一陣子,太傅……太傅說,兒臣沒有帝王之才。”

皇後剪斷一根花葉:“本宮十六歲進宮,入宮兩年,方才得見天顏。本宮起先只是不得寵的貴人,家裏沒個大官倚仗,掌印太監的徒孫都比本宮要有臉面。嫔位的妃子發落一句話,本宮就要跪在城牆下受罰。宮裏的規矩一向如此,旁人的算計比你高明,你憋了一肚子的悶氣,也沒處說理。”

八皇子連忙喊道:“兒臣明白!”

皇後撫了撫他的頭發:“你明白,明白什麽?人活一世,難免受氣,他人看不起你,你要看得起自己。哪怕你給人下跪,跪伏在地上,先把後背挺直了,總有爬起來的那一天。”

八皇子立即叩拜:“謹遵母後教誨。”

皇後閉目養神,又說:“太傅與徐閣老是同一屆的貢生,私交甚好。徐閣老是三公主的外祖父,三公主的驸馬姓顧,徐氏、顧氏一黨勾結已久,你豈能把太傅的評語當真?”

八皇子連連颔首。

內室的側門傳來一道輕響,皇後睜開雙目,眼神一轉,八皇子便先告退了。

臨走之前,八皇子偷偷向後一瞥,隐約瞧見了鎮撫司副指揮使的身影。

鎮撫司的副指揮使,名為何近朱,年約三十歲,身強體壯,英武不凡,常穿一套銀絲暗紋黑衣。他是萬裏挑一的武功高手,也是八皇子的武學老師。打從八皇子記事起,何近朱就在為皇後效力。

何近朱單膝下跪,對皇後行禮。

皇後直接問道:“羅绮在哪裏?”

淑妃在世時,羅绮深受淑妃寵信。淑妃離世以後,羅绮又成了四公主華瑤的貼身侍女。

羅绮是皇後安插在淑妃身邊的人手,也是皇後最滿意的一步棋。

然而,羅绮在湯豐縣擅自逃跑,華瑤發現端倪之後,将羅绮軟禁,迄今已有将近一年的光景,皇後再沒收到過羅绮的消息。

何近朱據實道:“啓禀娘娘,羅绮在京城,或是涼州。”

“到底在哪兒?”皇後端過盆景,剪下一朵花瓣,“她殺了淑妃,卻留了華瑤一條命。時至今日,華瑤與謝雲潇聯姻,過半的朝臣都與謝家有牽連,本宮再想殺華瑤,也難如登天。”

“娘娘息怒,”何近朱神色微頓,“屬下一定會盡力搜查……”

皇後彎下腰來,輕輕把花瓣別在他的耳間:“你聽錯了本宮的命令,本宮不是要你搜查羅绮,而是要你殺了她。本宮限你一月之內,割下她的腦袋,回來複命。”

何近朱分外溫和地笑了笑。但他的拇指扣在了食指的指根處。

皇後似乎很同情他:“你和羅绮做過幾個月的露水夫妻,又親手把她的妹妹送進教坊司。她的妹妹成了二皇子的侍妾,她給你生的孩子夭折多年,她也是個可憐人,本宮命你殺了她,你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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