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柿子也能成精嗎

“恨匆匆,萍蹤浪影,風剪了玉芙蓉……”

戲園鑼鼓喧天,看客舉杯換盞。

女孩舉着籃子,眼巴巴地瞧着從園子裏出來的兩個公子。其中一個溫文爾雅,面貌清俊,她便直盯着他上前。果然,後者看見她跑上前來賣柿子,笑着遞了錢,連着她手裏的籃子都一起買下了。

等女孩走遠,他才道:“分你些?”

“沒興趣。……算了,給我吧。”

“哦?怎麽反悔了?”

“沈甜想吃柿餅。”

原來這兩個人正是東元良和蕭甜。

東元良調侃道:“當了徒弟,也會關心人了。”

蕭甜沒理他,把籃子接過來,在籃子裏翻了翻,卻在裏面抽出了一張令牌,他丢給東元良,道:“還你。”

東元良挑眉,笑着收起:“你怎知我要收回來?”

“年節将至,算算時間,你也該回宮裏去了。”

“身不由己啊。”東元良抖開折扇,和他并肩而行。

蕭甜道:“錦州義軍雖剿,但形勢嚴峻。”

東元良道:“我當你不關心這些。”

蕭甜道:“是不大關心,奈何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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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元良笑道:“好了,知你好意,但我幫朋友一把還是綽綽有餘的。”

蕭甜看他泰然自若,不似有所介意,便颔首示意,提着籃子離開了。

他出來的早,此時剛露出些太陽。君子舍離山腳有一段距離,蕭甜一步步往上走。

這樣的路他走過許多,甚至更為崎岖,不能稱作“路”。三年前開始,他一直在山中修行,專攻劍術,偶爾會出山尋人比試。山水自然,飛鳥走獸,于他習武多有裨益,偶有凝滞,他都能從其中得到化解之法。三年後,他卻陷入了瓶頸,無論如何也無法有所進益,因此他選擇出山。

然而,他的心卻逐漸蒙上了一層薄霧,一種溫柔的淡淡憂愁,不足以讓他郁郁寡歡,卻總讓他躊躇不定。而昨夜他看到月色,便迫切地想與沈甜同享時,便不得不承認,他所想所念無關風與月,它們也不再能給他答案。

可這究竟為何?他并非沒有察覺,而對這個答案,他又生出許多困惑。

就在他思索時,他眼角的餘光飄過一片青綠的衣角。蕭甜立時凝神,躍起便追,對方卻不似他所想一般逃之夭夭,反而被他吓了一跳似的,怔在原地不動了。

蕭甜停在她面前,見是一個衣着單薄的少女,垂手而立,茫然地瞧着他。

見她不開口,蕭甜便問:“你是什麽人?”

少女道:“我叫做姽婳,是暗閣中人。”

蕭甜蹙眉,難辨真假,只好再問:“你為何在此處?”

姽婳面上茫然之色更濃:“我……不知道。我想出去,可是怎麽走都在原地打轉。”

蕭甜看一眼腳下。從山下到君子舍雖然木林蔥郁,但也有一條能容三人并行的黃土路,既然她已經站在這裏,那就都不可能迷路。

然而姽婳神情不似作假,更何況這樣蹩腳的謊言對她也沒有益處。蕭甜看她眼神又放空了,只覺這人似乎腦子不太正常,又道:“你可有同伴嗎?”

“同伴?”姽婳說,“有師姐、師弟……”

蕭甜問:“他們在哪?”

姽婳道:“他們在生道山。”

蕭甜蹙眉:“生道是名門正派,怎麽可能收暗閣中人?”

姽婳又道:“我不是暗閣中人,我是生道弟子。”

蕭甜:“……”

蕭甜這輩子沒被這麽胡攪蠻纏過,一時無言以對。姽婳反而急切道:“你不相信?我叫做施清流,是千真萬确的生道弟子,求你幫幫我,有人要殺我!”

怎麽又換了個名字?蕭甜扶額,心想自己到底為什麽要跟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講道理?但再走一段路就是君子舍,如果他放着這個女人不管,萬一她跟着自己跑到君子舍,到時沈甜肯定又要念了。

思索片刻,蕭甜道:“你同我來,我師父能保護你。”

少女:“真的?你師父是誰?”

蕭甜道:“沈甜。”

少女滿是惶恐不安的臉忽然舒展開了,她稱得上喜上眉梢:“是師弟,是我師弟!太好了,那聞人師弟一定也在,你快帶我去吧!”

她竟然脫口而出聞人的姓氏,也喚他師弟?蕭甜一時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瘋了,曾經在哪裏聽過沈甜和聞人的名字,把自己當做了他們的師姐。但從蕭甜口中聽到了沈甜的名字,少女顯然被安撫下來不少,聽話地跟着蕭甜往君子舍去了。

到了君子舍,蕭甜發現裏面格外的安靜,而且彌漫着一種陰冷的氣息。

他轉頭,正要讓少女先進來,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少女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蕭甜心中一凜,遠遠眺望過去,也不見有人影;凝神去聽,附近也并沒有人走動。蕭甜默默關上門,又注意到自己手上拎着的柿子,心想,難道是成精了?沒聽過有水果能成精怪的,得問問沈甜。

蕭甜将柿子放去廚房,再出來時,便聽見廂房爆發出幾聲歡呼,嚷嚷着什麽“醒了醒了”“回魂了”。他也顧不上研究水果到底能不能成精,趕去聲音發出來的位置,正巧和鬼憐、聞人碰上。

聞人顯然更匆忙些,顧不得和他打招呼,先一步沖進了房間:“師妹醒了?!”

鬼憐對蕭甜點點頭,蕭甜問:“發生什麽了?”

鬼憐道:“華澈忽然暈倒,沈甜說她丢了魂,現在應該是回來了。”

蕭甜和鬼憐一齊進了屋,罐兒正抱着華澈嗷嗷大哭:“華澈姐姐,你吓死我們了!”

華澈睡眼惺忪,被滿屋子的人圍着也沒什麽反應,手上雖然拍着罐兒的背安撫,另一只手卻直掩着打哈欠的嘴。

沈甜大手一揮把罐兒拎起來,讓茶茶過來把脈。罐兒撲騰了幾下,淚眼朦胧:“沈甜!”

沈甜把她放到地上:“去把懷星叫回來。”

罐兒:“哦哦。”

她鞋底抹油往外沖,又回過頭:“哎呀!蕭甜你回來啦!”

沈甜立刻起身:“嗯?!什麽時候回來的?”

蕭甜道:“一到家就聽見你們在喊了。”

沈甜抹了把額頭,道:“你不在可惜了,還沒教過你招魂。唉,都出去都出去,她剛回魂,精神不濟,讓她先睡會兒。”

衆人又被趕了出去,華澈兩眼一閉躺下了。

沈甜心中還在奇怪,剛剛罐兒那麽大嗓門,連聞人和鬼憐都叫了過來,冷槍竟然沒來?又想到方才招魂時,冷槍分明擔心得要命,竟也走開了,心中不由得擔憂,便先去尋冷槍。

一番好找,終于在屋頂上找到了冷槍。沈甜心想,這些人總在屋頂上坐着到底是什麽毛病?這天氣,也不怕吹出風寒來,等年紀大了膝蓋痛就知道錯了。

但看冷槍背影蕭瑟,沈甜也不好貧嘴,在他身旁坐下,道:“華澈沒事了。”

冷槍點點頭,看起來松了口氣。

“師叔,你是不是有些煩心事?”

冷槍喝了口酒,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沈甜第一次在冷槍臉上看到這樣略帶苦澀的神情,心中警鈴大作——要知道這可是多年前憑一己之力,成為整個江湖噩夢的男人,就連被逐出門派時,他臉上都是不屑一顧的狂傲,有什麽事竟然能叫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想到這裏,沈甜暗自點頭,是華澈無疑了。

但他反而更不懂了,華澈天真爛漫,就是耍性子,也不過想要一件七色裘——即七彩綢緞鑲七色寶石再由七種花熏香而成的裙子,這樣無厘頭的撒嬌胡鬧。冷槍又從來縱着她,兩人雖有打鬧,也不過情趣,從來沒聽過他們真的鬧紅臉。

沈甜道:“是華澈有什麽問題?剛剛你應該也聽到,她已經沒事了。”

冷槍嘆了口氣,道:“其實,華澈有些奇怪的地方,我從前也并非沒有察覺,只是雖然奇怪,但既然她不願提,我也不想追根究底。但此番她驟然失魂暈倒,我……總覺得這和她一直瞞着的事情有關。”

沈甜有些吃驚。實在不是他瞧不起華澈,但他和華澈都是聞人遠的弟子,也有過同窗的時候。聞人遠教授琴棋書畫,他雖然不能算出色絕倫,勝在努力勤奮;但華澈實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拉個二胡好似鋸木頭,懷星端着碗就出來了,還以為是誰在殺雞;寫字更是龜爬,算數能算出籠子裏雞和兔子一共三只半;為了偷懶出去玩,能做出大冬天往衣服鬥篷裏塞枕頭,假裝在房裏寫字讀書的模樣。結果枕頭沒有固定住往桌上栽,聞人遠當她瞌睡,将那假人拉起來,赫然一張裁下來的年畫娃娃大臉,吓得一向矜持莊重的聞人先生慘叫跌倒,好險沒閃了腰。

華澈竟然有什麽不願提及的秘密?這叫沈甜怎麽能不吃驚——她竟然能忍住不昭告天下?!

冷槍道:“你也知她脾性,也正因如此,我才擔心那是什麽十分嚴重的事,才讓她苦苦相瞞。……只說近日,我同她有過争執,我與她相交已有三年,她卻始終不肯同我去見華禦。”

沈甜訝道:“這是為什麽?”

冷槍搖頭:“正是因為她說不出理由,所作推脫也不過敷衍,一次兩次,我可當做她緊張害怕;可我視她為發妻,華禦亦是我兄長,于情于理,我都該讓他們兩人見一面。”

沈甜道:“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師父同師叔你到底是怎麽結為異姓兄弟的?畢竟你們……并不像知己知交的樣子。”

冷槍道:“多年前我尚在襁褓時就被遺棄,是華禦撿到了我。那時他也不過孩童,要去萬寒峰拜師。他無力撫養,而最近的就是生道,于是自稱是我兄長,将我送入生道;安定下來後又時常來看望,送些錢財,好叫我能平安長大,多年來不減關懷。”

沈甜道:“師父亦舉目無親,想必也已将你視為至親。華澈……說起來,他們二人姓氏相同,難道他們兩人真是血緣?”

冷槍道:“我問過華禦,華禦卻表示即使他的親人還在,也沒有華澈這個年紀的女子,因此我也沒有頭緒。”

沈甜一時也想不通,道:“也許是在華禦不知道的地方,與華澈有什麽龃龉?只是如此,倒也稱不上奇怪。”

冷槍道:“還有一點,我也始終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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