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羌塘崗日》番外——《山水有相逢》
初春雨水過去,吳邪從杭州返回西藏。
定則特意在那曲鎮等他,套好了驢車送他回羌塘。
前幾年葛瑪走了,吳邪每次回來不方便再橫穿可可西裏,書記也給他特批過進藏證明,讓他從那曲進,鎮裏有車可以送他。
吳邪不肯,大概越老越固執,騎着新馬進可可西裏,他說自己記得路。
可惜馬匹腳程太差,還不到三分之一就不走了,定則聽說這事時無奈笑笑,最後親自去的玉樹,在可可西裏保護站找到吳邪,接他去那曲。
定則說他任性,吳邪說馬不好。
都比不上當年張起靈為他馴的馬,現在羌塘草原上再馴不出日行千裏的馬了,正如月亮永遠只有那一個。
定則總叫他留在杭州,歲數大了,來回奔波容易出事故。
吳邪說沒意思,杭州沒意思。
他每年清明回杭州為父母親人掃墓,打點好再來羌塘,才歇下了,還要去唐古拉側峰上。
青姨去得比葛瑪早,也是吳邪親自背上了山,進行天葬,算是歸在一處。
回了羌塘小屋,定則扶他上山。
吳邪說他閑,怎麽那曲鎮的書記沒有公事?
定則說自己好歹算他半個徒弟,徒弟來照顧師父也正常。
08年的時候,定則的第一本相集《羌塘崗日》獲得了當年的環球地理金獎,他是第二個拿到這獎項的中國人,第一個是吳邪。
影集許多相片經過吳邪指導,拍出了最原始的羌塘、冰川,拍出了最美的西藏,也拍出了遼闊無人區的土地上、生活的所有生命。
影集有一張藏羚羊被偷獵人宰殺的真實場景,是吳邪親手拍的,為此他在躲避偷獵人的追殺時,腿上中了一槍,以至留了病根,走路總沒有以前利索。
這張相片吳邪交給了定則,一舉幫對方拿到當年環球地理的獎,吳邪說不需要署他的名,只要能讓更多的人看見。
《羌塘崗日》獲獎後,政府投入了更多資源深入這片大西北神秘的無人區,也投入了更多人力打擊盜獵。
那曲官方為吳邪頒過獎,也給過他獎金,吳邪沒要。
定則還年輕的時候問過他,圖什麽。
吳邪帶着葛瑪慢走,反問他相信山水有相逢這句話嗎。
定則搖頭,“不知道。”
吳邪笑。
山水相逢,希望以後他見着他的時候,能問心無愧地說,他珍惜的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他都在好好替他守着。
定則正式調到那曲鎮工作時,羌塘有許多大事,說是大事,拿出來講好像又是小事。
比如無人區狼群的頭狼死了,比如牦牛群新一年的遷徙因為淡水變化而變了路線,比如這一年藏羚羊幼仔數量比去年多了幾只。
都是吳邪告訴他的。
定則說他像守荒人,一輩子在羌塘開花結果。
吳邪說有什麽不好呢。
他覺得很好。
後來青姨去世,定則擔心他自己住不安全,在小鎮給他留了住所,只是吳邪從沒去過,他說他習慣了開門就能見到唐古拉山,見到羌塘草原的日子,如果哪天見不到了,他不安穩。
他對定則提過自己的後事,并想請定則幫個忙。
定則以為是要他帶去山上天葬,他說放心。
吳邪搖頭,
“把我燒了。”他說。
什麽都不留,一把火燒成灰,一部分撒羌塘,一部分撒可可西裏的山上,不用特意挑地方,看哪順眼就撒哪。
定則說好,他能辦到。
從唐古拉山側峰下來,一匹棕黑色的馬站在不遠處,吃着草。
吳邪停下,問定則看見了嗎。
定則問什麽。
吳邪說一匹馬。
定則搖頭。
那馬的樣子眼熟,待吳邪想近處去看看,馬兒飛跑,不見了。
他問定則真的沒看見嗎。
定則說真沒看見。
之後的日子,吳邪總能見到這匹馬,有時推開門,這馬就站在院外。
但馬兒總不等他,在他走近前便跑了,仿佛它只是露個面。
吳邪嘗試用相機拍下,等拍好拿出來,卻又是什麽都沒有。
後來定則聽說這事,想帶吳邪去鎮上的衛生所看眼睛,吳邪說他沒病,堅持不去。
立夏前夕,雨水剛過,吳邪下山摔了跤,病得有些嚴重。
定則聽到消息去羌塘看他,彼時人暈着,已經不太能醒過來了。
隊裏的軍醫簡單檢查了下吳邪的情況,只說送醫院也不會有更好的結果,大概就這幾天。
定則一直守在小屋,他想起吳邪從前的習慣,打開了門和窗戶。
這小屋的确好,總是一眼見山川。
想來雨水綿長,人困頓。
吳邪覺着如何睡都不夠,睜不開眼,又想,就這麽睡吧。
最後有馬兒嘶鳴,他才想着,可能是那匹馬又來了。
便覺得還是要再看一看的。
吳邪艱難睜眼。
定則和軍醫睡着了。
他穿好衣服起身出門,看見門外的馬兒。
從前總看不清這馬的樣子,不知道是他視力不好了,還是這馬本來就讓人看不清楚。
只于此刻,他瞧見了。
是達瓦。
吳邪無法言語,看着達瓦向他走來。
達瓦親昵的蹭了蹭他,吳邪伸手摸着它的鬃毛,還和以前一樣。
眼淚和着一句呢喃,他說,你去哪了。
達瓦俯身彎下腿,示意吳邪騎上來。
馬兒馬兒跑,
憶回那時年少。
日暮晚霞照徹羌塘的草原,跟了達瓦一路。
吳邪說他見過最美的紅霞,唐古拉山的積雪都像變了顏色,是那年張起靈教他騎馬,日暮歸家,霞光一直鋪到腳下。
後來多少年,再沒有過了。
達瓦沿着草原奔跑,日頭不落,晚霞不散,羌塘沒了盡頭。
吳邪看到了那頭灰狼,看到了牦牛,看到了藏羚羊。
他扯着缰繩,心裏忽然好似有了一個期待。
羌塘的風吹起他護額下的長發,吹拂他年少的眉眼。
他穿着那年的紅色藏袍,嶄新如初。
他卻比霞光更耀眼,如瀾滄江的河水,奔騰着随星星去。
終于盡頭處,星月同輝,傳說中的天湖水從天際流淌,平靜溫柔,接納了所有來此的生命。
天湖水畔,張起靈牽着葛瑪,等他到來。
如此,河川無聲,天地寂靜。
吳邪跑下馬,幾乎站不住,淚也如呼嘯的瀾滄江水,再也收不回。
張起靈向他來,伸出雙手抱住他。
“我等你很久,很久很久……”吳邪說。
張起靈輕輕擦着他的淚,“我知道。”
他知道,
在每一首等待的歌謠後,
在每一次的眺望後。
張起靈擡起吳邪臉龐,如撫珍寶,
他摘下吳邪的護額,親吻他的額頭,他的眼睛。
于是我告訴格桑花啊,
天湖水流淌入大地時,
山與水相逢,
星與月重聚。
“我的,月亮。”
翌日清晨,吳邪在睡夢中去世。
定則按照他之前的托付,燒了屍身,而後帶着骨灰前去羌塘草原與可可西裏山。
從可可西裏返回時,日暮歸途。
定則忽看到那最高的山,兩匹馬兒奔跑。
他皺眉,問身旁的秘書看到了嗎。
秘書問看到什麽。
定則說兩匹馬。
秘書搖頭。
定則駐足良久,一直望着連綿的山川在雲海穿梭。
最後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他眼眶濕潤,無聲地笑笑。
他問秘書,相信山水有相逢這句話嗎。
不等秘書回答,他又說,我信。
山水有相逢,
星月自有重聚。
【番外 完】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he番外了,希望能圓滿一些遺憾)
(最後,滿足了之前評論區說要看牽手手的評論,不止牽手,還抱抱親親了)