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朝身死 無門無戶

第56章 一朝身死 無門無戶

大雨傾盆,霧氣更濃,太監放下兩重珠簾,多添了炭盆,又點了晶燈,滿室亮如白晝。

華瑤坐在一片皎潔燈光中,從容道:“雍城不少官員都是戶部親派。此次的雍城查稅一案,原也是雍城稅務司牽的頭,我不過是成人之美。戶部甄選出來的賢能之士,有德有量,有才有識,真乃我大梁之福。”

趙文煥捋了下胡子,笑道:“雍城三萬守軍,力挫二十萬大敵,虧得公主和驸馬調度有方。微臣聽聞涼州軍紀如山,令行禁止,将軍與兵卒肝膽相照,無怪乎屢立奇功。”

戶部侍郎程士祥接話道:“趙大人說的是,涼州的兵将多有袍澤之誼、手足之情。若非此因,公主與驸馬便也不會挪用稅銀,填補雍城撫恤金的差缺。”

聽到這裏,華瑤笑了。

內閣的每一位重臣都很會講話,言辭也很文雅,他們鋪墊了那麽多,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

私自挪用稅銀,乃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不過,華瑤以朝廷之名發放撫恤金,反倒在涼州為朝廷掙了個美名。

而且,華瑤早已密奏皇帝,向他請罪。她回京之後,又遞交了所有賬簿,進獻白銀數十萬兩,另附大量珍寶作為貢禮。

她知道,皇帝想要的,不僅是大權在握,還有普天之下的臣心和民心。比起鎮國将軍,涼州百姓更應該愛戴皇帝,涼州兵将更應該尊崇皇帝。因此,朝臣不必遵守法律,只需一貫迎合上意,便能在官場中保全身家性命。

華瑤淡定地飲茶,輕言細語道:“稅銀自然屬于朝廷,撫恤金也是朝廷放出來的,雍城兵将感念父皇的恩德,無不拜服。我不知程大人方才的話,究竟要從何講起?”

華瑤的伶牙俐齒,深深地震懾了程士祥的心神。

程士祥愣了一愣,随後,他就像個噴泉似的,不停地噴射他對皇帝的溢美之詞。

程士祥不愧是昭寧初年的庶吉士,出口成章,言辭绮麗。

華瑤這才想起來,程士祥曾為皇帝寫過一首《摘星樓賦》,贊頌皇帝修建高樓的壯舉。他趨炎附勢的本領一流,但也不算平庸之輩——他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學會了戶部新帳的算法。

Advertisement

華瑤低下頭,繼續核對冊本。

先前,華瑤從雍城的稅務司挑選了幾個人,舉薦到戶部任職。那些人的官階不大,卻被戶部委以重任。現在戶部把他們新造的賬簿呈給華瑤,讓她過目,倘若這些賬簿将來出了問題,她便要第一個擔責。

華瑤狀似無意地問:“這一本賬裏,怎麽沒有鹽稅呢?”

戶部尚書孟道年說:“今年的鹽稅,暫未收齊。”

華瑤又問:“雍城的鹽稅,收齊了嗎?”

雍城緊鄰雅木湖,而雅木湖的鹽礦聞名天下。雅木湖每年上繳的鹽稅便是一宗巨款,涼州的巡鹽部院還要給宮裏進奉貢鹽。

孟道年半垂着頭,微微阖眼:“您可曾清查過雍城的鹽賦?”

“當然沒有,”華瑤急忙道,“鹽務關乎民情,事體重大。涼州設有巡鹽都察院,專職于清理鹽政,我怎敢越俎代庖?”

內閣次輔趙文煥圓場道:“以訛傳訛之談,殿下勿以介懷。”

華瑤嘆了口氣:“何為以訛傳訛?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擅專鹽政。我都不知道雅木湖的鹽礦在哪裏。諸位大人,可否把京城的傳言告訴我?”

趙文煥背靠軟椅,微微側目,那一廂的太監躬着身子,忽然插話道:“請恕奴婢多嘴,奴婢在宮裏也聽過一二。據傳,您曾經接見過鹽課司的官員……”

“不是我,”華瑤辯解道,“雍城的門禁極其嚴格,鹽課司的官員來訪,必然需要勘合。而我從未見過他們,更沒給他們發過勘合。”

謝雲潇适時開口:“殿下,此事一查便知,您自有清白之名。”

華瑤當真清清白白。

惹了麻煩的人,是她的二皇兄,高陽晉明。

晉明曾經探訪過鹽礦,視察過鹽課司的官員,傳召過巡鹽禦史……他還跟華瑤說,他有協理雍城之職。這句話是公開講的,雍城的諸多官商都聽得清清楚楚。

鹽政一事,牽涉二皇子,文淵閣裏再沒一個人提及雍城的鹽稅。他們切實磋商新政,着力于革新各地的稅務司,準備進一步精簡稅制,富國利民。

衆人商榷到了戌時,這才剛剛散席,忽又聽得雷聲轟響,雨勢竟然比先前更狂猛。

冰冷的雨滴密密匝匝地墜落屋頂,水珠迸濺,轉瞬間沾濕了華瑤的裙擺。

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華瑤舉起一把傘,站在臺階之前,深吸一口氣,肺腑之中似乎沾染了水霧。

太監為華瑤送來一件披風,謝雲潇卻不放心。

宮裏的太監

黨派分裂,總有各類明争暗鬥。謝雲潇又曾在京城遭遇過兩場伏擊,必然要處處設防。他婉言謝絕了太監的披風。趁着天黑雨大,他解下自己的雪白衣袍,把那件衣袍罩在華瑤的身上。

華瑤卻說:“我一點也不怕淋雨。你把外衣給了我,你穿得更單薄了……”

謝雲潇自然而然道:“無妨,你比我更要緊,你不能着涼。入秋了,應多保重。”

華瑤以為,謝雲潇所說的“要緊”,指的是她的地位比他高。無論如何,她都是金枝玉葉,千金之軀,當然貴不可言。

華瑤點了點頭,滿意道:“嗯,好的,那我們走吧,該回家了。”

謝雲潇牽住她的手腕,還沒走下臺階,近旁響起一道腳步聲,謝雲潇側目一看,只見他的祖父謝永玄也撐傘而至。

謝永玄提了一盞昏暗的紗燈。

燈色幽淡,謝永玄目色沉靜,只說:“文淵閣一向不準閑雜人等進出。天冷路黑,殿下的侍衛仍在門外等候,您可以暫用這盞燈,留一點光亮……”

華瑤小聲道:“多謝您的好意。”

她親手接過燈盞。

今夜謝永玄不打算回府,準備在文淵閣暫住一夜。文淵閣常備多間廂房,也有謝永玄的幾套幹淨衣裳。他察覺謝雲潇的衣袍落到了華瑤身上,就把目光轉向了文淵閣的廂房,謝雲潇卻道:“宮中耳目衆多,請您先回,改日有空,我與公主定當……上門拜訪。”

謝永玄拱手作禮。

謝永玄站在臺階的邊沿處。他已是鬓發花白的老人,卻立在這一場潑天蓋地的風雨裏,望着他的孫輩漸行漸遠。祖孫二人沒來得及多講一句話。他看着自己的孫子,便又想起他送女兒遠嫁涼州的那一日,京城也在下雨,緋紅的花轎消失在漫漫官道上,他和妻子顧不得禮法,追着那頂花轎走啊走,走啊走,舍不得女兒遠嫁,心都要疼碎了。

念及女兒将來要吃的苦,他的妻子以淚洗面,他便安慰她,骨肉至親不相離,女兒女婿總會回來探親。他和妻子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妻子一病不起,藥石罔效。他獨自操辦了妻子的後事。那時他的兩鬓尚有黑發,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他滿頭只剩銀絲,他的孫子攀扯上了皇家。

紗燈在雨中劈開一條長路,華瑤悄悄地回了一下頭,眼見謝永玄喃喃低語,她稍加思索,就猜到謝永玄的話是:孩子,孩子,你多保重啊。

*

打從華瑤記事起,京城從未下過如此狂烈的暴雨。

今年夏季的康州又遭大旱,從五月到九月,老天爺就沒往康州灑過水。

那雨水是從康州來了京城嗎?

華瑤踩着地磚上薄薄一層積雨,心底越發盼望康州的旱情能早日緩解。

她和謝雲潇走出文淵閣。侍衛撐起一頂華蓋,護送她步入馬車。她在車上脫掉大半的衣裳,只穿一件薄紗寝衣,抱着手爐,蓋着絲棉軟被,斜倚着謝雲潇的肩膀。

馬車走了沒多久,車夫傳話道:“殿下,樸公子在前頭。”

這車夫原本是淑妃宮裏的人,而樸公子是淑妃的侄子,也算是華瑤的表哥,那車夫自然不敢怠慢,特意向華瑤通報一聲,華瑤不免奇怪道:“這麽晚了,樸公子一個人在宮道上做什麽?”

謝雲潇道:“夜游皇城,觀賞雨景。”

華瑤道:“真的嗎?”

謝雲潇對她竊竊私語:“他既有這般雅興,你也不便打擾。你此時衣衫不整……怎麽見客?”

他把手伸進了被子裏,輕輕摟過她的腰肢,她立即抱住他的脖頸,聽他說:“你貴為金枝玉葉,應當顧及自身的威儀。樸公子是翰林院的人,秉正不私,最看重規矩和禮儀。”

華瑤卻笑道:“哈哈,你自己呢?你也挺看重規矩和禮儀吧。”

謝雲潇不答話,只低頭輕吻她,唇間相觸,若即若離。

華瑤受不了這般暧昧不明的引誘,就慢慢地攀住他的肩膀,越來越熱烈地親他,纏綿時的情韻一派旖旎,她還說:“你要多跟我學一學,像我這樣做,才算是真正地親到了你。”

謝雲潇笑道:“多謝賜教,在下獲益匪淺。”

華瑤心情更好,一邊親他一邊說:“心肝的嘴真甜。”

馬車在雨中行得更慢,碾碎了水窪裏的夜色。

二更天的凄清光景,風雨交加,宮燈昏暗,樸月梭的袍角也被雨水澆得濕透。他早就認出了華瑤的馬車,或者說,他在此等候已久。

那輛馬車從他的身側經過,他喊道:“殿下!”

車輪未停,他又說:“四公主殿下!”

車夫勒住了缰繩,華瑤的聲音傳了出來:“樸公子,請上車吧。”

樸月梭把他的油紙傘交給車夫,攜着滿身的水霧登車。他以袖遮面,悶頭咳嗽幾聲,華瑤就遞給他一只手爐。

他坐到了華瑤的對面,恭恭敬敬道:“微臣叩謝殿下。”頓了頓,又說:“微臣參見驸馬。”

他仔細地打量謝雲潇,謝雲潇卻沒有看他一眼。

謝雲潇的神色極是平靜,并無一絲不快。他身穿白衣,腰系玉帶,極有出塵脫俗的況味,猶如凜冬飄降的大雪,天然去雕飾,分毫不遜色于缤紛春景。他還捧着一本書,搭在書頁間的手指修長,腕骨強健,勁勢無窮,定有摧冰破玉的強悍力量。

他不愧是華瑤的驸馬。

他與華瑤已經有了夫妻之實,生同寝、死同墓,此生長相厮守,攜伴白頭。

而樸月梭等了華瑤整整十年,只能在她新婚之夜輾轉反側,又在輾轉之間徒呼奈何。他的家族早已和她綁定,雙方同生共存,她卻和謝家締結了秦晉之好。

樸月梭收回目光,溫聲道:“殿下還記得嗎?昭寧十六年的盛夏,皇城暴雨連天……”

“嗯,”華瑤點頭道,“那半個月,你留宿在皇城的學堂裏,每天早晚都要和太傅打照面。”

她輕笑出聲:“哈哈,我記得,太傅十分器重你,誇你的文章寫得好,鎮南王世子嫉妒你,就把你最喜歡的毛筆藏到了樹下,那支筆被雨水泡壞了。”

“彼時我閱歷尚淺,暗自懊惱,”樸月梭微微一笑,“多虧您替我出頭,又送了我一支新筆。”

謝雲潇的指尖按緊書頁,把一沓薄紙掐出了折痕。昭寧十六年,華瑤年僅九歲。她之所以與樸月梭交好,也不過是因為好玩,樸月梭對此心知肚明,何必故意賣弄?

樸月梭注意到謝雲潇手上的動作,唇角微微地勾了起來。他繼續說:“我與殿下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因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殿下已經成了家,立了業,私下裏……我能不能,再喚您一聲表妹?”

“行吧,”華瑤爽快道,“我不介意。”

樸月梭垂首,聲調愈發低沉:“只怕驸馬介意,自從我上車之後,驸馬……未曾以正眼看我。”

華瑤不以為然:“那你也不看他不就行了。”

她語氣輕快,心胸豁達,這一切都還像小時候一樣。

她手裏抓着謝雲潇的衣帶,纏繞把玩,這一幕落入樸月梭眼中,又是分外刺目。

樸月梭恭維道:“聽聞謝公子在雍城大勝,掃蕩羌羯大軍,力壓精兵強将,我心下萬分敬佩。”

謝雲潇謙遜地回應道:“不敢當。”他緩緩地合上書頁:“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樸公子賢明辨通,何必聽信流言,擡舉我的功績。”

樸月梭的手指繞着銅爐轉了一圈,才道:“親歷戰場,上陣殺敵,原也是我平生的抱負。”

華瑤從未聽他講過自己的抱負,不禁好奇道:“那你為什麽沒參軍呢?”

為什麽?

樸月梭半低着頭,眉梢眼角都藏在暗影裏:“說來不怕表妹見笑,姑母為我和表妹定下婚約,我便不肯讨取任何官職。如今謝公子當能勝任驸馬,我敬佩謝公子之餘,更是欽羨至極。”

他極輕地嘆息:“世間多是妄想人,不如意事常八九。”

謝雲潇狀似不經意地說:“凡人在世,莫不欲富貴全壽,未有能免于貧賤死夭之禍者。”

戰國《韓非子》有雲,“人莫不欲富貴全壽,而未有能免于貧賤死夭之禍也”,謝雲潇巧妙地化用了這句話,樸月梭也察覺到了謝雲潇的敵意。

樸月梭眉頭微皺,謝雲潇竟然向他道歉:“我一時感慨,出言無狀,如有冒犯之

處,還望你多包涵。你已在翰林院高就,可謂前程似錦,既然你有心娶妻,何不在京城張榜公示?榜下捉婿,榜下尋妻,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樸月梭攥着自己的袖擺,雙拳緊握,骨節隐隐泛白。

他瞥了一眼華瑤,華瑤沒心沒肺地笑道:“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表哥的臉皮那麽薄,怎麽好意思到處貼告示。”

樸月梭轉怒為悲,失笑道:“這麽些年來,表妹總是老樣子。”

華瑤不懂他意欲何為,佯裝領會道:“那不然呢,我還能變成什麽樣?”

“心更狠了,”樸月梭自言自語道,“你從前多少還會勸慰我幾句……罷了,舊事莫提。”

謝雲潇毫不客氣地說:“舊事莫提,舊情莫念,便也能相安無事。”

車外的雨聲奔騰澎湃,樸月梭忍着咳嗽,燈下的面色更顯蒼白。他生就一副清俊容貌,且因他垂目低首,那眉眼尤為出色,鼻梁高挺,唇線緊抿,忍氣吞聲的樣子好比西施捧心,頗有一種沉魚落雁的美态。

華瑤視若無睹,側頭看向窗外:“宮道開始積水,今夜馬車恐怕無法離宮了。”

華瑤的預判極準。沒過一會兒,前方侍衛來報,說是有一處宮道洩水不暢,車流堵塞,懇請公主與驸馬移駕。

幸好華瑤在皇城也有住處。馬車疾速穿行于道道宮門,停在西南方的一座宮殿之外。

華瑤和謝雲潇下車以後,華瑤轉頭去看樸月梭:“你也回不了家了。你可以在我這裏留宿,或者我吩咐馬夫,送你回翰林院……”

“微臣叩謝殿下收留。”他接話道。

“你想好了嗎?”華瑤提醒他,“你在我的宮裏睡過一夜,難免會惹來流言蜚語。”

樸月梭坦然道:“宮裏的流言蜚語,何曾少過?衆人皆知我和您的關系之密切。我自年少起,每日進宮,與您作伴,習慣了與您共處的日子。我本就是公主的伴讀、淑妃的侄子,早就沒了一分一寸的回旋餘地,可我不覺後悔……時至今日,猶為有幸。”

他并不是不能做公主的側室,但他骨子裏也透着清高。哪怕華瑤一刀殺了他,他也不會把自甘輕賤的話講出口,偏偏華瑤絲毫沒有感悟到他的深意。

華瑤格外大方道:“嗯,好的!那你今晚就在偏殿歇息吧,我會派太監伺候你。你剛才咳個不停,這會兒再乘車上路,難免受寒,姑且在此休養休養。”

她牽着謝雲潇,毫無留戀地離去,翩飛的裙擺隐沒在黯淡的風裏。

樸月梭自顧自地舉着傘,立在原地,任憑大雨再次打濕他的袍角。

*

京城的暴雨狂風淤堵了幾條長街,直到三日之後,天色放晴,京城的官民才算松了口氣。工部連夜派人疏通街巷,唯恐防汛不利,沖撞了哪位貴人。可惜他們日防夜防,終歸沒防住嘉元宮的禍事。

自從嘉元長公主被圈禁在養蜂夾道,那嘉元宮就未有皇族入住過。

嘉元宮的溝渠年久失修,暴雨一泡,積水漫過主殿,二皇子高陽晉明就生了一場大病。

晉明連日腹瀉,面如土色,宣召了多位太醫為他治病。

晉明的侍妾也病倒了好幾個,錦茵就是其中之一。

錦茵時常頭暈目眩,夜間頻頻發汗。她住在嘉元宮裏,渾身上下都不爽利。她失了晉明的寵愛,奴才都敢給她臉色。

她的諸般心事,又能說給誰聽呢?

她靜靜地坐在院子裏,遙遙地望着高處的鳥雀,眼見它們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展翅于廣闊的天地,來去自如,毫無約束,她羨慕得出神。

常言道,人是萬物之靈,可為什麽,她活得還不如一只鳥,不如一根草。她是晉明的侍妾,晉明對她呼之即來、招之即去。她也是皇後的細作,皇後對她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凡間之大,塵緣之廣,她未能親身體會過,也找不到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前日裏,趁着二皇子重病卧床,錦茵偷偷地給岳扶疏寄過信。

岳扶疏是二皇子的近臣,博聞強識的一位翩翩君子,才學也是頂頂的好。

可惜錦茵不太會寫字。

她用炭筆畫了幾幅圖,寄給岳扶疏。他沒有回複她。她又給他寄了自己編織的絡子,但他音訊全無。

錦茵的身子是活的,心已經死了,或者,她的身子也正從深處開始腐爛。

她的主子晉明病得很重,可能會死。

等他死後,錦茵這等漂泊無定的孤女,無門無戶,必然要給晉明陪葬。她才十九歲,年紀正輕,模樣正好,她這一生便已經走到了盡頭。

憑什麽呢?明明她也想好好活着。

錦茵的眼淚奪眶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桌上。

正當此時,院門忽然開了,岳扶疏一身長衫,立在門前。

岳扶疏風塵仆仆,也有些憔悴,可他的雙眼是那樣的漆黑,那樣的明亮,定定地注視着她。

他心底尚在猶豫,話已出口:“大夫說你身染重病,沒有求生的意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