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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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吳邪作為《天堂青海》欄目的特邀攝影人,前往青海省玉樹州的可可西裏。
保護區成立只有3年,官方站人手不足,吳邪跟着民間的保護隊從格爾木出發,準備去都蘭古墓群。
他去的時候是4月,很冷,穿棉襖都擋不住風。
一路上看不到別人,當時旅游項目還沒怎麽開發,游客是很少來的,除了像吳邪這樣的工作人員,就是盜獵者。
洪溪是保護隊的隊長,他告訴吳邪出了格爾木就要小心,近幾年因為保護區成立,盜獵的反而多了,如果遇上就跑,他們手裏都有槍。
“還要小心狼。”洪溪道:“這兒的狼很聰明。”
吳邪點頭,透過窗戶随手拍了幾張。
上午到達古墓群拍了一些照片,準備繼續去茶卡鹽湖時起了大風,洪溪與司機換位置,終止拍攝任務,親自開車返程。
無人區氣候反複無常,氧氣含量也低,回程吳邪抱着塑料袋幹嘔,難受得說不出話。
洪溪笑他,說頭一次來這兒的人都吐。
車頭一聲巨響,撞了一頭牦牛,整個車側翻出去,重重砸在地面。
吳邪清醒時沙暴已經開始了,天陰沉沉的,他倒着懸空在車裏,全靠安全帶綁着。
洪溪和司機不見了,吳邪轉頭拍身邊的人,想說趕緊下車。
擡眼細看,身旁的隊員額頭滿是血,閉着眼,好像沒了呼吸。
吳邪深吸口氣,艱難掏出棉服口袋裏的小手電照去,吓得他險些叫出聲。
隊員另半張臉血肉模糊,露出骨頭,肉幾乎被咬沒了,手和腿也是,再往前照,他那頭的車門是開的。
吳邪眯起眼,想解開安全帶過去看清些,一頭成體灰狼猛地撲過來,露出獠牙想咬他。
就差兩三厘米,吳邪心一抖,下意識扔出手電打去。
灰狼的爪子不斷拉扯死去的隊員,眼睛在灰暗的空間中冒着綠光,它想鑽進來。
吳邪喘着氣,轉頭摳自己這邊的車門。
他拽開安全帶,後方狂奔的牦牛群忽而沖向翻倒的面包車,也一并撞飛了灰狼。
車身在地上翻滾數圈,吳邪攥着車頂的把手,費力穩住身形。
牦牛群過境,沙子的味道越來越重,幾乎看不到日光了。
吳邪爬出車,剛喘上幾口氣,第二波牦牛群烏壓壓地沖來,遠看幾乎和飄在天空的沙子融為一體。
洪溪說過,這兒的牦牛很少大批量遷徙,茶卡鹽湖外的也不多,除非盜獵者有意驅趕,才能見到成群牦牛奔走的景象。
包裏只放了一把防身用的小刀,吳邪捏着刀,奔着前方跑。
他腿斷了,一瘸一拐跑不快,他也沒有出路,牦牛群經過時,他被撞倒,随大地顫動,被夾在一頭頭牦牛中。
恍惚間他的刀插在一頭牛身上,牛發狂拖着他跑,吳邪抱着頭,再度暈死過去。
再醒又是個白天,明晃晃的太陽,刮起來冷得臉痛的風,和灰白灰白的冰川地。
“我死了嗎……”吳邪虛弱問,雖然睜着眼,但還沒恢複精神。
馬匹停下,有人握着水囊湊到他嘴邊。
憑本能喝了口水,吳邪舔了下嘴唇,身體的感覺才一點點回來。
他趴在一匹馬上,馬馱着他慢慢走。
吳邪撐着手臂想起來,劇痛湧入,他眼一黑重新倒下。
“你的肋骨、左手和左小腿都斷了。”男人道。
吳邪呼出口氣,艱難擡眼看。
逆光,加上趴着影響視線,不太能看清男人的臉,只隐約瞧他穿着寬松泛舊的袍子衣裳,藍白相間,有點像藏族服飾,但更簡潔些。
“你……救了我?”
男人點頭,回身繼續牽馬走。
吳邪想摸相機,才發現他的背包不見了,下意識起來找,牽扯斷掉的骨頭又是一陣痛,只好作罷。
“亂動會錯位。”男人提醒。
“不好意思,你有看見我的包嗎?”
男人搖頭。
吳邪一頓,“那我的相機呢?挂在我脖子上的。”
“什麽是相機。”
吳邪思考片刻,想擡手比劃,不小心抓到馬的鬃毛。
馬一聲啼叫,不受控跑了兩步。
颠的骨頭痛,吳邪也本能抓着鬃毛不松手,馬便更有朝前跑的架勢。
男人快速扯住缰繩,他力氣很大,将馬腦袋扯轉過來,他甩開吳邪的手,再自己伸手撫摸馬匹,安撫它。
“我的相機……”
吳邪聲音低下去,男人正盯着他。
他昨天遇見了狼,男人的眼睛讓他想起了狼,深邃冷靜,又有着不同于綠色的壓抑感。
“別惹麻煩。”男人道。
吳邪抿唇,點了下頭。
感覺他再做出點什麽,男人會把他扔下。
緩慢走了十來分鐘,男人忽然從馬背一側的背簍裏拽出個東西,拿到吳邪眼前。
是他的相機。
吳邪接過來,笑說就是這個,謝謝。
還能開機,幸好包得夠嚴實,沒摔壞,之前拍的相片也都在。
他保持着趴在馬背上的姿勢,用沒斷的右手舉起相機,對着四周拍了幾張,最後又對準男人拍了一張。
男人聽見聲音,皺眉看他,眼裏有些提防。
“相機,就是拍照用的。”吳邪解釋道,然後又對着他拍了一張。
男人眯起眼,表情變兇了點,他拽停馬匹,似乎想把相機搶過來丢走。
吳邪感覺到危險,抱着相機說他不拍了、不拍了……
男人默默看他會兒,才收了架勢繼續行路。
吳邪松口氣,額頭抵着馬背悄悄轉方向,看自己剛才拍到的。
從相機中總算看清男人的相貌。
大概和他差不多歲數,年輕的男人,臉頰因為生活在高原而有坨紅,男人脖子上戴着天珠,從衣着裝扮看,似乎是藏族人。
可他潦草微長又有些卷曲的頭發,和時刻警醒的眼神……
吳邪眨眨眼,分明像頭狼。
又走了大半日,吳邪實在趴得難受,問能不能停一小會兒,他想換個姿勢。
男人看他,扯着缰繩停下。
吳邪嘗試動了幾回,肋骨疼的他冒汗,好像呼吸也會加重疼痛。
“不行,還是走吧,我動不了……”吳邪痛苦道。
男人沒動,看了他一會兒後,從背簍翻出幾根架鍋用的木棍,翻身上馬坐在吳邪身後。
或許他不是坐着,可能是半蹲着。
吳邪只覺有人把他拽起來,接着幾根木棍貼在自己前胸和後背。
這一系列動作自然也疼,疼得顧不上說話,只拼命消解這疼痛。
男人拽出纏背簍的白布條,繞着吳邪胸腔纏了兩圈,最後猛一使力,将人完全提起固定住。
吳邪疼得罵了句髒話,眼角逼出點淚來。
“可以動了。”男人平靜道,轉身下了馬。
吳邪大口呼吸,瞄見自己果然坐直了身子,不過很難左右動,只能小幅度前後晃晃。不知道男人是什麽綁法,但這麽固定好的确減輕了一部分他的痛苦。
吳邪梗着脖子說謝謝。
坐起來看見的東西更多些,高寒草原,冰川,山脈……
以及他的衣服。
他也穿着松垮老舊的藏服,暗紅色,皮毛磨得發亮。他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丢去了哪裏,不過一想昨天那個情況,衣服估計早就破了。
男人見他盯着衣裳,道:“救你時你沒穿衣服。”
吳邪噎住,“那我衣服呢?”
男人搖頭,不知道。
大概在被牦牛群拖行的時候磨壞了吧,總之救起吳邪時,他光溜溜地躺在地上,差點凍死。
吳邪嘆氣,又無奈又丢臉。
想起同行的人,他問男人有看到其他活人嗎。
男人再次搖頭。
吳邪望向連綿草原,吸了口冷風,問現在在哪?茶卡鹽湖?還是柴達木。
“羌塘。”
吳邪尋思了會兒,“哪裏?”
“那曲羌塘,西藏。”
視線神思仿若飛入雲層,俯瞰整個大地山川,空曠寂寥,又叫人無所适從。
“我不在……可可西裏……了嗎?”
男人搖頭。
吳邪深吸口氣,“我暈了多久。”
男人牽着馬,馬馱着他,
“九天。”
吳邪整暈了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