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摸不到人只能摸摸椅子

一上船,沈甜就猛地抱住了三尺雪。三尺雪倒是仿佛早有準備,牢牢地接住他的擁抱。

“謝謝,三尺雪,真的謝謝你,”沈甜用力抱了一下他便松開,眼中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因為濕潤而發亮,“這次要是沒有你,我和他們也不能全身而退,真的,謝謝。”

三尺雪不知怎麽,有些不敢看他的臉,視線飄忽幾下。好在他臉上戴着面具,旁人看不見他神色變化,就只是看他波瀾不驚地回道:“不算什麽。”

沈甜擦了兩把濕漉漉的臉,罐兒跳到他身旁抱住他的腰:“我也要抱!”

他笑出來,一把将罐兒抱起來,罐兒興奮地一邊說一邊砸沈甜的肩:“天啊!沈甜,你都不知道你剛剛有多帥!你怎麽也會‘風水自興’啊!你用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佘行天他們的表情,他都驚呆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罐兒,怎麽沒大沒小的。”旁邊傳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沈甜肅容,将罐兒放下來,深深作揖:“梁掌門,多謝。”

罐兒跑到中年女子身旁,抱住她的腰:“師父,你怎麽會來的?我剛剛超級感動,差點就哭出來了!現在也要哭出來了!”

“呵呵……”梁掌門輕笑,摸摸她的腦袋,對沈甜道,“不必多禮。”

“掌門是怎麽知道我們遇到危險的?”沈甜好奇,“真是神兵天降!”

梁掌門搖搖頭,看向沈甜身旁的三尺雪:“是步踏風以鴉銜劍的名義求援,我才知道罐兒在永夜島遇到危險。”

“原來如此。”

梁掌門捏捏罐兒的臉:“怎麽樣?還要不要出世了?我能救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永夜島離問世近,才有這一回,若是你出去闖蕩江湖,師父可就鞭長莫及了。”

“要出!”罐兒卻是毫不猶豫,眼神堅定,“我不害怕!而且我一定會越來越厲害,不需要任何人保護的!”

“這可是你說的。”梁掌門笑容中帶了些欣慰,“那師父就回問世了,這艘船會送你們回陸上。記得常給師父寫信,知道嗎?”

“放心吧,師父!”罐兒用力點頭。

師徒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別,沈甜不由得想到蕭甜。也不知道他在令府裏呆着怎麽樣了,這次回去,也要好好想想,作為師父,他能教蕭甜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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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懷星走了過來,對沈甜說:“我有話要告訴你。”

沈甜一愣,很是意外。李懷星向來不茍言笑,說話也是直來直往,有什麽話居然讓他得避開人同他說?

他點點頭,跟着懷星找了個房間。懷星開門見山,直接道:“剛才我發覺,那晚我在王家看見的人,就是三尺雪。”

蕭甜換上幹爽的衣物,半躺在美人榻上,把玩一枝玉雕梅枝,長發鋪散在塌後桌子上晾幹。

鬼憐推門進來,看他這幅模樣,道:“你看起來心情挺好?”

蕭甜曼聲道:“一枝梨花春帶雨……”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晃了晃手裏的梅枝,仿佛在回味什麽。

“滿院紅杏出牆來?”

蕭甜:“……沒讓你對對子。”

鬼憐冷哼:“我就不愛看別人得意。你對沈甜做什麽了,我看他都快要和你結拜了。”

“救了他幾次。”蕭甜說,“喝口水都能被下毒,再聰明也白瞎。”

“剛剛李懷星把沈甜叫去說話了,我估計他是發現了什麽。你是不是露餡了?”

蕭甜倒是不意外:“遲早的事。”

鬼憐皺眉:“那怎麽辦?萬一沈甜要抓你,我不一定打得過他和聞人。”

“心意領了。”蕭甜把梅枝丢回花瓶裏,玉雕陶瓷相碰,聲音清淩淩的,“不過,他不會抓我的。”

過了會,鬼憐有些別扭地說:“沈甜……是個好人。”

蕭甜轉頭看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鬼憐這段時間和他接觸,一看他這個反應,就知道他要開始捉弄人,頓時背上發毛,馬上就想開溜,沒等他走,蕭甜就道:“聞人歸峭也不錯,把你護得嚴嚴實實的,不然安樂也不會那麽快發現你倆是冒牌貨。”

鬼憐一怔:“你說什麽?”

蕭甜說:“玉面魁經常被呂威遠拿來做人情,安樂也是入幕之賓。再附送你一則消息,那間房的鏡子是特制的,我以為你已經發現了。”蕭甜恍然大悟,“原來那是聞人歸峭砸碎的?”

鬼憐:“……”

蕭甜:“驚喜?”

鬼憐:“……我要吐了。”

他跑出去幹嘔,蕭甜搖搖頭,繼續躺着。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從榻上跳下來,快步打開門,一把抓住了沈甜的衣袖。

沈甜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最終還是暫時放棄和三尺雪對峙,沒想到剛要走就被三尺雪沖出來抓住,不由得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應該是剛剛自己從窗邊經過,被三尺雪瞧見了。

三尺雪把人拽住,又松開了手,沈甜轉過身,兩人無聲站了一會兒,沈甜忽然攬過他的肩膀把他帶進了屋。

三尺雪被他反客為主帶進屋裏,沈甜把門帶上,又推着他到榻上坐下。

沈甜:“你……”

沈甜本來是站着和榻上的三尺雪說話,剛開口又仿佛很不得勁,又蹲下來,仰頭看他:“你……”

三尺雪沒忍住撇過頭笑了一下。

沈甜有些惱羞成怒:“不是,你笑什麽?”

三尺雪笑着搖搖頭,他其實想說,沈甜怎麽總蹲着和他說話?眼睛又亮亮的,真像小狗。但上一次看到沈甜這個樣子的是蕭甜,不是三尺雪。所以他只是笑着把沈甜從地上拉起來,道:“坐着說話。”

“哦。”沈甜在美人榻對面的木椅上坐下,因為船只起伏,木椅被固定在地板上,他只好跨坐着,抓着椅背。

兩個人都坐沒坐姿,一點沒有談正事的氣氛。

沈甜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地笑起來,但想起此行的目的,嘴角又慢慢沉了下去。

怎麽不笑了?三尺雪沒發現自己下意識皺了一下眉

“你明知道……為什麽還要幫我?”沈甜困惑道,“你明明可以直接燒掉王出傑的房間,在那艘船上也可以直接揭穿我,很多次你都可以直接斷掉我調查的機會,為什麽?”

“我只聽從我的心意。”三尺雪說,“想做就做了,沒那麽多理由。”

“你就不怕我揭穿你?”沈甜抓着椅背的手緊了緊,“即使我不抓你,只要把你的名字報上朝廷,必然有懸賞。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你不怕嗎?”

三尺雪的手指輕輕敲着扶手,他沒有回答沈甜的話,反而道:“不如我來問問你吧。

“生道今非昔比,朝廷卻将這件差事派給生道,是其它門派不配?

“王家案過去一個月有餘,王出傑屍體都快爛完了,整個六扇門查出來的東西,還沒有你一個外派的人查出來得多。相比起你,他們清掃王家的廢墟這麽久,連沒燒壞的桌角都能搜羅出去賣,這樣的搜索,什麽都沒發現麽?”

沈甜忽然打斷他:“三尺雪。”

三尺雪淡淡道:“去永夜島是個壞主意,沈客。你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吧。”

“……”沈甜忽然站了起來,在房間裏走了兩圈,忽然一把将木椅從地上拔了起來,擺正對着三尺雪坐下。

突然使什麽牛勁?蕭甜驚了一下,還以為沈甜氣得要把椅子拔起來扔他。

“我找到一封信,上面提到葉家舊事。”沈甜說,“我以為是和這個葉家有關聯,才讓王家招來滅門之禍……難道你是葉家人?”

三尺雪:“我不是。”

沈甜:“哦……”

沈甜皺着眉,終于問出了他從進來時就想問的那個問題:“那你到底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

三尺雪:“我說過了,我随心而行。”

沈甜:“可……總該有個理由吧?難道你走着走着,突然就想殺了他們全家?”光是這段時間和三尺雪短暫的相處,他都不感覺三尺雪有這樣嗜殺啊。

蕭甜沉默一會兒,說:“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理由的話……”

他又不說話了,頓了片刻,才說:“多年前……”

沈甜驚了:“要追溯這麽久?”

蕭甜:“……”

沈甜:“對不起,我是真心想知道的,你繼續說。”

“我幼時,家中管教甚嚴,我每日同無窮無盡的課業、賬目為伴。”蕭甜慢慢地說,“那時,我每隔一段時間會出門巡視家中商鋪。有一段時間,我注意到了一個叫花子。”

沈甜:“少爺遇到乞丐。”

蕭甜:“不用捧哏。”

沈甜:“好的。”

“我沒有和他說過話,只是看見他會給些錢。他很感激,哪怕是遠遠地看見我,也會同我打招呼。我不能回應他,否則下人會回禀我的父母。”蕭甜說,“我們沒有坐在一起說過話,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覺得,他是我的朋友。”

沈甜的眼神變得柔軟。

蕭甜話鋒一轉:“後來他死了。”

沈甜錯愕:“這麽突然?”

但也不奇怪,疾病、饑餓、寒冷,有太多原因會導致一個無家可歸、流落在外的乞丐死去。

蕭甜說:“被權貴家的子弟取樂,被打重傷,不治而死。”他低下頭,沈甜驚訝之餘,看他沉默,以為他回想起心痛往事而難以自抑,也跟着心酸。

蕭甜擡起頭:“動手的也是王家人。”

沈甜動容:“所以,你是為了你的朋友複仇……”

蕭甜搖頭:“不,我一直不願意回憶這件事,剛剛才想起來。我動手,是因為那日,有一個乞兒給了我一顆青棗,也是在當天,他在我面前被王家人縱馬踩死。”

啊……沈甜無聲地張開嘴,忽然想起來:“所以,蔣芳說的那個橫死的小孩,就是給你青棗的這個?”

蕭甜點頭。

沈甜苦笑:“難怪你當時不願說話。”

蕭甜淡淡道:“我只是報一顆李子的恩。”

沈甜想起什麽,又道:“其它不談,縱馬的是王家兩個少爺,你為什麽獨獨對王出傑下這樣的毒手?”

這也是導致他一直往錯誤的方向調查的原因,他以為這一切都和王出傑有關,因此着重調查王家的發展。

蕭甜卻說:“他不是我殺的。”

沈甜一怔:“不是你?”

“我之後才知道王出傑死因是亂刀砍死,如果我有這個閑心,蔣芳母子就不會活下來了。”

“……倒也是。”

沈甜心想,真是太瘋狂了,他竟然在六扇門以外的地方和一個屠門兇手讨論對方犯下的案情。

那麽,那夜有第三個混入現場的人?他沒有被三尺雪和懷星看到,目标明确,只為了王出傑,是仇殺無疑。如果要繼續查下去,他得去找葉家和王家的關系。

“沒把我的話聽進去?”見沈甜若有所思,三尺雪說,“還是我說得不夠明白?王家滅門,朝廷有人樂見其成,繼續查下去對你沒有好處。”

沈甜苦笑:“我總得交差。朝廷派下來的事,我要是沒辦好,整個生道都要遭殃。”

“不是已經查出來了。”

“……我不會拿你去交差的。”

“把我的名字送上去。”三尺雪從榻上下來,走到窗邊,“我不是好人,但還算敢作敢當。”

他突然問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問題:“你對蔣芳母子,為何如此寬待?”

沈甜仿佛被人敲了一記悶棍,震了震,片刻後,才道:“我……是蔣芳的遺腹子。”

三尺雪倏然回身,那一記悶棍好似又敲在他的胸口,竟讓他險些失态地踉跄。他上前幾步,喉結滾動,不敢相信,自己險些殺了沈甜的至親;更不相信沈甜的身世這樣殘忍:“她抛棄了你?”

無需回答,沈甜落寞的笑容已經說明了一切。蕭甜看他這副軟柿子的模樣,心中升起怒火:“她抛棄你,多年後又險些毒殺你,你就這麽輕輕揭過?”

“我怎麽能怪她?”沈甜顫抖着聲音反駁,“我怎麽能怪她!我怎麽能怪一個苦命的女人,怪我苦命的母親奔向更好的生活!我怎麽能!”

他聲音嘶啞得不像話,眼中亦布滿血絲,難堪地閉上眼撇過頭去。永夜島上在三尺雪懷裏大哭,已經是他這些年難得的一次失态;而又一個凄慘的秘密,再次讓他面對三尺雪說出心中無人知曉的苦楚。

留在村子裏,還是嫁去富貴家,他的母親都過不好。前者用沒日沒夜的勞作,換得不一定能得到的溫飽,還要照顧一個孩子兩個老人;後者是仰人鼻息,從他人手中求來溫飽,和一群同樣境地的人争搶着被施舍資源。

無論是人子,還是陌路人,他都不能、也不忍苛責。

“我走了。”沈甜平靜下來,啞聲道,“……你若當我是朋友,我們今天在這裏說過的每一個字,都不要向外透露。”

他沒有等三尺雪回答,甚至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說,徑自出去了。三尺雪沒有追上去,只是走到沈甜剛剛坐着的椅子前,不自覺地将手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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