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未事不可先迎
“砰!”
“大師姐,你看什麽呢?”
“啊?”女孩把視線從遠方移到身旁的人身上,笑了一下:“我感覺那邊好像有什麽聲音……”
“大概是打翻東西了吧。”弟子道,“那兩位病人已經安置好了。”
房間內只靜靜躺着一個披頭散發的青年。茶茶掃了一眼他的身上,認出他穿的是暗閣的校服,上半身被繃帶纏得嚴實。
她反過青年的手腕,剛搭上去,剛剛還毫無動靜的手瞬間沖向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将她從地面上提了起來。
“咳……呃……”茶茶伸手去捶打他的手,用力去掰,然而紋絲不動,行兇者卻還閉着眼睛,仍然神志不清。
就在茶茶覺得眼前出現黑點,即将失去意識時,房門‘咔噠’一聲被打開了。
“師父!”
随着來人驚怒的叫喊,茶茶感到脖子上鐵鉗一般的手猛地一用力,她被狠狠甩了出去,撞在櫃子上。
“咳咳咳……懷星!別傷害他!”茶茶還未喘勻氣就急忙阻止來人的動作,然而為時已晚,懷星在看到面前一幕時就已經拔劍刺去,在昏迷中的鬼憐立刻被殺氣驚醒,翻身一滾從床上逃過,避開這一劍,恰好撞在挂在牆上的刀刃旁,随手便抄起來,格擋刺來的第二劍。
房間不大,不便打鬥,兩人且打且退,沖出了房間。
茶茶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趕忙從地上爬起追出去:“懷星!住手!”
然而兩人哪裏聽得到她的喊叫?接待病患的雲煙居混亂一片,正在照顧病患的回春山弟子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計疏散群衆,巡邏弟子匆匆趕來也急得團團轉,摸不清狀況:“怎麽回事?那是大師姐的徒弟吧?怎麽和病人打起來了?”
其他人也不明所以,一時間都不敢輕舉妄動。但再打下去實在不是辦法,衆人正焦頭爛額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沈甜遠遠地就聽見刀劍交錯的聲響,問:“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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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甜掀開簾子,就看見自己的雇的殺手正在衆目睽睽下,與任務目标大打出手:“……”
“有兩人在打鬥。”
沈甜立刻彈起來,掀開車簾往外望,一道劍氣失手劈來。
劍氣未至,沈甜長袖一震,遒勁內力蕩然而開,将劍氣一分為二,生生倒轉,朝兩人疾去。兩人見狀各自躲開,暫時罷了手,沈甜輕咳一聲,蕭甜冷冷地掃了一眼兩個罪魁禍首:鬼憐看見他,心虛得很,默默收了刀。
茶茶見二人停手,忙跑上前,恨鐵不成鋼地輕拍懷星一下,将二人各自趕回去休息,随即上前問道:“沈客怎麽了?”
這就是回春山的大師姐,茶茶。她未語先笑,溫柔文雅,有不似孩童的穩重。
沈甜躬下身,給茶茶看他的眼睛:相較先前,眸子愈發赤金,幾乎有種在凝視太陽的錯覺。他道:“已經到咽喉了。”
茶茶面色凝重:“今年怎麽這麽快……這位少俠,煩請您扶好沈客随我來。”
說實話,看到這麽小的孩子一本正經地說這樣的話,若不是蕭甜穩重,真的想要發笑。但沈甜明顯很信任他,蕭甜便也不多質疑,小心扶着沈甜跟上去。
沈甜已經是回春山的常客,雲煙居長期為他備着一間房。茶茶安頓好沈甜,道:“我已馬上寫信讓華澈師妹盡快回來,在她回來這幾天,我盡量拖延毒性。”
她給沈甜把脈,意外道:“你受傷了?”
沈甜:“嗯,刀傷。”
茶茶皺眉:“難怪提前了四個月毒發。”
蕭甜站在茶茶身側,他向來沒什麽神情波動的臉上,一瞬間好像凝固了似的。
茶茶說罷,将一張薄紙遞給蕭甜,“少俠,這是藥方,煩請您跑一趟。”
紙張停在空中片刻,才被接下。蕭甜捏着那張薄紙,竟一時不知用什麽力道合适,總覺得用力些會将這紙粉碎,輕一些又憂心它飄走。
他人生中第二次感到懊悔,為的竟是同一件事情。
沈甜半躺在床上,對蕭甜笑道:“這位大師姐是很會使喚人的,麻煩你了。”
蕭甜颔首,拿了藥方出來,還未多走幾步,便聽見身後房內終于放開了說話,是茶茶道:“這次也便罷了,你要知道你一旦毒發,若不加以遏制,僅僅只有五日時間可活,時間一過必死無疑,這樣的傷極其容易催動毒發,萬萬不可再有了!”
蕭甜停了下來,聽着沈甜分明以為自己聽不見,卻還放低的聲音:“我明白,只是事急從權。”
“唉,我看看你的傷吧……”
他們不再談論這件事,蕭甜一時默默,也不繼續聽下去,走了兩步,卻發現前面是方才和鬼憐打鬥的那個青年,此時正靠在牆上,低頭挨面前人的訓。
讓蕭甜在意的是,對方身萬寒峰的校服,氣勢逼人,相貌極為英俊,身形極為高大,只是遠遠看着,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難掩的渾厚劍氣,仿佛他就是一柄行走的出鞘的利劍。
不必多猜,有這樣劍氣的人,除了萬寒峰的劍君華禦以外,只有他的關門弟子之一,聞人歸峭。
“平時你中意同別人切磋,果個系好事,哥唔管你,但你講講今日點回事,嗯?”聞人歸峭雙手環胸,“我前腳剛踏進回春山,後腳就聽見你喺雲煙居門口,同一個暗閣弟子打嘅天花亂墜。病人點辦?你師父點辦?”
懷星低着頭,一聲不吭。
聞人歸峭:“李懷星,吭聲。”
懷星從善如流:“哦!”
聞人簡直拿這一根筋的弟弟沒辦法,還欲再說,另一個當事人卻是剛包紮完傷口回來,眼神都沒給二人一個,徑直走過。聞人道:“系佢?”
懷星點頭。
兩人目送着鬼憐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聞人摸摸下巴,看向懷星:“人家睇起嚟咁乖,你先招惹嘅?”
懷星皺着眉看他。他本來就生的黑,五官深邃,配上這個眼神,簡直不能更嫌棄。聞人:“做乜?”
懷星:“有點惡心。”
聞人擡腳踹他,懷星自知打不過兄長,自己又有錯在先,硬生生挨了一腳,順勢提着劍跑了。
聞人這才給了圍觀全程的蕭甜一眼:“兄臺?”
蕭甜道:“路過。”
聞人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面色一變:“你從沈甜屋裏出來的?他怎麽在這?他又毒發了?”
這聞人歸峭竟是沈甜的熟人,接連問了三個問題,卻也沒有聽蕭甜回答的意思。蕭甜避開讓他進屋,便徑自去抓藥了。
沈甜聽見動靜,從床上坐起,聞人三步做兩步走上前,握住沈甜的手,擰眉:“清歡!”
沈甜失笑:“師兄?你怎麽來這了?”
聽見沈甜沙啞的聲音,聞人憂心道:“已經快不能說話了?”
沈甜在他手背寫字。
“勿憂?”聞人苦笑,“你若有個三長兩短,不說你們生道,起碼半個江湖的人都得去把震北南挖出來挫骨揚灰。”
沈甜被他逗笑,給了他肩膀一記,聞人也笑起來:“算了,不說這個,你不會有事的。剛才在外面我碰到一個生道弟子,似乎和你是一起的。”
沈甜點頭,寫:同門新生。
“氣度不凡,必為大器。”聞人沉吟,“我觀他的氣息,既然不是非內力深厚習武多年,必定是天賦異禀。”
沈甜寫:善。為徒。
聞人不贊同:“不好。此人雖面相不凡,但生有紫眸,唇薄且眼鋒,必然不好相與,非純良之人。”
沈甜一笑:未事不可先迎。
翌日。
天方蒙蒙亮,蕭甜已經站在小竈房裏,撚着張紙倚在門邊看。聽見雞鳴,他轉身回了竈房。熬的藥在瓦煲裏散着苦澀味道,他随手将紙丢進火裏,将藥盛了出來。
雲煙居,熟面孔們已經坐在廳裏吃起早飯。
沈甜昨日喝過藥後精神不少,雖然聲音仍有些啞,但也能多說些話了。他吃相出奇的斯文,和另一邊的聞人歸峭形成鮮明對比:聞人看起來斯文,一口一個包子,眨眨眼就吃了四個;沈甜還在不緊不慢地咬手裏的包子,時不時就口小米粥。
鬼憐作為正常人夾在他倆中間,十分無語:“萬寒峰克扣夥食嗎?”
聞人把剩下兩個包子連着盤子推給他,手停在半空中的懷星:“?”
鬼憐:“做什麽?”
聞人:“小孩長身體,多吃點。”
鬼憐:“誰小孩?”
聞人:“我二十有七了。你呢?”
鬼憐:“滾啊,關你什麽事。”
聞人輕笑,将小菜推到鬼憐和沈甜面前,拉着懷星提劍出門了。
沈甜将二人得互動聽得清楚,笑着搖頭。聞人是萬寒峰的大師兄,平日常常照顧師弟師妹,就連沈甜幼時也是他帶着的,見他此時作态,就知道他把衆人裏最小最年輕的鬼憐當小輩照拂了。
蕭甜把藥放到沈甜面前,沈甜道了聲“辛苦你”,看着藥,面色也愁苦起來。鬼憐面不改色去舀餘下的粥,沈甜側頭看他,鬼憐道:“吃飯還要人請,他以為他是誰?皇帝?”
沈甜笑道:“這話你也敢說。”
他聲音發澀,說完咳了兩聲,很不舒服的模樣。
鬼憐哼了一聲,對蕭甜道:“沈客把你那份放在廚房溫着,自己去拿!粥就沒有了,因為我要喝。”
說罷端着鍋走了。
“不合胃口?”蕭甜見過沈甜吃飯,又快又香,看的人食欲倍增,卻又不覺得冒犯。沈甜搖搖頭道:“舌頭麻了。”
沈甜廚藝頗佳,平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搜羅各類美食。現下不能下廚不說,連帶着味覺也失靈,想想就憋悶。蕭甜本以為會聽沈甜抱怨一兩句,但沈甜非但不抱怨,還玩笑好在舌頭麻了,不然光是喝藥都能要了他半條命——如今只用半半條。
兩人一齊用了早飯,蕭甜扶他回房休息,這才回頭去找鬼憐。
鬼憐剛給傷口換藥包紮好,光着上身吃飯後點心。
蕭甜看他吃得香:“吃得不錯。”
“那個叫茶茶的送來的。”鬼憐說,“來得正好,定金還你,還有違約金。這單幹不了了。”
“先解釋一下你在衆目睽睽下,跟任務目标打起來的緣故。”
“睡懵了,揍了那個傻……茶茶,她是李懷星的師父。”鬼憐說,“我們閣主要保他,人我不能殺。”
“仙姝刀?”蕭甜皺眉。
“我托師弟查了,那煤球身份不簡單,是萬寒峰下代掌門人的親弟,他哥和沈客是師兄弟,他自己還是回春山大師姐的徒弟。你還真會挑人。我殺了他,其它就不說了,沈客回頭就能砍死我,你信不信?”
蕭甜沉思。
鬼憐又拈了一塊糕點扔進嘴裏:“你也別說他,你家沈客人稱江湖第二關系戶,沒人敢稱第一。”說完沉默了會兒,道:“啧,又來了。”
蕭甜道:“誰會來找你?”
“李懷星他哥,聞人歸峭。不知道發什麽癫,老來煩我,江湖人打架不是很正常?我又沒真的殺了他弟。”鬼憐抓抓頭發,“你走吧。”
蕭甜聽腳步聲是在窗外,便開門離去。他剛關上門,鬼憐便拈起最後一塊點心,砸向開窗人的臉上。
聞人捏着點心,嘗了一口,道:“不錯。”
鬼憐看他不生氣,還把點心吃了,眉頭瞬間皺起來:“你煩不煩。”
聞人看了他幾眼,道:“這個乳酪糕我也會弄,晚點給你帶一盤過來。”
鬼憐眉頭展開:“誰稀罕。”
聞人笑起來,還欲跟他多聊幾句,外頭卻傳來說話聲,這個聲音聞人很是熟悉,當即匆匆離開。
鬼憐把衣服套上出來,聞人從他面前風一樣過去,直接進了沈甜屋裏。
沈甜還在睡着回籠覺,被一番哭嚎從床上刨了起來,一睜眼就是少女扭曲的哭臉,瞬間彈坐起來,往裏退了好些,才認清來人,不由得惱道:“華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