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消衰滋盛 殿下之仁德義氣
第68章 消衰滋盛 殿下之仁德義氣
晉明的死狀凄慘又痛苦。他的頭顱被華瑤削成了兩半,鮮血流淌,沾濕了一大片地面。他的侍衛早就斷了氣,衆多屍體堆積在庭院裏,散發出一陣血腥氣。
華瑤命令屬下把死者的衣裳全部脫光,取走他們身上的武器和配飾,再把他們開膛破肚,砍成一堆屍塊,投入大火中焚燒。風雨樓內,濃煙滾滾,烈焰熊熊,就像出欄的猛獸一般,縱躍閃動,炸開的爆裂聲接連不斷,那臭惡的氣味令人作嘔。
天黑了,風起了,華瑤的衣袍随風飄揚,衣角上沾着血跡,尚未凝固。她穩住心神,收劍上馬,大喊道:“撤!”
風雨樓火光燭天,近旁遠處都能看個清楚,官府的人馬遲早會趕來,華瑤必須盡快離開。趁着此時夜色深濃,她策馬揚鞭,帶着侍衛直奔山林,隐匿了蹤跡。
距離風雨樓最近的一座縣城,名叫“山海縣”,此處地勢險要,依山傍水,四周峰巒環繞,迂回起伏,當地民風淳樸簡素,商肆街道屹立在高低不平的山坳裏。
前朝曾經有一位禪師在山海縣創立宗門,修建道場,坐化後留下了舍利子,聲名遠播。因而山海縣也有幾處香火鼎盛的庵觀寺廟,常有外鄉人慕名而來,燒香點燭,求神拜佛。山海縣本地人也多半崇信佛法,不僅在家裏供奉着觀音小像,也在家外勸人行善積德,造福社稷。
數年以來,山海縣未曾出過一樁命案,官民都過慣了太平日子。風雨樓慘案傳到山海縣之時,全縣上下大為震動。知縣為表決心,特意挑選了二十名精壯捕快,将他們派遣到公館,保護華瑤的周全。
華瑤假裝驚訝,先悲後怒:“三虎寨的種種惡行,簡直罄竹難書。他們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害得多少無辜百姓家破人亡。現在他們竟然又跑到了虞州作亂,真是一群大逆不道的惡賊。”
山海縣的知縣是一名女子,名叫葛巾,年方三十六歲,正當壯齡。她的談吐非常圓滑,姿态也非常溫和謙恭。
葛巾面朝華瑤,目不斜視,輕聲道:“
殿下您是千金貴體,三虎寨的惡賊不值得您勞心費神。下官鬥膽進言,請您莫要擔憂此案,虞州府衙已調撥了一批人手,趕在兩日之內前往風雨樓查案。請您在本縣略作停留,等到府衙查清了賊寇的去向,您再介入此案,也更方便些。”
華瑤嘆了口氣,才說:“我盼着你們早日把兇手緝拿歸案。行了,你也別站着了,坐下吧。”
皇族賜座,葛巾不敢不從。
華瑤話音剛落,葛巾躬身道謝,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
葛巾半低着頭,眼角餘光瞄到了謝雲潇。
Advertisement
謝雲潇從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他的性情顯然是很沉靜的,就像冰凍三尺的寒潭,風姿冷冽,意氣高潔,使人見之忘俗。他手裏還端着一盞茶,茶香霧色缭繞,頗有幾分朦胧意韻。
葛巾不自覺地多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了她的凝視,卻沒有絲毫回應。她不覺得奇怪,反倒對他起了敬重之意。
“葛知縣,”華瑤輕飄飄一句話,就讓葛巾收回了神,“你是昭寧二十一年的進士,你的老師是翰林院學士,你出身于書香門第,在朝為官多年,還把山海縣治理得井井有條,必定是十分聰慧之人。”
葛巾抱拳作禮:“下官何德何能,怎敢受殿下如此盛贊?”
華瑤依舊從容:“秦州和京城的瘟疫接連發作,山海縣之內,卻無一人患病。我派人出去打聽了一圈,這才知道原來你早有先見之明,你堅守城門,親自率兵巡邏,嚴禁酒樓招待秦州、康州、京城來的客人……”
華瑤的近臣杜蘭澤接話道:“葛知縣一心為民,教化有方,實在令人欽佩不已。”
葛巾并不知道華瑤和杜蘭澤為何突然給她戴高帽。她心裏不免警覺起來:“殿下您太客氣了,下官心裏時時記挂着四個字,‘食君之祿,分君之憂’,這是下官的本分。下官治理山海縣以來,事事按照朝廷的規矩,這才取得了一些政績,那也是沾了朝廷的光,托了聖上的鴻福,與下官本人倒是沒有太大關系。”
華瑤不禁笑了一聲。很好,她已經明白了葛巾的意思,葛巾身為山海縣的官員,更願意效忠皇帝。
天色漸晚,夕陽西斜,華瑤擡袖遮面,打了一個哈欠。
葛巾連忙起身行禮,要把華瑤送回廂房。
華瑤答應了,轉身就走。
葛巾要進不進,要退不退,再三猶豫之後,終歸跟上了華瑤的腳步,但見華瑤腳步輕快,輕功高強,分明是個境界超然的武功高手。
華瑤和葛巾一前一後地走在回廊上。葛巾一路小跑,勉強追上了華瑤的腳步。當她們走近廂房,天已經黑透了,兩位少年一左一右地提燈出來迎接。他們是白其姝身邊的侍從,相貌俊秀,體格健壯,千般意趣藏在一身軟綢衣袍之下。
葛巾不知他們的身份,正要恭恭敬敬地行禮,華瑤便打斷道:“葛知縣免禮。”
話音剛落,那兩位少年略擡起頭,眼角微微上翹,有意無意瞥向葛巾,像是暗送秋波,同她說話似的。
葛巾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華瑤有些驚訝,她沒料到葛巾會與那二人的目光對上。剛才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甚至沒注意此二人站在門外,也就沒看清他們的神色。
或許是白其姝派遣他們前來會一會葛巾,華瑤當然明白這是怎樣一種情形。華瑤曾經見過她的皇兄把侍從當作禮物送給別人,她心裏覺得奇怪,卻也學起了皇兄的做派。
華瑤試探道:“我聽說你身邊沒有伺候的人,不如我把他們送給你,怎麽樣?”
葛巾不緊不慢地拒絕道:“下官懇請殿下三思,這二人是您宮裏的人,下官怎敢收下他們?”
華瑤道:“他們不是我宮裏的人。”
葛巾道:“下官鬥膽問一句,他們是從哪兒來的?”
華瑤簡略回答:“滄州。”
葛巾追問:“您認識滄州的商人嗎?”
華瑤反問道:“你還想打探什麽消息?”
葛巾連忙說:“不敢,不敢。”
她們二人止步在廂房的正門之前。
華瑤再次開口:“實不相瞞,葛大人,我這一趟來虞州,不是為了游山玩水,而是奉了父皇的密令來辦事,至于我要辦什麽事,為你着想,我不能透露只言片語。”
葛巾的額頭隐現冷汗。她對京城的黨争早有耳聞,也明白皇族一向擅長威逼利誘。
燭火閃爍,華瑤的聲調更低沉:“雖說我大梁朝男女皆可為官,但習武之人畢竟是少數,女官也是少數。內閣重臣無一女子,我當然明白女官的難處,先前我聽聞你的政績,心裏難免有了愛才惜才之意,你應該也能感知一二吧?”
葛巾差點跪下磕個響頭,杜蘭澤一把扶住了她。
葛巾穩住身形,誠惶誠恐道:“殿下之仁德義氣,下官沒齒難忘。”
葛巾的言行如此謹慎,态度如今恭敬。華瑤暫時放下了心,就讓葛巾離開了。
卧室之內,侍女點亮了兩盞白紗琉璃燈,燈火影影綽綽,紗簾缥缥缈缈,床榻上鋪好了幹淨柔軟的枕頭和棉被,雖然比不上京城的宮殿,倒也是個休整歇息的好地方。
華瑤伸了一個懶腰,又和杜蘭澤耳語幾句,杜蘭澤便先告退了,這卧室裏只剩下華瑤和謝雲潇兩個人。
華瑤熄滅了一盞蟠花燭臺,走到謝雲潇身邊,毫不避諱道:“我擔不起弑兄的罪名,晉明卻是非死不可。只要皇帝以為晉明仍然活着,我們就能留在虞州或秦州,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回涼州。”
謝雲潇提醒道:“我們必須妥善處理晉明的遺物,絕不能讓葛巾察覺到蛛絲馬跡。”
華瑤殺害晉明的那一夜,順便搶走了晉明随身攜帶的金銀財寶。
她尤其喜歡晉明的一枚翡翠扳指。那扳指原本是番邦小國的貢品,成色極佳,碧翠欲滴,當屬十分精巧的寶物。晉明成年的那一日,太後把扳指賞賜給了晉明,真是天大的浪費。
華瑤把扳指從口袋裏掏出來,對着夜明珠一照,她忽然注意到,扳指的內環刻着一行複雜的暗紋,縱然她在皇宮見多識廣,她也猜不到這樣的紋路究竟有什麽用處?
“你在看什麽?”謝雲潇問道。
華瑤收好扳指:“我什麽也沒看。”
她坐到了謝雲潇的腿上:“你別擔心,葛巾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在風雨樓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